許兆豐外出游歷半月，盡數走訪了云冀山脈下的十五個鎮口。除了云冀城沒去之外，可以說把有人跡的地方都走了個遍。

剛踏風歸來，回到冀北原推開宅門，一聲巨響從影壁傳來，整個院子似乎都震了一下，白灰四起，一股拆家的動靜。

“你們干什么了？”

許兆豐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內院，一臉心疼地看著院里的老棗樹，這還是二十多年前自己親手栽下的。

“爹！”

許伯山和許叔原連忙迎了出來，臉上帶著幾分無奈的苦笑。許仲丘也慌忙收了劍，臉上半是高興半是闖禍心虛的表情走了上去。

許兆豐看著二兒子手里捧著的劍，便猜到有好事，臉上疼惜之色稍減，仍忍不住念叨著：

“這宅子是你爹我當年一磚一瓦蓋出來的，你們不心疼我心疼。”

“爹，該修個大院子了，咱們家現在這宅子太小了。”許仲丘悻悻道。

“修個再大的府邸，也禁不住你這么拆！說吧，怎么回事？”許兆豐指了指仲丘手里的劍，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壓不住的笑意，一副等著聽好消息的表情。

許叔原吩咐門僮大牛關了外門，叫齊一家人到正房中。

“爹，您出去這半個月可發生了不少大事。”許伯山開口道。

許兆豐笑了一聲，接過妻子白氏端來的茶，說道：

“我不在的時候，哪一次你們動靜小過？”

許伯山也笑道：

“可哪一次也沒辦砸過。”

許兆豐喝了口茶，笑著點了點頭，對許伯山的話表示頗為認可。

許伯山便將這半個月來，召集議事、清淤固堤、沖靈來訪，再到夜擒李氏、水府得寶一連串事，一五一十向父親道來。許伯山講得平靜，聽得許兆豐卻是又驚又喜，全然沒想到在即在外面游歷這些日子，幾個兒子在家中做了這么多驚心動魄的事。

待聽到許仲丘為絕后患，劍斬李家三兄弟時，許兆豐眉頭微皺，但聽到后續發現水府重寶，并與練氣靈獸沖靈結下善緣，又緩緩舒了口氣。

“你們處理得很好，就算我親自坐鎮，也不會比你們做得更好了！”許兆豐欣慰地看著幾個兒子道。

許伯山兄弟幾人相視一眼，仿佛覺得受到了莫大的認可，露出滿意的笑容。

“好劍啊！”

許兆豐接過許仲丘手中青烏色的古劍，抽出一截劍身來看，贊嘆不已。

劍身雖不甚寬，顯得有些小巧，劍鞘上的紋飾也有些柔美。但露出的劍鋒無比銳利，僅僅一看就感覺似乎有一道劍光要飛入眼中，不敢久視。

“此劍中殘存的劍意，是原主人不知蘊養了多少年才留下來的。用一分便少一分。”許兆豐心疼地還劍入鞘，鄭重叮囑道，“此劍是我許家如今壓箱底的寶貝。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動用。”

幾人點頭稱是。

待家中之事盡數交代完畢，許伯山才切入正題，問道：

“父親，冀北原外面情況如何？”

提到這里，許兆豐神色微凝，搖頭道：

“不容樂觀。”

“難道其他鎮口對冀北原有敵意？”許伯山不解問道。

許兆豐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是。各鎮的巡正，一聽我是冀北原新主，大多數表面上還算客氣，畢竟我們之間，尚無利益沖突。但也僅止于客氣，并無幾人將我們冀北原真正放在眼里。”

“而外面那些鎮口之間的關系可就復雜多了，頗有合縱連橫、遠交近攻的意味，彼此間雖然說不上水火不容，但彼此間的小摩擦屢有發生。”

許叔原沉思片刻，問道：“各鎮口之間的荒地靈氣稀薄，有何好處，值得他們這么來爭奪？”

許兆豐點了點頭，低聲道：“我原本也不清楚，游歷之后才知道。各鎮口之間的荒山野嶺，他們稱為『外野』，地下原本是沒有靈脈。不過，他們卻各有巧妙的辦法轉移靈氣。有的用靈植根系，有的用機關，有的用陣法。為了多增加半成收獲都費盡心思，無所不用其極，令我也大開眼界。”

小兒子許季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那這些鎮口肯定很有錢了。”

許兆豐笑道：“那是自然。論繁華，冀北原遠是不及。別的鎮口，動輒便是縱橫數十里的地界，一兩萬的人口，在冊的胎息修士，便有數百之多。”

“不過他們的百姓比起冀北原過得更辛苦，各家巡正在供給秦家的年貢上大為加碼，百姓賦稅極重。”

“而且，那些傳承已久的巡正家族，為了鞏固地位，并不愿意見到治下出現新的練氣修士與自己分庭抗禮。他們會有意地給那些修為高、天賦好的胎息修士，安排最繁重、最危險的任務。所賞賜的，也都是些金銀俗物，對修行并無幫助，反而會耽擱了破境的機緣。”

許伯山驚訝道：“那豈不是比羅家還……”

許兆豐冷笑一聲，對其他鎮口這般馭民也有些不齒：“現在看來，羅家和那些鎮口相比，都算是大善人了。其他鎮口的巡正，簡直不把鄉民當人看。”

“怎會如此？”

眾人都有些吃驚。

許兆豐搖了搖頭，無奈道：“我們許家當了兩百年被盤剝的小民，自然懂得小民的苦處。其他大多數鎮口的巡正家族，兩百年來就不曾中斷過，下民不過是他們的器物和手段，又談何體恤呢？”

許伯山聽得有些恍惚，喃喃道：“我許家以后可不要成為這樣……”

許兆豐看著自己這個長子，苦笑一聲道：“我固然不會，我相信你們也不會，可后世子孫怎么樣，我們管得到嗎？”

“這……”許伯山有些無言以對，自己確實沒有想過那么遠的事情。

許兆豐頓了頓，道：“這些不過是遠慮，以后再慢慢解決。眼下冀北原卻是處境不妙！”

說到這里，許兆豐從懷中取出一份冊子：“此行還有個大收獲，便是青川鎮的賀家，送我的這份大禮。”

許兆豐清開桌子，將折起的冊子小心打開，一張幅面四尺見方的輿圖展示在眾人面前。

這種囊括了整個云冀山脈的大型輿圖，在市面上是明令禁止刻印流傳的，便是有錢也買不到。賀家能夠將這份輿圖送給自己，其中交好之意不言自明。

輿圖上，十六鎮口散落在云冀山脈之中，被廣袤的外野隔開，連同遼闊的云冀城、山川、河流一覽無余。而冀北原在這廣袤山脈中毫不起眼，小得幾乎可以忽略。

許兆豐伸出手指，在地圖上，點在了冀北原的位置，手指沿著冀北原的邊界劃了一個圈。

“我們就像被困在這里一樣。”

“除了已經與我們交好的青川鎮，西北的梅山峽、西南的馬頭山、東邊的葫蘆谷、清河口，都在不斷地蠶食外野，向我們推進。”

“冀北原如今是云冀山中與世無爭的糧倉，其他鎮口卻在大肆擴張。”

“現在，我們固然可以不去與他們爭。可是十年后呢？百年后呢？”

許兆豐指了指許伯山幾人，眼中滿是憂慮：

“等到你們當家的時候，別的鎮口早擠到家門口來，許家可就半步都邁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