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章 破廟燭火照寒夜

民國二十一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北風卷著雪粒子砸在破廟的窗欞上,像無數只細骨的手在撓。三狗把凍得發僵的腳往草堆里縮了縮,懷里那半塊啃得只剩渣的窩頭,早就沒了半點熱氣。他今年十四,右腿從生下來就不利索,走快了會往外撇,像只瘸腿的野狗——這也是“三狗”這名字的由來。

廟門“吱呀”一聲被風撞開,卷進的雪沫子撲在臉上,冰得人一哆嗦。三狗抬頭,看見個黑影堵在門口,佝僂著背,手里拄著根磨得發亮的竹杖,杖頭纏著圈褪了色的紅布。那人影半天沒動,直到風把他的破棉襖吹得貼在身上,三狗才發現他眼窩處是兩個深凹的洞,蒙著層白翳,原來竟是個瞎子。

“后生,”瞎子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帶著股土腥氣,“借個火。”

三狗沒應聲,只往草堆里縮得更緊。這年月,流民和騙子比雪地里的麻雀還多,他在這破廟住了三個月,見多了搶窩頭、偷棉絮的勾當。瞎子似乎沒在意他的戒備,摸索著往廟里挪了兩步,竹杖在地上敲出“篤、篤”的響,每一下都像敲在廟磚的縫里,準得奇怪。

“不借也成。”瞎子靠著供桌坐下,從懷里摸出個布囊,抖落出個缺角的銅燭臺。燭臺邊緣坑坑洼洼,像是用了幾十年,底座刻著個模糊的“明”字。他又摸出半截牛油蠟燭,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燭芯,“這天陰得重,夜里怕是有‘東西’出來遛彎。”

三狗嗤笑一聲,剛要罵句裝神弄鬼,卻見瞎子摸出個火折子,“嚓”地一聲吹亮。橘紅色的火苗竄起來,映得他眼窩的白翳泛出層詭異的光。更怪的是,燭火沒往上升,反而斜斜地往供桌底下探,像被什么東西吸著似的。

“你看,”瞎子的嘴角扯出個笑,“它已經在這兒了。”

供桌底下突然傳來陣嗚咽,細細的,像個女人在哭。三狗的后頸猛地一麻——這破廟荒廢了十幾年,除了他,連野狗都不來,哪來的女人?他攥緊了手里的半截磚頭,眼睛死死盯著供桌腿的陰影。那里的黑暗比別處更濃,像潑了墨,連燭火的光都照不進去。

“別瞅。”瞎子突然把燭臺往地上一墩,銅底磕在磚頭上,發出刺耳的響。“越瞅,它越得意。”他從布囊里又摸出三張黃紙,黃紙邊緣發黑,像是被煙熏過。只見他捏著紙角,用竹杖尖蘸了點燭淚,在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什么。那符號說不清是字還是畫,像個扭著的人,又像團燒著的火。

“啪。”三張黃紙被他拍在供桌前的地上,剛沾地就蜷了起來,邊緣冒出細細的青煙。供桌下的嗚咽聲戛然而止,那片濃黑的陰影像是被抽走了似的,慢慢淡了下去。燭火“噗”地跳了一下,終于直挺挺地往上燒了。

三狗手里的磚頭“哐當”掉在地上。他活了十四年,見過餓死在路邊的,見過被兵痞打死的,卻從沒見過這樣的事。

瞎子摸索著把燭臺往自己跟前挪了挪,從布囊里掏出個油紙包,打開,里面是半塊干硬的麥餅。“吃吧。”他把麥餅往三狗那邊推了推,“看你凍得直哆嗦,再不吃點東西,夜里該被‘它’勾走了。”

三狗猶豫了半天,終究抵不過餓。他一瘸一拐地挪過去,抓起麥餅就往嘴里塞,干得剌嗓子,卻嚼得香甜。“你……你是咋做到的?”他含糊不清地問。

“做到啥?”瞎子用手在燭火上方攏了攏,像是在取暖。

“那……那哭聲。”

“哦,”瞎子慢悠悠地說,“是井里的東西。前幾天下雪,把河凍住了,它沒地方去,就跟著人跡跑這兒來了。”他頓了頓,突然轉向三狗的方向,雖然看不見,卻像是能穿透他的眼睛,“你剛才瞅見啥了?”

