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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余燼寒·鳳翼垂

死寂。

并非無聲,洪水依舊在堡外嗚咽奔流,燃燒的殘骸發出噼啪輕響,風穿過廢墟發出空洞的呼嘯。但這所有的聲音,都被一種更深沉、更壓抑的寂靜所吞噬——那是驚駭過度后的失語,是劫后余生卻面對更大虛無的茫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膠著在那片曾經矗立著覆海鼉龍舟的水域。此刻,那里只剩下一個巨大的、正在被渾濁洪水瘋狂倒灌的漩渦,翻滾著零星的原木碎屑和幾片焦黑的、難以辨認原貌的破鐵皮。稱霸云夢澤水域多年、兇名赫赫的水龍幫旗艦,連同其不可一世的幫主覆海鼉,就這般……湮滅無蹤。不是沉沒,是徹底的、仿佛被天地偉力抹除般的消失。

那一劍的風華,那凍結靈魂的威壓,那毀滅一切的烏光,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每一個目睹者的神魂深處,帶來的是超越勝利喜悅的巨大戰栗和……恐懼。

“咳……咳咳……”

一陣微弱卻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冷月凝。

她軟倒在沖過來的明和樂的懷中,渾身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慘白,仿佛所有的血色和生機都已隨著那驚天一劍徹底流逝。殷紅的鮮血不斷從她嘴角溢出,尚未滴落便在極寒中凝結成暗紅的冰珠,滾落在浸透血污的衣襟上。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氣若游絲,生命之火搖曳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熄滅。

“大姐!”“月凝姐姐!撐住!求你撐住!”

明的聲音帶著哭腔,顫抖的手指死死按在冷月凝冰冷的手腕上,感受著那幾乎探不到的、混亂微弱到極致的脈搏,心沉到了無底深淵。她飛快地取出金針,手卻抖得幾乎捏不住,連續幾次才勉強刺入冷月凝心口周圍的幾處大穴,試圖鎖住那最后一絲游離的生機。溫和的內息不顧一切地渡送過去,卻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更加深沉、更加霸道的冰寒死氣所吞噬、排斥!

樂半跪在另一邊,緊緊握著冷月凝另一只冰冷的手,試圖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去溫暖,卻只覺得握住了一塊永不融化的寒鐵。她看著冷月凝腰間那再次徹底崩裂、被冰霜和暗紅血痂覆蓋的可怕傷口,看著大姐那如同破碎琉璃般了無生氣的面容,商場上縱橫捭闔、精于計算的玲瓏心,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慌和刺痛。眼淚無聲地滑落,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煙灰。

“藥!最好的藥!血參!全都拿來!”樂猛地抬頭,朝著主堡方向嘶聲喊道,聲音沙啞破裂,早已失了平時的冷靜。

安操控著“破浪黿甲”艱難地靠上主堡石基,銹蝕的船體發出瀕臨解體的呻吟。她踉蹌著跳下船,沖到冷月凝身邊,看到大姐的模樣,嬌小的身軀猛地一顫,臉色瞬間也變得和大姐一樣蒼白。她二話不說,從自己隨身攜帶、沾滿油污的工具囊里翻出幾個小巧的瓷瓶。“這是…這是我在古工坊遺跡找到的‘千年地心乳’,據說能吊命…還有‘暖玉生肌膏’…”她的聲音帶著哭音和不確定,將瓷瓶塞給明,“二姐…快試試!”

明毫不猶豫,接過瓷瓶,將那僅有的幾滴散發著奇異溫和光澤的“千年地心乳”小心滴入冷月凝口中,又將那瑩白的藥膏厚厚敷在她腰腹間恐怖的傷口上。珍貴的藥力化開,冷月凝的身體似乎輕微地溫暖了一絲,那微弱到極致的呼吸仿佛也略微有力了一點點,但依舊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那深入骨髓、湮滅生機的極致冰寒,并非尋常藥物所能驅散。

“不行…大姐燃燒的不只是內力…是…是本命精元和神魂之力…還有那柄劍…”明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無助,淚水大顆滾落,“寒氣已侵透五臟六腑,生機近乎斷絕…我…我沒辦法了…”

這句話如同最后的喪鐘,敲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剛剛因為強敵退去而升起的一絲微弱慶幸,瞬間被這更大的絕望徹底碾碎。

主心骨,要倒下了嗎?

