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仁心鑄·夜驚雷
- 走馬燈:五凰鳴江湖
- 闊嘴巨笑
- 7328字
- 2025-08-20 13:13:27
塢堡的黎明,浸透了血色與冰霜。
翻江蛟水鬼倉惶遁入渾濁水澤留下的漣漪尚未平復,寨墻上下凝結(jié)的冰層與尚未干涸的暗紅血跡交織成殘酷的畫卷??諝庵袣埩糁鯚?、血腥、以及霓裳邪術(shù)留下的淡淡甜腥腐氣,混合著水澤的濕冷,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疲憊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每一寸緊繃的神經(jīng)。
塢堡中央的空地,成了臨時的審判場。冰冷的泥地上,重傷的霓裳如同破敗的玩偶,被兩名潛鱗衛(wèi)死死按住。她桃紅的衣裙被泥污和自身的血漬染得污濁不堪,額頭上那個扭曲的星水印記黯淡無光,卻依舊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邪異。嘴角殘留著黑色的污血,氣息萎靡,但那雙眼眸中燃燒的怨毒與不甘,卻比最毒的蛇信還要冰冷刺骨。
金厲父子如同兩只搖尾乞憐的癩皮狗,跪在霓裳不遠處,臉上堆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令人作嘔的諂媚。金厲指著霓裳,唾沫橫飛,聲嘶力竭地控訴著她的“滔天罪行”:
“大小姐明鑒!都是這妖女!是她勾結(jié)天機樓邪魔!是她用妖法惑亂人心!是她引來了翻江蛟!老朽…老朽一時糊涂,被她花言巧語蒙蔽,險些…險些鑄成大錯!幸得大小姐神威蓋世,力挽狂瀾!老朽愿親手剮了這賤人,以贖前愆,以正視聽!”金煥也在一旁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地附和。
周圍的潛鱗衛(wèi)和老弱婦孺?zhèn)儯粗饏柛缸舆@拙劣的表演,看著地上如同爛泥卻依舊怨毒的霓裳,再看著廢墟中昨夜倒下的同袍冰冷的尸體,眼中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麻木與疲憊。連日的生死煎熬,背叛的刺痛,早已讓他們的情感變得遲鈍?;钕氯?,似乎已是唯一的奢望。
冷月凝拄著寒泓劍,立于場中。腰腹間厚厚的繃帶下,冰霜之力勉強封著傷口,但失血過多的蒼白依舊清晰地寫在臉上。她的身姿挺直如松,周身散發(fā)著凜冽的寒意,如同剛剛出鞘、飲飽了鮮血的兇兵。她冰冷的目光掃過金厲父子諂媚扭曲的臉,掃過地上霓裳怨毒的眼,最后落在周圍那些麻木而疲憊的面孔上。
沒有憤怒的斥責,沒有激烈的情緒。只有一種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沉靜,一種洞悉了人性卑劣與掙扎后的沉重。這沉靜,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壓迫感。
“金厲?!崩湓履穆曇舨桓?,卻清晰地蓋過了金厲的聒噪,如同冰珠砸落玉盤,帶著凍結(jié)人心的力量。
金厲的諂媚瞬間僵在臉上,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惶恐地看向冷月凝。
“昨夜洪水之前,翻江蛟為何能精準突襲鹽船?為何能知曉塢堡布防弱點?”冷月凝的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冰的匕首,直刺金厲眼底,“你主屋后窗的‘安神香’氣息,東堡廢墟下那批你私藏多年的救命糧…需要我當著塢堡上下所有人的面,再一一分辨清楚嗎?”
每一個問題,都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金厲的心上!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他自以為隱秘的勾當,竟早已被洞悉!
“至于你,”冷月凝的目光轉(zhuǎn)向地上的霓裳,那冰冷的殺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背叛親族,引狼入室,戕害同袍,獻祭邪魔…樁樁件件,鐵證如山。石鋒統(tǒng)領(lǐng)的血,昨夜倒下的兄弟的血,都在看著你?!?