三狗愣了愣。他其實沒看清供桌下有啥,只覺得那片黑里藏著無數雙眼睛。可不知為啥,在燭火晃了那一下時,他好像看見個白影子一閃,像件濕透的衣裳飄在半空。“沒……沒瞅見啥。”他低下頭,不敢說。

瞎子卻笑了,笑得咳嗽起來,咳得腰都彎了。“你這后生,唬不住我。”他喘了口氣,“你右眼的瞳仁,夜里會發綠,對吧?”

三狗猛地抬頭,眼里全是驚。這毛病是他娘臨死前發現的。有天夜里,他娘摸著他的臉說:“三狗,你右眼咋發綠光?像狼崽子似的。”從那以后,他總在夜里躲著人,怕被當成怪物。這瞎子看不見,咋會知道?

“別慌。”瞎子的聲音緩了下來,“那不是狼崽子的眼,是‘夜眼’。能瞅見常人瞅不見的東西。”他用竹杖敲了敲地面,“我年輕時,也遇見過一個有夜眼的娃,可惜……沒護住。”

三狗沒說話,只低頭啃麥餅。他不懂啥叫夜眼,只知道這瞎子不一般。

“我叫老瞎子。”瞎子突然說,“無兒無女,就靠這根竹杖,這盞燭臺,走了大半輩子。”他摸了摸燭臺的邊緣,“你這腿,是天生的?”

“嗯。”三狗應了聲,聲音有點悶。

“天生的,就不是病。”老瞎子說,“是老天爺給你留的記號。”他把燭臺往三狗面前推了推,“你這雙夜眼,丟了可惜。跟我走吧,至少餓不著。”

三狗抬頭,看見燭火映在老瞎子的白翳上,竟像是有光在里面流動。他想起娘死時的樣子,想起這三個月在破廟里的饑寒,突然覺得,跟著這個瞎眼的老頭,或許不是件壞事。

“我……我啥也不會。”他小聲說。

“我教你。”老瞎子的聲音很輕,卻像塊石頭落進水里,“教你認‘東西’,教你咋讓它們別來煩活人。”

那天夜里,破廟里第一次亮了整夜的燭火。三狗靠著老瞎子,聽他講那些“東西”的事。說有的“東西”是餓死的,總在糧店門口轉悠;有的是淹死的,見了水就想拉個伴;還有的,是被人害死的,帶著怨氣,見誰都想咬一口。

“那……它們怕啥?”三狗問,眼皮越來越沉。

“怕活人的氣。”老瞎子的聲音也變得模糊,“人活著,就有火氣,燒得旺。那些‘東西’,是涼的,碰不得……”

三狗沒聽完就睡著了,夢里好像又聽見供桌下的嗚咽,可這次,他沒怕。因為他知道,身邊有盞燭火亮著,竹杖就靠在旁邊,老瞎子的呼吸聲,像廟里的鐘擺,一下,又一下。

雪還在下,破廟的門沒關,風卷著雪沫子進來,卻沒吹滅那點燭火。燭芯爆出個火星,映得供桌前那三張黃紙的灰燼,輕輕動了一下,像在鞠躬。

第二天醒來時,雪停了。陽光從破窗的窟窿里鉆進來,落在老瞎子的臉上,白翳泛著淡金色。三狗摸了摸身邊,麥餅還剩一小塊,老瞎子卻不在了。他心里一緊,瘸著腿往外跑,剛到廟門口,就看見老瞎子蹲在墻根下,手里拿著根樹枝,在雪地上畫著什么。

“醒了?”老瞎子頭也沒抬,樹枝在雪地上劃出“沙沙”的響。三狗湊過去,看見雪地上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像個十字,卻在四個角各加了個勾,看著像只張著爪子的獸。

“這是啥?”