塢堡中央,殘存的潛鱗衛、婦孺、傷患,都默默地圍攏過來。他們看著倒在姐妹懷中、生機渺茫的冷月凝,看著那三位同樣傷痕累累、悲痛欲絕的小姐,剛剛經歷血火淬煉的眼神,再次被巨大的茫然和恐懼所籠罩。

贏了……嗎?覆海鼉死了,水寇退了。可大小姐……也要沒了。金鱗閣……還有明天嗎?

一種無聲的悲戚和絕望,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之間蔓延。失去了冷月凝這根擎天之柱,這艘剛剛從覆滅邊緣掙扎回來的破船,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這無盡的苦難和未來的風雨徹底打沉。

老李拄著卷刃的腰刀,佝僂著背,老淚縱橫。老王看著自己幾乎報廢的開山刀,沉默地低下頭。云伯摟著一個嚇壞了的孩子,渾濁的眼淚滴落在孩子臟兮兮的頭發上。

然而,就在這絕望如同冰潮般即將淹沒一切的剎那。

“沒辦法?”

一個聲音響起。不高,甚至帶著重傷后的虛弱和沙啞,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壓抑的悲泣聲。

眾人愕然望去。

只見阿九不知何時,掙扎著靠坐在不遠處的一段殘墻下。他肩胛處的傷口依舊猙獰可怖,毒痕未消,臉色灰敗,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里面燃燒著一種經歷過生死邊緣后的徹悟和一種近乎偏執的堅定。

他看著悲痛欲絕的明、樂、安,目光最后落在氣息奄奄的冷月凝身上,一字一句,艱難卻無比清晰地說道:

“二小姐,你說沒辦法……是指你的醫術,你的針,你的藥,沒辦法,對嗎?”

明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下意識地點頭。

阿九的嘴角,似乎極其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無比苦澀卻又無比銳利的弧度。

“但金鱗閣,不能沒辦法。”

這句話很輕,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大小姐倒下了,天就塌了嗎?”阿九的目光緩緩掃過周圍一張張茫然恐懼的臉,聲音漸漸提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力度,“看看你們周圍!看看這滿地水寇的尸體!看看那還在冒煙的廢墟!看看你們自己身上的血和傷!”

“我們剛剛面對的是什么?是洪水!是天機樓的陰謀!是覆海鼉和翻江龍的聯手絞殺!是背叛!是內亂!是十死無生的絕境!”“但我們挺過來了!為什么?”“不是因為大小姐一個人!是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沒放棄!是老李你們用命堵在通道口!是老王你們一刀一刀砍出來的生路!是云伯你們在后方穩住人心!是二小姐你救活了不知多少人!是三小姐冒死帶回了救命的物資!是四小姐駕著那鐵疙瘩轟碎了敵人的膽!”“更是大小姐…她相信我們不會放棄!所以她敢把后背交給我們!所以她敢揮出那一劍!”

阿九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激動,牽動了傷口,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黑色的血塊,但他依舊死死撐著殘墻,目光如炬,逼視著每一個人:

“現在,敵人暫時退了,大小姐力竭倒下了,你們就要放棄了嗎?就要覺得天塌地陷了嗎?”“那我們昨夜的血白流了嗎?石鋒統領的命白丟了嗎?那些死在洪水里、死在水寇刀下的兄弟,都白死了嗎?!”“大小姐用命換來的喘息之機,就是讓我們在這里哭哭啼啼、等著下一波敵人來收割的嗎?!”

一聲聲質問,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眾人的靈魂上!那彌漫的絕望和悲戚,被這滾燙的話語燙得滋滋作響,開始動搖、龜裂!

明、樂、安都震動了,她們看著阿九,看著周圍那些因為這番話而眼神逐漸發生變化的人們。

阿九深吸一口氣,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吼道:“金鱗閣的骨頭,沒那么容易斷!大小姐倒下了,還有二小姐!還有三小姐!還有四小姐!還有五小姐!還有我們每一個還喘著氣的人!”“天塌不下來!就算真塌了——”他猛地一指那殘破的主堡,一指那面雖然沾滿血污卻依舊倔強懸掛在斷桿上的、殘破的金鱗閣旗幟,聲音斬釘截鐵,如同宣誓:“也得由我們這些還沒死透的人,用肩膀給它扛起來!”“只要旗幟還沒落下!只要還有一個人站著——”“金鱗閣,就還沒亡!”

