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飛扯開衣襟，露出胸膛，心口處呈現與塵菲毒傷同源的紫黑紋路。

“雙子之劍，同根同源。”斗笠客指尖輕點那搏動的毒紋，“若非骨肉相連，你替她分擔了一半的劇毒，她肯定撐不到現在了。”

胡列娜看向塵飛的眼睛里又多了幾分敬慕。她不敢想象，他在戰斗時要忍受多么大的身心雙重痛苦。

塵飛長跪不起。“求前輩施救！”

“起來吧。”

倔強的塵飛仍不肯起。不見斗笠客有任何動作，塵飛感到一股不可抗拒清風貼著地面吹到自己匍匐的身下，竟不由自主地直立起來。

“此等毒素，殊為兇惡，我也無絕對的把握療愈。雖然如此，可以一試。”

斗笠客從衣下取出一個葫蘆，將兩粒丹藥倒在手上，一粒讓塵飛直接嚼碎服下，一粒取水化開，轉頭對月關道：“菊長老，可否借你武魂的一片花瓣作為藥引。奇茸通天，金剛不壞，最是清熱解毒的佳品。”

“冕下哪里的話。”月關肅然道，“這兩孩子，不僅是我侄兒，也是我的學生。”

“第七魂技：奇茸真身！”

一朵巨大的奇茸通天菊散發著奪目的金光，從天而降。

“收！”

月關掌心向上，猛地握拳，武魂真身在引導下縮小，捧在手中，和普通的野菊花一樣的大小。

他捏住一片花瓣，死死咬住牙齒，身子劇烈顫抖。武魂真身和魂師是融為一體的，強行取下一片花瓣，對他來說無異于拔下一片指甲那樣的痛苦。

一聲清脆的“咔嚓”，金色花粉從斷口處灑成一片粉霧，空氣中彌漫著清香。掰下的那片花瓣，金里透著一抹紅線。

塵飛熱淚盈眶地接過，兩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遞給了斗笠客。

藍色光斑像冰一樣凝結在花瓣上。斗笠客手心魂力一震，冰塊破碎的同時，花瓣也炸成粉末。融進化了丹藥的一捧水中，讓塵飛將塵菲的上半身墊起，一滴不漏地喂進了她的嘴里。

塵菲短暫呻吟一聲后，劇烈地咳嗽起來。

“三妹，四弟，快來助我。”

青衣女和玦晗章各出一掌，分別抵在塵菲的前心后背上。斗笠客以掌心按在她的頭頂正中，輸送進去一股清涼的魂力，沖洗塵菲的臟腑和血脈。

過了一小會兒，塵菲哇的嘔出一大團紫黑色凝血，行至脖頸的毒紋逐漸降回腰間。

但見那毒紋蜷曲固化，顏色隨之漸變，最終凝為紫金色晶狀脈絡。

斗笠客長嘆一聲，“余毒深入骨髓，難以消解，連我也只能令其結晶化，暫緩流轉而已。”

塵飛顫聲問：“這之后……會怎樣？”

斗笠客默然道：“若三年未解，毒侵心脈……”他指尖輕敲晶脈，緩緩道：“便會玉殞香消，身化一尊琉璃塑像。”

“啊！”

塵飛慘叫一聲，仰面朝天摔倒下去，胡列娜從背后扶住他時，發覺他心跳聲快如捶鼓，整個人卻已不省人事。

斗笠客在他人中處輕拍兩下，塵飛不多時就醒轉了，他瘋狂地掙脫開胡列娜和斗笠客，跑到昏迷不醒的妹妹身邊。

“不可能！一定會有辦法的！菲兒！你聽見了嗎？哥定尋神藥救你！”

一粒滾燙的淚珠落在塵菲的睫毛上。她的眼皮動了一下，但沒有睜開。

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塵飛趕忙整頓了一下衣裳，“老師，師姐，諸位前輩，請恕罪！”

斗笠客平淡如衰草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動容。“唉，人之常情。……小姑娘的毒，若是機緣巧合，其實也并非完全無方可治……”

塵飛眼睛里燃起了一絲希望，“求前輩明示！”

“或者，能有某種方法，將深入骨髓的毒盡數吸出來。又或者，寄希望于她自身的體質，能自己將外來毒素凈化，甚至轉化為身體的一部分。可是，這兩種情況，一百年也難遇一次。”

“唉……”塵飛垂下腦袋，心如刀割。他感到萬分的無能為力、沮喪和痛心。

青衣女開口了，她的聲音像一只黑鳳凰的啼鳴，空洞而寒冷。“大哥，我來試試。”

斗笠客搖頭道：“不行，你的劍意吞天陷地，這小姑娘如何承受得起？毒素是吸出來了，恐怕她連一根頭發也不會剩下了。”

“既然如此，不用勞煩諸位前輩了，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兩行清淚從塵飛腮邊滾下。

胡列娜從背后環住他顫抖的肩，低語道：“飛，世界那么大，不會有絕人之路的。一定會有那么一株仙草靈丹，生長在不知名的角落。我們一起，幫助菲兒找到它。”

月關撫著侄子的頭，道：“武魂殿那么多研究人員，總有一個能調配出解毒藥劑的。”

“謝謝……”塵飛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了，只好默默地流著淚。

“我等長年執掌刑罰，對于醫術卻日漸生疏了。”斗笠客絲毫沒有大供奉的架子，甚至有些自責。“只殺不救，非我劍道殿之初心。”