“鎮宅符。”老瞎子用樹枝把符號描得更深,“貼在門上,野東西就不敢進來了。”他扔掉樹枝,拍了拍手上的雪,“收拾收拾,跟我走。前面張家莊,有人家請我去看看。”

三狗愣了愣:“請你?請你干啥?”

“看井。”老瞎子摸出竹杖,往肩上一扛,“他們村西頭的井,出了點事。”

三狗沒再多問,跑回廟里把那半塊麥餅揣進懷里,又撿起地上的黃紙灰燼,不知為啥,總覺得該留著。老瞎子已經拄著竹杖往廟外走了,他的步子不快,卻很穩,竹杖敲在雪地上,每一下都踩在腳印的正中間,像是能看見似的。三狗趕緊跟上去,瘸腿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印子。

“你這腿,是胎里帶的?”走了段路,老瞎子突然問。

“嗯。”三狗應道,“娘說生我的時候,難產,差點沒了。”

“難產的娃,命硬。”老瞎子說,“硬命的人,‘東西’一般不敢惹。”他頓了頓,“但也別大意。有的‘東西’就喜歡啃硬骨頭,覺得嚼著香。”

三狗沒接話,只覺得這話有點瘆人。他偷偷看老瞎子,見他竹杖上的紅布被雪打濕了,貼在竹身上,像道干涸的血痕。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遠遠看見一片村落。村口的老槐樹上掛著塊紅布,在風里飄得厲害。老瞎子停下腳步,從布囊里摸出燭臺,卻沒點火。“你瞅那棵樹。”他對三狗說。

三狗瞇起眼,右眼突然有點發燙。他看見老槐樹的樹干上,像是裹著層灰蒙蒙的東西,隨著風一漲一縮,像在呼吸。樹底下的雪,比別處化得快,露出黑黢黢的泥,看著黏糊糊的,像凍住的血。

“瞅見啥了?”老瞎子問。

“樹……樹上像裹著東西。”三狗的聲音有點發顫。

“是‘吊死鬼’的氣。”老瞎子點點頭,“這樹底下,怕是埋著不干凈的。”他拄著竹杖往前走,“張家莊的事,怕是跟這樹有關。”

進了村,就見幾個村民在村口等著,為首的是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穿著件打補丁的棉襖,手里攥著根旱煙桿,見了老瞎子,趕緊迎上來:“您是……瞎先生?”

老瞎子“嗯”了一聲。

“可把您盼來了!”老頭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村西頭那口井,邪乎得很!前兒個,二柱家的媳婦去挑水,就再沒回來,今兒早上,才在井里撈著,人都泡腫了……”

老瞎子沒說話,只往村西頭走。村民們跟在后面,七嘴八舌地說。三狗聽著,大概是說那口井是口老井,傳了幾輩子,前陣子下大雪,井沿塌了塊,村里就組織人修了修,打那以后,就開始出事。先是井里的水變渾了,后來有小孩在井邊玩,說聽見井里有人唱歌,再后來,就有人掉井里了。

到了井邊,三狗倒吸一口涼氣。那井看著不大,井口用青石圍著,石縫里長著些枯黃的草。怪的是,井里的水泛著股黑綠色,像漂著層油,水面上還浮著些碎頭發似的東西。井繩上掛著只布鞋,紅底的,繡著朵桃花,看著挺新,卻濕透了,往下滴著黑水。

老瞎子走到井邊,把燭臺放在青石上,摸出蠟燭點燃。火苗剛竄起來,就“呼”地往井里倒,像是被什么東西扯著似的,燭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在青石上,竟冒出白煙,燒出一個個小坑。

“是水祟。”老瞎子捻了捻燭芯,“不是本地的,是從別的地方漂過來的。”他轉向那山羊胡老頭,“這井,是不是改過?”

老頭愣了愣:“就……就補了補井沿,沒動別的啊。”

“往下挖了多少?”

