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閣的溫養(yǎng)效果極佳。五六個日夜的調(diào)息，輔以齊家精心準(zhǔn)備的溫和靈藥，顧明溪身體上的創(chuàng)傷已好了七七八八。洗髓丹帶來的最后一絲虛弱感也被驅(qū)散，丹田處那縷新生的、雖然依舊微弱卻已能順暢流轉(zhuǎn)的水火木三系靈力，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帶著一種新生的韌性。

膝蓋的劇痛早已消失，只留下些許酸軟。她站在暖玉閣精致的雕花木窗前，望著外面霜城特有的、帶著凜冽寒意的庭院。青灰的石板路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幾株虬勁的老梅在寒風(fēng)中舒展著枝丫，零星地點綴著幾朵不畏嚴寒的嫩黃小花。空氣冷冽，吸一口，肺腑都像被冰水洗過，卻又帶著此地獨有的、比顧府濃郁精純數(shù)倍的靈氣。

身體在恢復(fù)，但靈魂深處，那場名為“仙君劫”的滅世風(fēng)暴，卻從未停止肆虐。齊若若……殺妻證道……奪舍復(fù)仇……二次被殺……血祭諸天……每一個詞都像淬毒的冰錐，反復(fù)扎刺著她的神經(jīng)。終極任務(wù)是阻止滅世？她拿什么阻止？靠這水火木三靈根？靠這煉氣四重都不到的微末修為？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時刻纏繞著她的心臟。但在這絕望的凍土之下，一股更加瘋狂、更加偏執(zhí)的火焰也在熊熊燃燒——那是被逼到絕境后滋生的，名為“不惜一切活下去”的本能！

她要變強！強到足以在這注定傾覆的棋盤上，撕開一條生路！而在這霜城齊家，她要立足，要資源，要……盟友。

齊若若，這個注定悲劇、卻也是目前唯一能撬動齊家嫡系資源的關(guān)鍵人物，便是她必須接觸，也必須……重新審視的目標(biāo)。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顧明溪壓下翻涌的心緒，換上了一身齊飛讓人送來的嶄新衣裙。料子是上好的冰蠶絲錦，顏色是素雅的月白，襯得她洗去血污后略顯蒼白的臉，多了幾分清冷。她對著模糊的水鏡，努力扯出一個看似平靜的表情，推開了暖玉閣的門。

問過路過的仆役，她朝著齊若若居住的“竹苑”走去。齊府占地極廣，亭臺樓閣錯落，一路行來，遇到的仆役管事皆低眉垂目，步履匆匆，帶著一種大家族特有的嚴謹與疏離。偶爾有好奇或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很快移開。

竹苑位于齊府西側(cè)，環(huán)境清幽。尚未走近，便聽得一陣清越婉轉(zhuǎn)的琴音，如同山澗清泉，淙淙流淌，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寧靜，穿透了霜城的寒意，輕輕拂過耳畔。

顧明溪的腳步頓了頓。這琴音……空靈澄澈，不帶一絲煙火氣，與她腦海中那個被背叛、被虐殺、化身復(fù)仇魔女的形象，實在難以重合。她定了定神，循著琴聲，穿過一片即使在寒冬也依舊蒼翠欲滴的靈竹林，眼前豁然開朗。

一方小巧精致的院落，幾叢不畏嚴寒的靈植點綴其間。院中央，一株虬枝盤結(jié)的老梅樹下，鋪著一方素凈的蒲團。

蒲團之上，坐著一個少女。

一襲質(zhì)地輕盈、如煙似霧的淺粉色云錦長裙，裙擺柔順地鋪展在地。墨玉般的長發(fā)僅用一支簡單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幾縷碎發(fā)垂落在光潔的額前。她的肌膚，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竟比枝頭含苞的梅花還要瑩白幾分，近乎透明。側(cè)顏的線條精致無瑕，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雕細琢而成。

此刻，她正微微垂首，蔥白纖細的指尖在身前的古琴上輕輕撥弄。婉轉(zhuǎn)悠揚的調(diào)子便從那指尖流淌而出，時而如春風(fēng)拂柳，時而如清泉擊石，帶著一種能滌蕩靈魂塵埃的空靈韻味。

顧明溪屏住了呼吸。

這就是齊若若。霜城齊家這一代唯一的嫡系血脈，未來的“殺妻證道”受害者，未來的復(fù)仇魔女，也是……未來滅世血祭的源頭之一。

如此純凈，如此美好。美好得……令人心頭發(fā)顫。顧明溪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上那純凈而強大的火系靈力波動，如同初升的朝陽，溫暖卻不灼人。極品單火靈根！天之驕女！

似乎是察覺到了外人的氣息，琴音戛然而止。

少女緩緩抬起頭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清澈得如同雪山之巔最純凈的湖泊，倒映著天光云影，帶著一種未經(jīng)世事的天真與……淡淡的疏離。她的目光落在顧明溪身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審視，卻并無惡意。