霓裳怨毒地瞪著冷月凝,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有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冷月凝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看著那些麻木疲憊的臉,看著廢墟中尚未收斂的遺體。她緩緩抬起手中的寒泓劍,冰冷的劍鋒在微弱的晨光下反射著幽暗的烏光。
“按金鱗閣鐵律,通敵叛堡,殘害同袍者…當受千刀萬剮之刑,懸首示眾,以儆效尤!”她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的審判,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
此言一出,金厲父子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屎尿齊流!霓裳眼中也閃過一絲本能的恐懼,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怨毒淹沒。周圍的潛鱗衛(wèi)眼中則爆發(fā)出壓抑已久的恨意,握緊了手中的刀柄。
“然,”冷月凝話鋒陡轉(zhuǎn),如同冰封的河流下涌動的暗流,“昨夜洪災方過,強敵環(huán)伺,塢堡元氣大傷,人心疲憊。此時若行剮刑,徒耗人力,更添戾氣,非智者所為!”
她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即將燃起的復仇火焰上。眾人愕然地看著她。
冷月凝的目光落在金厲父子身上,如同看著兩攤令人作嘔的穢物:
“金厲、金煥,爾等貪生怕死,通敵賣堡,私藏糧秣,罪不容誅!然念爾等曾為金鱗閣長老一脈,血脈尚存。即刻起,剝奪一切身份地位,打入苦役營!終身負責塢堡最臟、最累、最險之役!清理尸骸,疏通穢道,加固水防!每日口糧僅維持不死!若有懈怠,鞭笞五十!若有異動,格殺勿論!爾等血脈,永世不得脫離賤役,以贖其罪!”
終身苦役!永世賤籍!這比一刀殺了他們,更加漫長而痛苦的折磨!金厲面如死灰,徹底癱軟。金煥直接雙眼翻白,暈死過去。
冷月凝的目光最后落在霓裳身上,那冰冷的眼神中,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那是對其徹底迷失自我的悲憫。
“霓裳,你心已入魔,無可救藥。念在血脈同源,留你一具全尸?!崩湓履穆曇魩е环N終結(jié)的漠然,“廢去武功,斷其經(jīng)脈,毀去那邪魔印記!剝?nèi)トA服,只留蔽體之衣!給她一葉扁舟,一囊清水。逐出塢堡,放逐云夢澤!生死禍福,由天定!若天機樓真視你為寶,自會救你。若不然…這云夢澤的萬千水族,便是你的歸宿!”
廢武功!斷經(jīng)脈!毀印記!放逐絕地!
這判決,如同驚雷在所有人耳邊炸響!沒有血腥的剮刑,卻比剮刑更加徹底地剝奪了霓裳的一切!武功、容貌(邪印被毀)、依靠、甚至是作為人的尊嚴!將她如同垃圾般丟回她一心向往卻又恐懼的、弱肉強食的云夢澤!讓她在絕望中等待那渺茫的、幾乎不可能的“救贖”,或者…更殘酷的毀滅!這是對背叛者最誅心的懲罰!
霓裳怨毒的眼神瞬間凝固,繼而化為一片死寂的灰敗和難以置信的茫然。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一聲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天機樓…她唯一的希望…真的會來救一個失去價值、如同爛泥般的廢物嗎?云夢澤…那無盡的黑暗水澤…等待她的會是什么?恐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壓過了怨恨,將她徹底淹沒。
“帶下去!即刻行刑!”冷月凝揮了揮手,聲音冰冷如鐵。
“諾!”老李等人再無遲疑,如狼似虎般將徹底癱軟的金厲父子拖走,又將如同失了魂的霓裳架起,拖向行刑之地。凄厲的、非人的慘嚎很快傳來,那是霓裳被廢武功、斷經(jīng)脈時發(fā)出的絕望哀鳴,隨即又戛然而止,只剩下壓抑的嗚咽。
塢堡中央,一片死寂。只有那慘嚎的余音在廢墟間回蕩,如同最后的喪鐘。冷月凝的判決,沒有快意恩仇的宣泄,只有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務實和…對塢堡未來的沉重考量。她以鐵腕鎮(zhèn)壓內(nèi)亂,用最嚴酷卻也最“節(jié)省”的方式處理了毒瘤,穩(wěn)住了這艘破船最后的人心。
“明?!崩湓履穆曇舸蚱屏思澎o,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急迫,“阿九如何?”
