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青銅荊棘林
- 九鼎:青史劫
- 云風葉
- 3845字
- 2025-08-24 17:00:00
歸墟的霧靄粘稠如墨,帶著刺骨的陰寒,沉沉壓在徐福肩頭。他伏在項羽寬厚卻布滿坑洼的脊背上,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識海中的箓印死寂冰冷,裂痕深處殘余的灼痛如同余燼,每一次呼吸都帶起鐵銹般的血腥氣。右臂早已麻木,暗紅的銹血在龜裂的青銅紋路下緩慢滲出,冰冷粘稠,滴落在項羽焦黑的鱗甲上,發出細微的“滋”聲,蝕出淺淺的坑點。唯有懷中那冰冷的青銅丹爐,爐壁封印的暗紅血紋下,那三點微弱卻頑強的星光,是他意識錨定現實的唯一支點。
前方,霧靄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粗暴撕開。
一座龐然巨影,沉默地矗立在視線的盡頭。
阿房宮。
它并非徐福記憶中那座窮極人力、覆壓三百余里的土木巨構。眼前的宮殿,通體籠罩在一種非金非石、冰冷厚重的青灰色調中,仿佛整塊巨大的、飽經風霜的青銅直接澆鑄而成。高聳的宮墻如山岳般延綿,其表面并非平滑,而是布滿了無數細密、繁復、充滿絕對秩序感的幾何浮雕——那是放大了無數倍的法家律令篆文!巨大的玄鳥紋飾盤踞在飛檐斗拱之上,鳥喙尖銳,雙目由某種暗紅的晶石鑲嵌,在濃霧中幽幽閃爍,如同活物的窺視之眼。整座宮殿散發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嚴與死寂,沒有一絲活物的氣息,只有冰冷的金屬質感與凝固的時光。
一條巨大的裂縫,如同大地的傷痕,橫亙在宮殿基座之前,深不見底。裂縫邊緣,生長著唯一可見的“植被”。
青銅荊棘林。
無數扭曲盤結的青銅枝椏,如同被強行扭斷又胡亂拼湊的巨人骸骨,密密麻麻地從裂縫中穿刺而出,直指灰暗的天穹。枝干粗壯如梁柱,表面覆蓋著粗糙、尖銳、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棘刺。每一根棘刺都如同放大的青銅戈矛,邊緣流淌著暗啞的光澤。荊棘林深處,隱約可見更多嶙峋的枝干互相絞纏、穿刺,構成一片毫無生機的、鋒利而絕望的死亡森林。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銅銹與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腥的陳舊氣息。
“嗚……”
一聲極其微弱、卻如同冰針刺入靈魂的悲鳴,陡然從徐福懷中的丹爐內傳來!是阿青那被封印的殘靈!那三點微弱的星光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急促閃爍,傳遞出深入骨髓的恐懼與哀傷!仿佛這片荊棘林本身,就是由無數與她命運相連的童男女的絕望凝結而成!
項羽覆蓋赤金紋路的脖頸猛地一僵,熔金赤紅的瞳孔瞬間收縮成危險的針尖。阿青的悲鳴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狂暴未息的神經上。他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滾雷般的低吼,腳下非但沒有停頓,反而猛地加速!巨大的腳掌踏在裂縫邊緣堅硬冰冷的巖石上,發出沉悶的爆響,碎石飛濺!
“項王!小心荊棘!”徐福嘶啞的聲音被迎面而來的勁風撕碎。
項羽置若罔聞。他熔金的瞳孔死死鎖定荊棘林深處那若隱若現的宮殿巨門。狂暴的殺意與守護的執念在他體內奔涌,脖頸和臉頰上的赤金紋路如同燒紅的烙鐵,在青銅鱗甲的襯托下明滅閃爍。他僅存的右臂肌肉賁張,覆蓋其上的焦黑鱗片因力量凝聚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沒有試探,沒有迂回。
只有最原始、最暴烈的——撕開!
“吼——!!!”
震天的咆哮撕裂了歸墟的寂靜!項羽雄壯的身軀化作一道燃燒著赤金與暗紅光芒的毀滅殘影,悍然撞入了那片冰冷的、布滿死亡尖刺的青銅荊棘林!
“嗤啦——!咔嚓!咔嚓!咔嚓!”