“沒……沒往下挖,就是把井口的石頭換了幾塊。”老頭撓了撓頭,“哦對了,換石頭的時候,從土里刨出個木匣子,看著挺舊,我們以為是啥寶貝,打開一看,里面就裝著些碎骨頭,還有件破衣裳,就扔了……”

“糊涂!”老瞎子猛地把竹杖往地上一拄,“那是鎮著水祟的東西!你們把它扔了,這不等于把籠門打開了嗎?”

村民們都嚇壞了,紛紛問咋辦。老瞎子沉吟了半天,對三狗說:“你去村里借三斤糯米,要生的;再要塊桃木,越老越好;還有,找個瓦罐,要沒裝過油鹽的。”

三狗點點頭,瘸著腿往村里跑。村民們趕緊領著他去找,不一會兒,就把東西湊齊了。糯米裝在個布袋子里,沉甸甸的;桃木是從村頭那棵老桃樹上鋸下來的,帶著股清香味;瓦罐是個新的,還帶著窯里的土氣。

老瞎子接過桃木,用手摸了摸,又讓三狗找來把柴刀,摸索著把桃木削成個小木片,又用燭火烤了烤,直到木片發黑,才遞給三狗:“攥著,別松手。”

三狗接過木片,只覺得入手滾燙,像是握著塊烙鐵。

“等天黑。”老瞎子坐在井邊的石頭上,“水祟怕陽氣,得等太陽落了,它出來了,才能收拾。”

村民們不敢多問,留下兩個人幫忙,其余的都回了家。日頭慢慢往西沉,雪地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三狗的右眼又開始發燙,他往井里瞅,看見那黑綠色的水面上,好像有東西在晃,細細的,像女人的頭發,一縷一縷地往上飄。

“別瞅。”老瞎子低聲說,“它在勾你的魂呢。”

三狗趕緊移開視線,手心全是汗,把那塊桃木片攥得更緊了。

天黑透了,月亮從云里鉆出來,慘白慘白的,照在雪地上,亮得嚇人。井里突然傳來陣歌聲,咿咿呀呀的,像個女人在唱,調子怪得很,聽著讓人心里發毛。

“來了。”老瞎子站起身,把糯米遞給三狗,“等會兒我讓你扔,你就往井里扔,別手軟。”他又摸出三張黃紙,用燭淚畫了符,遞給那兩個幫忙的村民,“你們把這符貼在井沿的三個角上,貼牢了。”

村民們哆哆嗦嗦地接過黃紙,剛往井沿走,井里的歌聲突然變了,變得尖厲起來,像指甲刮過玻璃。水面“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泡,黑綠色的水開始翻涌,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底下鉆出來。

“快貼!”老瞎子大喝一聲。

兩個村民咬著牙沖過去,把黃紙往井沿上一按。剛貼上,就聽見“滋啦”一聲,黃紙冒出青煙,井里的歌聲戛然而止,水面也平靜了下去,可那黑綠色卻更濃了,像化不開的墨。

“攥緊桃木。”老瞎子對三狗說,“數到一百,把糯米全倒進去。”

三狗點點頭,右手攥著桃木片,左手提著糯米袋,眼睛死死盯著井口。老瞎子則舉起燭臺,一步步往井邊挪,燭火在他手里穩得很,不晃也不斜。

“一……二……三……”三狗開始數,聲音有點抖。

數到五十的時候,井里突然“嘩啦”一聲,濺起一片水花。三狗看見一只慘白的手從水里伸了出來,指甲又尖又長,抓在井沿的青石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

“別停!接著數!”老瞎子喊道,手里的燭臺舉得更高了。

“五十六……五十七……”三狗的牙在打顫,他看見那只手后面,又伸出一只手,接著是胳膊,脖子……像是有個女人要從井里爬出來,可水里的東西太黑,看不清臉,只能看見一團黑糊糊的影子,被濕漉漉的頭發裹著。

“九十……九十一……”那影子“九十二……九十三……”三狗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半截話被凍成了冰碴。那團黑影已經爬了半截,濕漉漉的頭發垂下來,滴著黑綠色的水,落在雪地上,燒出一個個小坑。他突然看清,那影子的脖頸處是斷的,傷口參差不齊,像被什么東西硬生生扯下來的。

“別睜眼!”老瞎子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急促,竹杖在井沿上敲得“篤篤”響,“數!接著數!”