主屋內(nèi),氣氛比外面更加凝重壓抑。
濃重的草藥味中混雜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腥甜氣息——那是翻江蛟“黑水蛟毒”特有的氣味。阿九被安置在角落一張臨時鋪就的草席上,臉色已由青黑轉(zhuǎn)為一種死氣沉沉的紫紺,呼吸微弱得幾近于無,胸口幾乎看不到起伏。肩胛處被洞穿的傷口周圍,深紫色的毒痕如同丑陋的蛛網(wǎng),向心口和脖頸處瘋狂蔓延!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仿佛在加速毒素侵蝕他最后的生機。
明跪坐在阿九身邊,臉色比阿九好不了多少,蒼白如紙,額角布滿細密的冷汗,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的指尖搭在阿九冰冷的手腕上,感受著那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脈搏,秀氣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云伯和幾個懂些藥理的婦人圍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眼中充滿了絕望。黑水蛟毒,翻江蛟的招牌劇毒,中之無解!這是云夢澤水道上公認的常識!除非有翻江蛟特制的解藥,否則必死無疑!
“二小姐…阿九他…怕是…”云伯聲音沙啞,帶著不忍。
“閉嘴!”明猛地抬頭,清澈的眼眸此刻卻布滿了血絲,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幼獸,爆發(fā)出駭人的厲色,“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許說那個字!”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和眩暈感。昨夜為冷月凝渡息療傷本就耗損巨大,此刻心神更是緊繃到了極致。她飛快地打開藥箱,取出最長的金針,毫不猶豫地刺入阿九心口周圍的幾處大穴!針尾急速顫動,發(fā)出細微的嗡鳴,試圖強行鎖住那瘋狂擴散的毒素!
“取百年血參須!切兩片…不!三片!研磨成粉!”明的聲音急促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生肌散!止血草粉!金瘡藥!全拿來!還有!燒熱水!要滾開的!越多越好!”
“二小姐!血參須…那是給君上和大小姐…”一個婦人忍不住提醒。
“拿來!”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阿九的命,現(xiàn)在比什么都重要!他救了大姐,救了塢堡!他的命,我明今天從閻王手里搶定了!快去!”
婦人被明眼中那駭人的光芒震懾,不敢再多言,慌忙去取藥。
明俯下身,不顧阿九傷口處散發(fā)的腥甜惡臭,用烈酒清洗著自己纖細卻穩(wěn)定的手指,然后,她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的舉動——她拿起一柄鋒利的小刀,在燭火上灼燒后,竟開始小心翼翼地切割阿九傷口周圍那些已經(jīng)發(fā)黑、壞死的皮肉!
“呃…”昏迷中的阿九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發(fā)出無意識的痛苦呻吟。
“按住他!”明頭也不抬地命令,聲音冷靜得可怕。兩個潛鱗衛(wèi)立刻上前,死死按住阿九。
刀鋒劃過腐肉,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輕微聲響。深紫色的毒血混合著膿液涌出。明動作快而精準,額頭的汗珠滾滾而下,她卻渾然不覺,眼中只有那猙獰的傷口和瘋狂蔓延的毒痕。她在清創(chuàng)!她在用最直接、最兇險的方式,盡可能清除侵入血肉的毒素源頭!
每切除一片腐肉,都仿佛在切割她自己的神經(jīng)。但她不能停!阿九的脈搏在毒素侵蝕下越來越弱!
很快,研磨好的血參粉末送來了。明毫不猶豫地將珍貴的粉末厚厚地灑在清理后的傷口上!血參粉強大的生機之力與霸道的蛟毒猛烈沖突,傷口處發(fā)出“滋滋”的輕響,冒起詭異的青煙!阿九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按?。 泵鲄柡?,同時手中不停,將生肌散、止血草粉一層層覆蓋上去,再用干凈的白布緊緊包扎。這只能暫時延緩毒素侵蝕心脈,爭取時間!