刺耳到令人頭皮炸裂的金屬撕裂聲瞬間爆發!
覆蓋著厚重鱗甲的左肩狠狠撞在一根斜刺而來的、足有成人腰身粗細的青銅棘刺上!足以洞穿城墻的恐怖尖刺,在項羽狂暴的沖擊力與堅不可摧的鱗甲面前,如同腐朽的枯枝般——應聲斷裂!斷口處并非金屬光澤,而是噴濺出大量粘稠、暗沉、如同凝固血漿般的——銹紅色液體!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銹腥氣瞬間彌漫開來!
斷裂的巨大棘刺被撞得倒飛出去,砸入后方的荊棘叢中,引發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與斷裂聲。
但這僅僅是開始!
如同捅了馬蜂窩!整個沉寂的青銅荊棘林,在遭受攻擊的瞬間——活了過來!
“嗡——!”
一種低沉、充滿惡意的共鳴聲從無數青銅枝干內部響起!密密麻麻的棘刺尖端,同時亮起幽冷的微光!離得最近的數十根相對細長的荊棘枝椏,如同被無形之手操控的毒蛇巨矛,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從刁鉆的角度——狠狠攢射而來!目標直指沖在最前的項羽,以及他背上的徐福!
“滾——開——!!!”
項羽熔金的瞳孔中兇光爆射!他猛地擰身,覆蓋鱗片的巨臂橫掃而出!如同揮舞著一柄無形的開山巨斧!
“砰!砰!砰!咔嚓!咔嚓!”
數根攢射而來的荊棘被狂暴的力量直接砸斷、拍飛!銹紅的液體如同污血般在空中潑灑!然而,荊棘的數量實在太多,攻擊角度太過刁鉆!一根被掃開的粗壯荊棘在倒飛的過程中,末端一根尖銳的短刺,如同毒蝎的尾鉤,狠狠劃過項羽為了護住背上徐福而暴露出的、左臂肋下!
“嗤——!”
刺耳的摩擦聲!那處鱗甲在之前焚書妖窟的戰斗中本就受損嚴重,此刻在這蘊含惡意的荊棘尖刺下,如同紙糊般被撕裂!尖銳的刺尖狠狠刮過鱗甲下的皮肉!
暗紅的鮮血混合著粘稠的銹紅液體瞬間涌出!
更可怕的是,那銹紅液體仿佛具有生命,沾染到傷口的瞬間,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向血肉深處鉆去!一股冰冷、沉重、帶著強烈禁錮與腐朽意念的力量,順著傷口狠狠侵入項羽的經絡!
“呃!”項羽悶哼一聲,熔金的瞳孔中赤紅暴漲!脖頸上的赤金紋路瘋狂搏動,強行壓制著入侵的異力!動作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絲遲滯!
就在這遲滯的瞬間,又是數根荊棘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從側面和上方狠狠刺來!其中兩根,角度極其陰毒,一根直刺項羽因揮臂而暴露的咽喉,另一根則毒蛇般卷向他背上徐福的頭顱!
“項王!”徐福瞳孔驟縮!死亡的寒意瞬間籠罩全身!他幾乎能看清那荊棘尖端閃爍的、帶著禁錮惡意的幽光!
千鈞一發!
徐福布滿血絲的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絕!他根本不顧自身識海瀕臨崩潰的劇痛和右臂的詛咒,沾滿自己銹血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張開,朝著那卷向自己的荊棘——狠狠抓去!
“噗!”
荊棘的尖端狠狠刺入了徐福的左掌!劇痛鉆心!但徐福死死攥住!同時,他沾滿銹血的右臂,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一揮!
幾滴粘稠、暗紅中帶著銹蝕銅綠的血液,從他龜裂的皮膚下甩出,如同離弦的血箭,精準地濺射在刺向項羽咽喉和另外幾根威脅最大的荊棘枝干上!
“嗤——嗤嗤——!!!”
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沾染到徐福銹血的荊棘,如同被投入了滾燙熔巖的寒冰!被刺中的尖端瞬間冒起刺鼻的青煙!暗沉堅硬的青銅棘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酥軟、失去光澤!那噴濺的銹紅液體仿佛遇到了克星,發出“滋滋”的哀鳴,迅速干涸、凝固!沾染范圍迅速擴大,整根荊棘枝干都開始劇烈地顫抖、扭曲、枯萎!失去了所有活性,如同瞬間經歷了千年的風化!