誅仙劍隨著話語，自鳴出鞘，劍脊浮現數十萬道細密裂紋。

“此劍斬孽太多……”他撫劍長嘆，“已載不動新生之重。”

“今日之事，爾等皆需牢記，引以為戒！”

“謹遵兄命！”三位供奉齊聲應道。

月關、鬼魅向四位供奉莊重施禮，道：“從今天起，武魂殿欠諸位冕下一個莫大的人情。請教諸位冕下的高姓大名、封號為何？”

斗笠客淡然道：“我等物外之人，本不愿留蹤跡。如今下山一場，沾染凡塵，既然遇見，便是緣分。”

踏前一步，“劍道殿諸供奉聽令：”

一黑八紅，“劍道殿第一供奉，誅仙斗羅，朱叢逸，99級誅仙劍。”

二黑七紅，“劍道殿第二供奉，戮仙斗羅，陸嶄霄，98級戮仙劍。”

一紫一黑七紅，“劍道殿第三供奉，陷仙斗羅，鮮于罄夜，98級陷仙劍。”

一紫二黑六紅，“劍道殿第四供奉，絕仙斗羅，玦晗章，97級絕仙劍。”

“皆，在，此。”

大供奉朱叢逸的收尾擲地有聲。

抱著妹妹的塵飛已經驚得呆住了，臉上淚痕還沒干。武魂殿三人更是心神俱攝，僵在原地。

“如你們所見，天才只是窺見劍道的門檻。”朱叢逸并未朝震驚的四人瞧上一眼，“這兩個孩子，是劍祖欽點的兩枚神種。只可惜……”

一語未盡，眾人均知他不忍直言了。

“我……有一個問題，”塵飛猶猶豫豫，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我的父親，是否可以稱得上是參悟了劍道？”

朱叢逸眉毛一揚，“塵心嗎？他只會其意，不得其體。雖然如此，他還是超過了絕大多數劍類武魂——大多數人，修煉一輩子，也只能得體，不能會意。劍道的這兩個要素中，意的難度遠高于體。”

塵飛默默點頭。四位供奉出手時，這樣的結果就已經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月關問道：“劍道殿的名號，為何之前從未聽說過？劍祖尊號，又是何方神圣？”

朱叢逸道：“劍道殿擁有穿越空間的實質，沒有定所，深山、海底、云巔，人跡罕至的地方，隨處都可能出現。”

誅仙劍指向天空，云層豁然裂開，一座劍宮的虛影瞬現即逝。

“看，現在它在那里。到了明天，可能它就不在了。”

“如你們武魂殿的信仰之神六翼天使一樣，劍祖是我們劍道殿的信仰之神。不過，天使只負責本神界所轄的星域，而劍祖卻可以超脫宇宙之外。”

塵飛又問：“前輩是怎么知道，我和妹妹就是劍祖選定的人？”

朱叢逸淡淡笑道：“你們早已開啟了劍道神考。”

他伸手在塵飛和塵菲額上分別一抹，兩條一模一樣的青色劍紋浮現出來。

塵飛看著自己湖面的倒影，若有所思，忽然抬頭看向大供奉的眼睛。“那……如果我們繼續神考下去，我妹妹的毒……會不會可以借助神力除去？”

朱叢逸略顯沉吟，“沒有先例，但——說不定呢？”

“好！多謝大供奉指點！”新的火光再次點燃了塵飛心中的希望，“無論接下來的任務多么艱巨，我一定會帶著妹妹一路走下去。”

朱叢逸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話也沒有說，古井無波的臉上隱約可見期許。

“時間太久了，我等也該回殿履行職責了。”

四位供奉各御飛劍，騰向空中。臨別時，玦晗章衣袖拂過塵飛眼前。“劍道殿的大門，永遠為你們敞開。”

這個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在塵飛眼中無異于投石入水的激浪。

【啟示：檢測到劍道值急劇飆升，自動激活本系統。】

塵飛難以置信地看向絕仙斗羅，后者報以一個肯定的眼神，便消失在了天際。

“飛兒，你不跟我們回去嗎？”

月關一回頭，看見塵飛往反方向走。

“不了，菊老師。我要帶妹妹去天斗城，找刺豚長老。”

月關恍然大悟，“啊——我怎么沒想到，老刺豚是個用毒的高手，他說不定真有辦法。”

“我跟你一起去。”得到鬼魅的首肯后，胡列娜快步跑向塵飛。

“可是……”

此去天斗城，必然要見千仞雪。考慮到她和教皇的復雜關系，塵飛有點不敢讓胡列娜這位教皇的繼承人同去。

“可是什么？你怕什么？”胡列娜媚眼微斜看著塵飛，“她是我師妹，我是你師姐，我說去就一定要去。”

塵飛拗不過，只得求饒。“且慢。”

他從塵菲的肌膚上刮下一些毒晶碎屑，用紙包好，交到月關手中。“這些留做樣本，拜托兩位老師幫我妹妹帶回去。”

幾人正欲分道揚鑣，塵飛忽然又回頭。

“還有一件事。”

他的聲音很低，“如果我的父親回來了，請兩位老師替我瞞著他……”

“好，好。”月關長眉低垂，“你放心吧。”

目送孩子們走遠后，月關放聲悲哭，菊花瓣從他周身震顫散落。這次，鬼魅沒有罵他娘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