“熱水!”明再次喊道。
滾燙的熱水被端來。明取過數(shù)枚特制的長針,放入水中燙過,然后深吸一口氣,目光凝重如淵。她要以自身為引,施展“懸命一線針”!這是她師門壓箱底的救命秘術(shù),需以施針者精純內(nèi)息為引,強行激發(fā)傷者殘余生機,吊住一口氣,與閻王爭命!此法兇險萬分,對施針者損耗巨大,稍有不慎,施針者自身亦會遭受反噬,輕則元氣大傷,重則修為盡廢!
但此刻,明眼中沒有絲毫猶豫!阿九的命,是冷月凝的命,是塢堡的希望!更是對石鋒統(tǒng)領(lǐng)在天之靈的告慰!她必須救!
“云伯,護法!任何人不得打擾!”明的聲音帶著一種殉道般的決絕。
她盤膝坐于阿九身側(cè),雙手齊出,快如閃電!一枚枚灼熱的長針,帶著她體內(nèi)所剩無幾的、溫和卻精純的內(nèi)息,精準無比地刺入阿九周身三十六處生死大穴!針入體,明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白,身體微微搖晃,嘴角再次溢出一縷鮮血!但她眼神卻異常明亮,如同燃燒的燭火,死死盯著阿九的脈搏和氣息變化!
嗡!
隨著最后一枚金針刺入阿九頭頂百會穴,一股無形的波動以明和阿九為中心蕩漾開來!阿九紫紺的臉色猛地一顫,那微弱得幾乎消失的呼吸,陡然變得清晰了一絲!雖然依舊斷斷續(xù)續(xù),卻不再是隨時會斷絕的游絲!
“呼…”明長長地、極其虛弱地吁出一口氣,身體晃了晃,幾乎栽倒,被旁邊的云伯及時扶住。她看著阿九那雖然微弱卻已趨于平穩(wěn)的呼吸和脈搏,疲憊至極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如同劫后余生般的笑容。
“暫時…吊住了…”她的聲音細若蚊吶,帶著巨大的消耗后的虛弱,“但毒未解…只是爭取了時間…需要真正的解藥…或者…”
她的話音未落。
轟隆隆——?。?!
一聲沉悶得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巨響,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塢堡上空剛剛恢復不久的、脆弱的平靜!整個塢堡的地面都為之劇烈一震!如同沉睡的巨獸在翻身!
“怎么回事?!”“地龍翻身?!”剛剛經(jīng)歷了審判和救治驚魂的眾人,再次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嚇得魂飛魄散!
緊接著!
“報——?。?!”一個潛鱗衛(wèi)哨探連滾爬爬地沖進主屋,臉色慘白如鬼,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
“大…大小姐!二小姐!不好了!云夢澤…云夢澤水…水位…水位在瘋狂暴漲!比…比昨夜天機樓引動洪水時…漲得還快!還猛!濁浪滔天!而且…而且水里有東西!好…好多巨大的黑影!正…正朝著塢堡沖來!是…是水龍幫的‘覆海鼉龍舟’!還有…還有翻江蛟的旗艦!他們…他們聯(lián)手了??!”
“水龍幫大當家‘覆海鼉’…還有翻江龍…他們的船…就在浪頭前面!”
覆海鼉龍舟!翻江蛟旗艦!
兩大水寇魁首,竟在塢堡最虛弱、剛剛經(jīng)歷內(nèi)亂重創(chuàng)的時刻,聯(lián)手來襲!而且,還引動了比昨夜天機樓手段更加狂暴、更加恐怖的自然水勢?!
轟!
這消息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將塢堡內(nèi)所有人剛剛因為冷月凝鐵腕判決和明救下阿九而升起的一絲微弱希望,徹底炸得粉碎!
