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果敢的前一晚，陳陽在書房整理行李。

臺燈的光暈落在攤開的地圖上，果敢的位置被他用紅筆圈了出來，旁邊寫著一行小字：“帶向日葵花種，種在當年的雨林邊。”這是父親特意叮囑的，老人說，要讓那里的土地，也長出向陽的花。

“還在忙？”陳默端著杯熱牛奶走進來，看到他手里的相冊——是那本牛皮封面的舊相冊，最新一頁貼著安安和朵朵女兒的合照，兩個孩子舉著向日葵，笑得露出豁牙。

“在想阿武和阿阮。”陳陽摩挲著相冊里那張模糊的合影，照片上的少年們穿著迷彩服，背后是郁郁蔥蔥的雨林，“不知道他們要是還在，會是什么樣子。”

“大概會像你一樣，做著自己想做的事。”陳默把牛奶放在他手邊，“爸剛才還在念叨，說要把他培育的‘向陽1號’花種帶上，那是他用十年時間改良的品種，花期能到冬天。”

陳陽笑了。父親這幾年成了遠近聞名的“花匠”，院子里的向日葵品種多到能開成調色盤，他總說：“花和人一樣，只要肯扎根，再貧瘠的土地也能開花。”

出發那天，陽光格外好。父親坐在輪椅上，被陳默推著上了飛機，懷里緊緊抱著個鐵皮盒，里面是滿滿一盒“向陽1號”的花種。“到了……就種……”他拍了拍盒子，眼神里滿是期待。

飛機降落在果敢的臨時機場時，當地的向導早已等在出口。向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叫巖糯，漢語說得很流利：“陳先生，我爺爺讓我謝謝您，當年是您和您的同伴，幫我們村走出了陰影。”

他的爺爺是當年雨林里的獵戶，曾偷偷給被困的陳陽送過食物和水。陳陽握住巖糯的手，突然覺得，跨越十年的時光，有些情誼從未褪色。

車子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窗外的景象漸漸變得熟悉——茂密的雨林，潺潺的溪流，還有遠處隱約可見的吊橋輪廓。陳陽的心輕輕顫了一下，這里曾是他的噩夢，如今卻要以這樣的方式，重新擁抱。

“前面就是當年的雨林邊緣了。”巖糯指著窗外，“這幾年種了不少果樹，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陳陽讓司機停下車，抱著花種走了下去。泥土的氣息混著草木的清香撲面而來，和記憶里血腥潮濕的味道截然不同。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尖輕嗅，突然想起阿武最后說的那句話：“哥，要是能活著出去，我想回家種果樹。”

“我們來幫他完成心愿。”陳默走過來，遞給父親一把小鏟子，“爸，您來播第一顆種子吧。”

父親顫巍巍地接過鏟子，在地上挖了個小坑，從鐵皮盒里拿出粒飽滿的種子，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再用土輕輕埋好。“長……出來……”他對著土坑輕聲說，像在許下一個鄭重的承諾。

陳陽和陳默也跟著播種，巖糯和同行的孩子們在旁邊幫忙澆水，小小的水花濺在泥土上，像撒了把碎銀。父親的“向陽1號”種子落在地里，很快就和這片土地融為一體，仿佛本就屬于這里。

種完花種，他們去了當地新建的康復中心。這里的負責人是位果敢姑娘，曾是園區的受害者，在基金會的幫助下裝上了假肢，后來考取了康復治療師資格證。“陳主任，您看，這是我們用您捐贈的器械做的訓練室。”她指著屋里的設備，眼里閃著光。

康復室里，幾個孩子正在做步態訓練，其中一個男孩的假肢，正是陳陽團隊研發的第五代產品。“哥哥，你看我能跳了！”男孩蹦跳著跑過來，假肢在地板上敲出輕快的聲響。

陳陽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真棒，等明年再來，我教你跑馬拉松。”

離開康復中心時，夕陽正把天空染成金紅色。巖糯的爺爺拄著拐杖來送他們，手里捧著個竹籃，里面是剛摘的野果。“好心人，”老人握著父親的手，“你們帶來的不只是花種，是希望啊。”

父親指了指遠處的山坡，那里有他們剛種下的花種：“明年……開花……來看……”

回程的飛機上，父親靠在陳默肩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那把小鏟子。陳陽望著窗外的云海，突然覺得，這場跨越山海的旅程，不只是為了告別過去，更是為了播種未來。那些曾經的傷痛，早已化作滋養希望的土壤，讓向陽的種子，能在任何地方生根發芽。

“哥，”陳陽輕聲說，“明年春天，我們再帶些花種來，讓這里的山坡，都開滿向日葵。”

陳默點了點頭，看著父親熟睡的側臉，眼里的光比云海還溫柔：“好，我們每年都來。”

飛機穿過云層，朝著家的方向飛去。陳陽知道，那些落在果敢土地上的花種，會在春雨的滋潤下破土而出，迎著陽光生長，最終長成一片金色的花海。而那些深埋在時光里的故事，會像花的根系，在歲月里蔓延，連接起過去與未來，連接起愛與希望。

下一站，是花開的季節。

有跨越山海的花種，有守望成長的期待，有代代相傳的善意，有永不褪色的溫暖。而那些曾經的黑暗與傷痛，早已被時光釀成了最醇厚的養分，讓每一顆向陽的種子，都能在歲月里綻放出最燦爛的生命。

機艙外，陽光穿透云層，灑在機翼上，也灑在每個懷揣希望的人心里，溫暖得像從未有過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