死寂再次降臨。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死寂,而是一種被點燃前的、壓抑的沉默!

每一個幸存者的胸膛都在劇烈起伏,眼中的茫然和恐懼漸漸被一種不甘、一種屈辱、一種被喚醒的血性和狠厲所取代!老李猛地挺直了佝僂的背,擦干了眼淚,握緊了卷刃的刀。老王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兇光。婦孺們抱緊了孩子,咬緊了嘴唇。

明看著阿九,看著他那雙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看著周圍重新凝聚起來的目光,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沖散了心中的冰冷和絕望。是啊,她是醫者,救不了大姐的道基之傷,但她還是金鱗閣的二小姐!大姐倒下了,她就必須站起來!

她猛地擦干眼淚,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堅定和冷靜,聲音雖然依舊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迅速下令:“云伯!組織人手,立刻清理戰場,統計傷亡,收斂遺體,優先安置婦孺傷患!”“老李!王叔!帶還能動的兄弟,加固主堡防線,派出哨探警戒水域,防止水寇去而復返!清點剩余武備,尤其是三妹帶回來的火磷砂,嚴格控制使用!”“三妹!你立刻帶人,將帶回的藥材分類,優先救治重傷員!穩定人心,分配食物清水!”“四妹!你的機關船還能動嗎?盡可能修復,它是我們眼下最重要的依仗!同時檢查主堡結構,尤其是石室,是否有坍塌風險!”一條條指令清晰明確,瞬間將沉浸在悲痛中的人們拉回了殘酷的現實。

樂和安看著瞬間像是變了一個人般的明,看著那雙清澈眼眸中流露出的、與冷月凝如出一轍的堅毅和擔當,心中一定,立刻應聲:“是!二姐!”“明白!”

一種無聲的默契和傳承,在姐妹之間流轉。大姐倒下了,但她的意志,由她們接續!

明再次看向懷中的冷月凝,眼神溫柔而決絕。她小心翼翼地將一顆溫養心脈的丹藥壓入其舌下,對樂和安道:“幫我將大姐抬進石室最深處,那里最穩固。我會盡全力用金針和藥力吊住她最后一絲生機。但是……”

她抬起頭,目光掃過殘破的塢堡和疲憊卻重新燃起斗志的眾人,聲音沉重卻充滿了力量:“喚醒大姐,需要的不只是藥石。更需要一個……活著的、挺直了脊梁的金鱗閣!”“外面,就交給你們了。”

樂和安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抬起冷月凝,朝著主堡內走去。

明站起身,環視四周。殘陽如血,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投映在布滿血污和廢墟的土地上。她青衫染血,臉色蒼白,身形單薄,但脊梁挺得筆直。

她緩緩開口,聲音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諸位叔伯兄弟,嬸娘姐妹。”“天災人禍,內憂外患,我們經歷了最黑暗的時刻,失去了太多親人同伴,連大姐也……”她頓了頓,壓下喉頭的哽咽,眼神愈發銳利。“但,我們還在!金鱗閣的火種,還沒滅!”“從現在起,沒有時間悲傷,沒有資格絕望!”“抬起你們的頭,握緊你們的刀!”“清點我們的傷口,也清點我們的力量!”“守住這道線!守住我們最后的家!”“我們要讓所有看著我們、等著我們倒下的人看清楚——”“金鱗閣,骨頭斷了,連著筋!筋斷了,還有一口咬碎仇敵的血牙!”“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這片云夢澤,就還是我金鱗閣的云夢澤!”“血債,必要血償!”

“血債血償!”“守護塢堡!”殘存的潛鱗衛和青壯發出了壓抑已久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咆哮!絕望被碾碎,轉化為更加冷硬、更加堅韌的生存意志和復仇火焰!

余燼猶寒,鳳翼雖垂,其志不屈,其鳴更厲!四鳳之首暫歇,然鳳翼已張,必將承其重,護其疆,在這血火廢墟之上,發出更加震撼江湖的啼鳴!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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