“你……”她的聲音如同琴音般清越，帶著一絲空靈的回響，“便是我那來自云嵐顧家的表妹，明溪？”

她施然起身，動作優(yōu)雅流暢，裙裾微漾，如同一朵粉色的云霞。她走近幾步，目光在顧明溪臉上仔細端詳了片刻，那清澈的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帶著追憶的漣漪。

“確實，”她輕輕開口，聲音依舊淡淡，卻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暖意，“與我那早逝的表姑母，有五六分相像。”

表姑母……顧明溪的生母。這個名字，如同一根細針，輕輕刺了一下顧明溪的心。她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翻涌的復(fù)雜情緒，低聲道：“表姐。”

齊若若微微頷首，算是應(yīng)了。她看著顧明溪略顯單薄的身影，以及那雙沉靜眼眸深處難以完全掩飾的疲憊與某種……冰冷的底色（顧明溪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沉默了一瞬。

“第一次見面，本應(yīng)備些禮物。”齊若若的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起伏，卻也沒有刻意的高高在上。她手腕一翻，一個通體溫潤、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玉瓶便出現(xiàn)在她掌心。

“聽聞你是水火木三靈根？”她的目光落在顧明溪身上，清澈見底，并無鄙夷，只有一種陳述事實般的平靜。“正好，我前些日子得了一顆上品洗靈丹。”她將玉瓶遞向顧明溪，動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遞過一顆普通的糖果。

“我是極品單火靈根，此物于我無用，留著也是浪費。你根基初立，此物或能助你洗練靈根，精純靈力，提升些許親和。拿著吧。”

上品洗靈丹！

顧明溪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停滯了！

系統(tǒng)傳輸?shù)凝嫶笮畔⒘魉查g在她腦中炸開！洗靈丹！下品洗靈丹，在靈氣復(fù)蘇的中期，都足以讓無數(shù)散修和小家族修士打破頭去爭搶，甚至掀起腥風(fēng)血雨！因為它能洗滌靈根雜質(zhì)，提升靈力純度，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絲，對修行之路都是莫大的助益！

而眼前這顆……是上品！其價值，根本無法用普通的靈石來衡量！其效果，更是下品洗靈丹的十倍、百倍！對于她這個根基薄弱、靈根駁雜的“廢材”而言，這幾乎就是逆天改命的曙光！是黑暗中伸出的救命稻草！

一股難以言喻的、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顧明溪的眼眶和鼻腔！前世被推下高樓的冰冷絕望，今生在顧府被逼跪的屈辱痛苦，靈魂深處背負滅世任務(wù)的沉重枷鎖……所有冰冷的、堅硬的、用以武裝自己的外殼，在這一刻，被這輕描淡寫遞過來的、價值連城的丹藥，被這雙清澈眼眸中毫無施舍意味的平靜，狠狠鑿開了一道縫隙！

她看著齊若若，看著那張純凈得不染塵埃的臉，看著那雙倒映著自己狼狽身影的清澈眼眸。眼前少女的身影，與系統(tǒng)傳輸畫面中那個被仙君無情洞穿心臟、神魂俱滅前眼中刻骨怨毒的女子，那個化身魔女掀起滔天血海最終又被釘死的女子，那個引得仙君悔恨成魔、血祭蒼生的女子……重重疊疊，最終定格在眼前這個遞出洗靈丹的、帶著淡淡疏離卻也有一絲善意的表姐身上。

巨大的荒謬感與一種更深沉的、帶著悲憫的酸楚，狠狠攫住了顧明溪的心臟。

她是為了什么？她承受了那么多非人的痛苦與背叛，最終卻落得那般凄慘的下場，甚至死后都要成為滅世的引信？而此刻，她竟還能如此平靜地，將如此珍貴的丹藥，贈予自己這個“廢物”表妹？

“表姐……”顧明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伸出手，指尖微涼，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個溫潤的玉瓶。玉瓶入手，帶著一絲齊若若指尖殘留的暖意，沉甸甸的，幾乎要壓垮她的手。

她沒有說謝謝。任何感謝的話語，在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她只是緊緊攥著那個玉瓶，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她抬起頭，迎上齊若若那雙清澈平靜的眼眸，第一次，毫無掩飾地，將自己眼中那翻涌的、復(fù)雜的、帶著決絕與某種沉重誓言的情緒，清晰地傳遞了過去。

冰冷的心湖深處，一個無聲的、卻重逾千鈞的誓言，如同烙印般刻下：

**‘齊若若……’**

**‘這一世，你的命……’**

**‘我顧明溪，護定了！’**

**‘縱使仙君臨凡，神魔擋道……’**

**‘我也要，逆了這天！改了這命！’**

竹苑的風(fēng)似乎停滯了一瞬，只有老梅的枝丫在寂靜中發(fā)出細微的輕響。齊若若看著顧明溪眼中那驟然迸發(fā)的、幾乎要灼傷人的強烈情緒，清澈的眸子里，終于掠過了一絲清晰的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