比昨夜更猛的洪水?兩大兇名昭著的水寇魁首聯(lián)手?塢堡殘破至此,拿什么擋?!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每一個人!連剛剛行刑完畢、拖著疲憊身軀回來的老李等潛鱗衛(wèi),臉上也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驚駭和茫然!
冷月凝拄著寒泓劍,猛地轉(zhuǎn)身望向塢堡之外!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現(xiàn)出無比凝重的驚疑!她感受到了!那股來自水澤深處、狂暴、混亂、帶著毀滅氣息的恐怖力量,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朝著塢堡碾壓而來!這股力量,絕非人力所能引動!也絕非尋常水寇所能驅(qū)使!
難道…昨夜天機樓退走,并非顧忌,而是…驅(qū)虎吞狼?!借云夢澤水寇之手,徹底碾碎塢堡?!
“快!所有人!上寨墻!最高處!”冷月凝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寒泓劍感受到主人的心緒,發(fā)出不安的低鳴,劍身烏光吞吐不定!
她一把拉起幾乎虛脫的明,眼神交匯,無需言語,只有生死與共的決絕!
“走!”冷月凝低喝一聲,強提一口內(nèi)息,不顧腰腹間冰霜崩裂帶來的劇痛,拉著明,如同兩道離弦之箭,朝著寨墻最高處沖去!
老李等人如夢初醒,嘶吼著招呼還能動的人跟上。
當冷月凝和明沖上殘破的寨墻最高處,眼前的景象,讓她們瞬間屏住了呼吸,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只見塢堡之外,目力所及的云夢澤水域,濁浪滔天!水位以一種肉眼可見的、極其恐怖的速度瘋狂上漲!渾濁的巨浪如同千萬頭失控的洪荒巨獸,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卷起數(shù)丈高的浪頭,朝著塢堡殘破的防線狠狠拍來!那氣勢,比昨夜天機樓引動的“人造”洪水,更加狂暴,更加不可阻擋!充滿了天地自然的原始毀滅之力!
而在那排山倒海的巨浪最前方!
兩艘造型猙獰的巨大戰(zhàn)船,如同踏浪而行的洪荒兇獸,破開渾濁的浪濤,正朝著塢堡疾馳而來!
一艘,船首鑄成巨大猙獰的鱷魚頭顱,獠牙森森,船身覆蓋著厚重的鐵甲,正是水龍幫的鎮(zhèn)幫之寶——“覆海鼉龍舟”!船首,一個身材異常魁梧、赤裸上身、紋著猙獰鼉龍刺青的光頭巨漢(覆海鼉)手持一柄門板般的巨斧,正發(fā)出震天的狂笑!
另一艘,船帆上繡著猙獰的蛟龍,船身修長迅捷,正是翻江蛟的旗艦!船首,翻江龍手持分水刺,臉色陰鷙怨毒,死死盯著塢堡方向,眼中閃爍著復仇的火焰和即將屠戮的快意!
“冷月凝!素心蓮!還有塢堡里的雜碎們!”覆海鼉那如同滾雷般的狂笑聲響徹水天之間,帶著無邊的暴虐和貪婪,“昨夜你們走了狗屎運!今天,老天爺都站在老子這邊!這百年不遇的大潮汛,就是給你們送葬的鑼鼓!老子要踏平塢堡!搶光你們的糧食!殺光你們男人!玩死你們女人!哈哈哈!兒郎們!給老子沖!”
隨著他的狂笑,兩艘巨艦之后,數(shù)十艘大小水寇船只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群,在滔天濁浪中若隱若現(xiàn),發(fā)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嘯!刀光在浪尖上閃爍!
天災!
人禍!
真正的滅頂之災,以比昨夜更加狂暴、更加絕望的姿態(tài),轟然降臨!
冷月凝握緊了手中的寒泓劍,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她能感受到腳下寨墻在自然偉力下的脆弱呻吟。昨夜對抗天機樓水墻已是極限,今日這狂暴的自然潮汛加上兩大水寇的傾力一擊…塢堡,還能撐得住嗎?
