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內，油燈的光暈將陸安的臉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攤開那本從書院暗格中得到的、薄薄的日記，神情凝重，一字一句地仔細閱讀。

日記的筆跡，從一開始的揮灑自如，到中期的疑慮重重，再到最后的驚恐與絕望，清晰地記錄了周夫子這位飽學大儒，是如何一步步踏入深淵，并最終窺見那恐怖真相的心路歷程。

“……吾友趙公，邀我入‘長春雅集’，會中皆為城中名流，談玄論道，以求養生延年之法，幸甚至哉……”

“……怪哉，會中友人，凡得‘仙師’賜福者，初始皆精神煥發，生意興隆。然則半年之后，無不家宅不寧，身體漸衰。趙公……竟已臥床不起……”

“……此非祈福，乃是刮骨吸髓之邪術！硯臺……那方蛇形硯臺便是根源！它在吸食我的文運，我的壽元！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日記的最后一頁，字跡已經扭曲得不成樣子，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恐懼。

“……老夫欲揭露此事，然蛇已入室，為時晚矣。賊人知我已察真相，日夜監視，不日便要痛下殺手。天道不彰，邪魔橫行！留此殘卷，以待后人，若有緣者得之，切記，速速遠遁，莫要與此魔窟有任何瓜葛……”

看完日記，陸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仿佛能看到，那位可敬又可悲的周夫子，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是如何在恐懼與不甘中，寫下這血淚般的警告。

“遠遁？”陸安搖了搖頭，“這世道，又能遁往何處？”

他將日記小心地收好，然后，將目光投向了那張最重要的“戰利品”——夾在日記中的會員名單。

名單上，用雋秀的蠅頭小楷，記錄著十三個名字。

“錢通，大順賭坊坊主。”

“吳德海，城東‘錦繡’布莊老板。”

“孫伯庸，致仕縣丞。”

……

每一個名字后面，都標注著他們的身份和住址。

陸安甚至在上面，看到了幾個他從卷宗里熟悉的名字，他們無一例外，都在近幾年內“意外”身亡。

而剩下的七個名字，則代表著如今“三蛇會”在長安縣所有還活著的、作為“養料”的核心成員。

這已經不是一份簡單的名單了。

這是一份死亡名單，也是一份陸安接下來要一一“拜訪”的行動列表。

“有了這份名單，事情就好辦多了。”

陸安的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

就在陸安消化著這份驚人的情報，并重新制定自己的“除草”計劃時，他并不知道，他最大的“盟友”——敵人的愚蠢和恐慌，已經開始為他鋪平道路。

……

翁府，地下密室。

翁長青的臉色陰沉。

影蛇單膝跪在他的面前，匯報著最新的調查結果。

“會長，屬下已查明。那座廢棄書院，和之前的綢緞莊一樣，里面的祭壇，也被人用同一種詭異的‘衰敗’之術給毀了。現場……依舊是干凈得可怕，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廢物！”

翁長青將手中的一個瓷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接二連三！這已經是第四個了！對方就像一個藏在陰溝里的老鼠，除了搞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動作，還會干什么！”

連續四個“氣運祭壇”的失效，讓他的“采氣”大業受到了嚴重影響。

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這幾日精神不濟，甚至連頭上的白發，都多了好幾根。

“查！給我查！”

翁長青低吼道，“既然找不到修行者的痕跡，那就從凡人查起！看看最近，是哪些勢力，在蠶食我們名下的產業！是誰，在我們倒霉的時候，獲利最大！”

“是！”影蛇領命，身影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

陸安并不知道敵人的動向，但這并不妨礙他開始執行自己全新的、更加主動的計劃。

他要在這潭死水里，再添一把火。他要給正在瘋狂尋找敵人的三蛇會，送上一個他們最想要的“真兇”。

他的目光，落在了名單上的第二個名字——“吳德海，城東‘錦繡’布莊老板”。

同時，他的腦海中，也浮現出了另一個從茶館聽來的、近日常常被人提起的幫派——“斧頭幫”。

這是一個盤踞在城南碼頭、以暴力和不講規矩著稱的幫派。

據說其幫主“李大斧”最近正野心勃勃，想要將勢力滲透到城東的商業區，與那里的一些老牌商人發生了不少沖突。

其中，就包括吳德海的布莊。

一個完美的、可以用來嫁禍的“工具”，就這么出現了。

當天深夜，陸安再次動用了他的傀儡線。

他操控著幾只不起眼的老鼠，潛入了管理松懈的“斧頭幫”的武器庫，悄無聲息地“偷”走了一柄小巧的、柄上刻著斧頭印記的短柄飛斧。

這是斧頭幫中層打手最愛用的武器。

緊接著，他又來到了城東吳德海的“錦繡”布莊之外。

他沒有急于動手，而是先從自己的“材料庫”中，提取了一絲微弱到極致的“暮氣菇”孢子氣息，將其小心翼翼地附著在了那柄飛斧的斧刃之上。

做完這一切，他才操控著傀儡線，卷起那柄飛斧，來到了布莊的后門。

他計算著角度和力度，然后，猛然發力！

“咻——！”

“噗嗤！”

一聲悶響，那柄飛斧帶著一股勁風，狠狠地、深深地，嵌入了吳德海布莊那厚實的木門之中，斧柄兀自“嗡嗡”作響。

這是一個最經典、最囂張的江湖警告。

做完這一切，陸安收回傀儡線，如同一個在黑夜中畫完畫的藝術家，悄然退去，深藏功與名。

……

第二天，天剛亮，整個長安縣城東便炸開了鍋。

“錦繡”布莊的吳老板，一開門就看到一柄嵌在門上的斧頭，當場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就去官府報了案。

劉捕頭帶人去現場看了半天，除了罵幾句“斧頭幫”行事張狂之外，也只能將其定性為“幫派尋釁”，備個案便不了了之。

然而，官府的人前腳剛走，三蛇會的人后腳就到了。

影蛇親自來到了現場。他看著那柄深入門板的飛斧，又看了看聞訊趕來、臉色慘白的“會員”吳德海，眼神冰冷。

他緩緩伸出手，戴著手套，握住了那柄飛斧的斧柄。

當他將飛斧拔出來的那一刻，他的瞳孔，猛然一縮。

在那冰冷的斧刃之上，他清晰地感覺到了一股氣息。

那股氣息，微弱，卻又無比熟悉。

正是那股導致四座祭壇腐朽、潰爛的……“衰敗”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