“嗯?”項羽熔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驚異!徐福的血……竟能克制這詭異的荊棘?!
這短暫的阻滯,給了項羽喘息之機!他強壓下傷口傳來的冰冷侵蝕感,熔金的瞳孔鎖定前方因徐福銹血腐蝕而出現的一小片枯萎荊棘帶!腳下再次發力,巨大的身軀帶著無可匹敵的蠻力,朝著那片枯萎荊棘狠狠撞去!
“轟!咔嚓嚓——!”
枯萎的荊棘如同腐朽的籬笆,被項羽硬生生撞開一條狹窄的通道!碎裂的青銅枝干和枯萎的藤蔓四處飛濺!
更多的荊棘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從四面八方瘋狂涌來!銹紅的液體如同污血之雨潑灑!項羽以覆蓋鱗片的雄軀為盾,以僅存的右臂為矛,在荊棘的狂潮中艱難突進!每一次揮臂,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金屬撕裂的爆響和銹紅液體的噴濺!他身上不斷增添新的傷口,鱗甲破碎,皮開肉綻,暗紅的鮮血與荊棘噴濺的銹紅液體混合流淌,但他前進的步伐,從未停止!
徐福死死伏在項羽背上,左掌被荊棘貫穿的劇痛幾乎讓他昏厥,但他咬緊牙關,將涌到喉頭的鮮血硬生生咽下。他沾滿銹血的右手,如同最后的武器,不斷揮灑,每一次甩出銹血,都能在洶涌的荊棘狂潮中,暫時蝕開一小片枯萎的缺口,為項羽指引方向,緩解壓力。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經歷了一場漫長的煉獄搏殺。
前方驟然一空!
猙獰的青銅荊棘被他們甩在了身后。
腳下,是光滑如鏡、冰冷堅硬的青黑色石質基座,一直延伸到那座巨大、冰冷、布滿律令浮雕的青銅宮門之下。基座的材質異常,在昏暗的光線下,隱約透出一種詭異的、如同……深埋地底多年、失去了所有水分的干枯肉質般的紋理感。仿佛這支撐著煌煌帝宮的基石,并非巖石,而是某種巨大生物被石化風化的殘骸。
宮門緊閉,高逾十丈,通體由厚重的青銅鑄就,其上盤踞著巨大的玄鳥與猙獰的蟠螭浮雕,雙目鑲嵌的暗紅晶石冷冷地俯視著渺小的闖入者。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古老威嚴與無形吞噬欲望的龐大壓力,如同實質般從宮門內彌漫而出。
項羽高大的身軀在基座邊緣停下,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噴吐出灼熱的白氣。他全身浴血,鱗甲破碎不堪,新傷疊著舊傷,暗紅的血與荊棘的銹紅液體混合,順著鱗片縫隙滴落在腳下那青黑冰冷的基座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熔金的瞳孔依舊燃燒著不屈的火焰,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巨門。
徐福掙扎著從項羽背上滑下,踉蹌幾步,幾乎站立不穩。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那根貫穿掌心的荊棘已經枯萎斷裂,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不祥的灰敗色澤,正被臂上蔓延的青銅紋路緩慢侵蝕。他抬起頭,望向那扇巨門。
就在這時,懷中的青銅丹爐,再次傳來一陣劇烈的震顫!
“嗚……”
阿青的悲鳴聲,比在荊棘林外時更加清晰,更加凄楚!那三點被封印的星光瘋狂閃爍,傳遞出一種極致的恐懼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與哀悼!仿佛這扇巨門之后,有無數與她同源的靈魂,正在無聲地尖叫、消逝。
沉重的青銅宮門,在兩人凝重的注視下,發出了一聲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沉悶悠長的——
“嗡……”
一絲極其細微的縫隙,在厚重的門扉中央緩緩開啟。
門縫之中,沒有光亮,只有更深沉的黑暗。
一股難以形容的、清冷中帶著奇異甜膩的香氣,如同活物般,從那門縫中悄然流淌而出,瞬間彌漫在冰冷的基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