三狗猛地閉上眼,可右眼的灼痛感越來越強,那影子的模樣像刻在腦子里——斷頸處的紅肉外翻,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膚,頭發里還纏著水草,水草上掛著些碎布片,看著像壽衣的料子。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最后一個數砸在雪地上的瞬間,三狗猛地睜開眼,將整袋糯米往井口揚去。白花花的米粒劃過月光,像把碎銀撒進井里。只聽“滋啦”一聲巨響,像是滾油潑進了冷水,井里炸開一團白霧,夾雜著凄厲的尖叫,那聲音不男不女,尖得能刺穿耳膜。

“扔瓦罐!”老瞎子突然將燭臺往井里一送,火苗“騰”地竄起半尺高,映得他眼窩的白翳泛出紅光。三狗早攥著瓦罐等在旁邊,聽這話,用盡全身力氣把瓦罐擲進井里。

瓦罐在井底撞得粉碎,緊接著,井里傳來一陣亂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瘋狂掙扎,水花濺得老高,落在井沿的黃紙上,燒出一片片焦痕。老瞎子始終舉著燭臺,燭火明明滅滅,卻始終沒被濺起的水打滅。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井里的動靜漸漸小了。三狗喘著粗氣,看見那黑綠色的井水慢慢變清,水面上漂浮的碎頭發也不見了,只剩下些糯米和瓦罐的碎片。

老瞎子這才把燭臺往地上一放,身子晃了晃,像是脫了力。“沒事了。”他聲音有些發啞,“那木匣子里的骨頭,是水祟的生身父母,當年她被人害了沉井,爹娘用自己的骨頭鎮著她的怨氣,你們把骨頭扔了,她才敢出來作祟。”

他讓村民去把扔掉的碎骨頭和破衣裳找回來,埋回井邊的土里,又在上面壓了塊刻著符號的青石。“記住,這井三天內別用,三天后,水就干凈了。”

村民們千恩萬謝,非要留他們住下,殺了雞,煮了一鍋白米飯。三狗捧著碗,吃得滿嘴是油,老瞎子卻沒怎么動筷子,只是用手摩挲著燭臺,偶爾咳嗽兩聲,咳得厲害了,就掏出手帕捂嘴,手帕上沾著點暗紅的印子,他偷偷疊起來,藏進懷里。

夜里,三狗和老瞎子睡在村民家的柴房。柴房里堆著干草,聞著有股太陽的味道。三狗睡不著,看著老瞎子的側臉,月光從門縫里鉆進來,照在他的白翳上,像蒙著層薄霜。

“師傅,”三狗小聲叫了句,這是他第一次叫這個稱呼,“水祟……真的沒了?”

“沒了。”老瞎子的聲音很輕,“怨氣散了,就回它該去的地方了。”

“那……人死后,都會變成‘東西’嗎?”

老瞎子沉默了一會兒,說:“大部分不會。人活著的時候,心里裝著念想,有放不下的人,沒說出口的話,死了才會有怨氣。怨氣重了,就變成‘東西’,困在生前最牽掛的地方。”他頓了頓,“就像那水祟,她不是想害人,是想找人問問,當年為啥要把她沉井。”

三狗沒說話,想起剛才那斷頸的影子,突然覺得不那么怕了。

“給你。”老瞎子從懷里摸出個東西,遞到三狗手里。是塊桃木,被削成了個小小的狗形,刻得不算精致,卻能看出是用心了的。“戴著,能擋擋邪。”

三狗把木狗攥在手里,桃木的清香混著干草的味道,讓他心里踏實了不少。“師傅,您的眼睛……是天生瞎的嗎?”