她側(cè)頭看向身邊的明。明臉色慘白,身體還在微微顫抖,顯然剛才救治阿九耗損巨大,但她的眼神卻異常明亮,死死盯著那滔天濁浪和猙獰的戰(zhàn)船,清澈的眸子里沒有絕望,只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冷靜和…飛速的計算!
“大姐,”明的聲音帶著虛弱的沙啞,卻異常清晰,“水勢太猛,硬擋必死!寨墻撐不過三輪沖擊!必須…斷尾求生!”
“斷尾?”冷月凝眼神一凝。
“棄守東堡!所有人力,集中固守主堡高地!利用主堡石基和后面那片亂石坡,構(gòu)建最后防線!”明語速極快,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水寇要的是糧食和立足點!洪水一過,東堡廢墟必定被淹,他們的大船靠不過來!只能用小船登陸進攻主堡!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狹路相逢!背水一戰(zhàn)!”
棄守東堡!集中力量,固守主堡!利用地形,將洪水沖擊轉(zhuǎn)化為對敵的限制!在絕境中,硬生生劈出一條死中求活的縫隙!
冷月凝瞬間明白了明的意圖!這無疑是最殘酷也最現(xiàn)實的抉擇!放棄大片區(qū)域,將最后的生路,賭在背水一戰(zhàn)的慘烈搏殺上!
“好!”冷月凝沒有絲毫猶豫,眼中爆發(fā)出決死一搏的寒光!她猛地舉起寒泓劍,冰冷而決絕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瞬間壓過了滔天的水聲和賊寇的喧囂,響徹在每一個塢堡幸存者的耳中:
“潛鱗衛(wèi)聽令??!”
“放棄東堡!所有人!立刻!退守主堡!搬運一切可用木石,堵塞主堡通道!依托石基、亂石坡!構(gòu)建防線!”
“老李!帶人將庫房剩余糧食,尤其是那批暗窖黍米,全部搬上主堡頂層!用火油圍??!若事不可為…寧為玉碎!”
“云伯!帶婦孺?zhèn)?,退入主堡最深處石室!?
“其余人等!握緊你們的刀!隨我——死守主堡!寸土不讓!”
“金鱗閣的火種,絕不能滅在我們手里!要死,也要死在沖鋒的路上!要讓這群水寇雜碎知道,啃下塢堡這塊骨頭,得崩掉他們滿嘴的牙!殺——!”
“殺?。?!”
絕境之中,冷月凝決絕的怒吼和那背水一戰(zhàn)的命令,如同在滾燙的油鍋里投入了火星,瞬間點燃了所有幸存潛鱗衛(wèi)骨子里的血性!昨夜的血戰(zhàn),剛剛經(jīng)歷的背叛與審判,此刻面臨真正的滅頂之災,反而激起了他們最原始的、與敵偕亡的兇悍!
“跟大小姐拼了!”
“死守主堡!”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震天的怒吼壓過了恐懼!殘存的潛鱗衛(wèi)如同被激怒的狼群,爆發(fā)出最后的兇性!他們不再去看那排山倒海的洪水,不再去想那猙獰的水寇巨艦,眼中只有主堡那最后的陣地!他們嘶吼著,扛起木頭、石塊,甚至同伴的尸體,跌跌撞撞卻無比瘋狂地沖向主堡方向,開始用一切能用的東西,構(gòu)筑那最后的、絕望的防線!
冷月凝拉著明,最后看了一眼那如同洪荒巨獸般咆哮而來的滔天濁浪和浪尖上那兩艘猙獰的巨艦,眼中再無一絲懼色,只有冰冷的殺意和決絕!
“走!”
兩道身影,如同撲向最后燭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沖向主堡那如同孤島般的最后陣地!
仁心鑄就的燭火,在真正的天地之威與群魔亂舞的狂潮中,瘋狂搖曳,卻依舊倔強地燃燒著,等待著那必將到來的、慘烈至極的碰撞!五鳳之首的寒江劍,已橫于孤島之上,靜待血染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