老瞎子笑了笑,笑聲里帶著點澀:“不是。年輕的時候,逞強,非要去看不該看的東西,把眼瞅瞎了。”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窩,“不過也好,眼瞎了,心倒亮堂了。有些東西,看見了,反而麻煩。”

那天夜里,三狗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掉進了那口井里,黑綠色的水往嘴里灌,窒息感壓得他喘不過氣。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手里的木狗突然發燙,照亮了井底——他看見那水祟蜷縮在角落里,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斷頸處的傷口慢慢愈合,變成了個梳著麻花辮的姑娘,正對著他笑。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老瞎子正坐在干草上,用竹杖尖在地上畫著什么,是昨天在雪地里畫過的鎮宅符。“醒了就起來收拾,”他頭也沒抬,“下一站,去李家莊,聽說那兒的墳地,夜里總有人哭。”

三狗爬起來,把桃木狗揣進懷里,摸了摸右眼。那灼痛感消失了,可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能看見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柴房梁上的灰塵在跳舞,比如老瞎子竹杖上的紅布里,裹著團微弱的光。

他瘸著腿往外走,老瞎子跟在后面,竹杖敲在地上,篤篤作響,像在給前路打拍子。陽光穿過柴房的窗,落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一個歪歪扭扭,一個穩穩當當,像兩株在風里扎根的草。

李家莊的路還很長,可三狗覺得,腳下的雪好像沒那么冷了。因為他知道,前面有個人,手里提著盞燭火,竹杖上的紅布在風里飄著,像面小小的旗,告訴他,別怕,跟著走就是了。

作者努力碼字中
為你推薦
夜無疆

那一天太陽落下再也沒有升起…………………

沒錢修什么仙?

老者:“你想報仇?”少年:“我被強者反復侮辱,被師尊視為垃圾,我怎么可能不想報仇?”老者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嘆道:“好孩子,我來傳功給你吧。”少年驚道:“前輩!這怎么行?”老者伸出手:“把你手機給我。”少年看著手機上的變化,震驚道:“前輩!這哪里來的百年功力?”老者微微一笑:“好孩子,這是你在天庭的備用功力,以后急用的時候隨用隨取,別再被人侮辱了。”少年皺眉:“這不是法力貸嗎?我怕……”老者:“天庭是大平臺,新用戶借百年功力有30天免息,日息最低半天功力,還沒你吐納一周天多。”……張羽冷哼一聲,關掉了上面的廣告。

從斬妖除魔開始長生不死

消耗壽元灌注武學,可無限進行推演。沈儀凡人之軀,壽數不過百年,所幸可以通過斬殺妖魔獲取對方剩余壽元。在邪祟遍地的亂世中亮出長刀,讓這群活了千百年的生靈肝膽俱裂!從【鷹爪功】到【八荒裂天手】,從【伏魔拳】到【金身鎮獄法相】!沈儀偶爾也會沉思,這壽命怎么越用越多了?他收刀入鞘,抬眸朝天上看去,聽聞那云端之上有天穹玉府,其內坐滿了千真萬圣,任何一位都曾經歷無盡歲月。此番踏天而來,只為向諸仙借個百萬年,以證我長生不死大道。……此書又名《讓你氪命練武,你氪別人的?》、《道友請留步,你的壽元與在下有緣》。

吞噬星空2起源大陸

這是番茄的第12本小說。也是《吞噬星空》后續的第二部小說。**羅峰帶著界獸摩羅撒闖過輪回,來到了起源大陸……

撈尸人

人知鬼恐怖,鬼曉人心毒。這是一本傳統靈異小說。

主站蜘蛛池模板: 瑞安市| 舞钢市| 浪卡子县| 顺义区| 楚雄市| 蓬莱市| 鹤庆县| 视频| 麻江县| 图片| 克什克腾旗| 集安市| 惠州市| 循化| 铜山县| 城口县| 新竹县| 钟祥市| 鸡泽县| 木里| 高平市| 长海县| 宝山区| 慈溪市| 海林市| 长兴县| 乳山市| 长垣县| 茌平县| 河间市| 泾川县| 长白| 宁乡县| 南陵县| 武功县| 内江市| 朔州市| 安陆市| 蒙自县| 博罗县| 赣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