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織,將青石鎮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水汽里。
云逸踉蹌著沖出破廟后門,腳踝被碎木茬劃破也渾然不覺。身后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夾雜著幾聲清脆的銅鈴響,不似血狼教那般陰邪,卻更讓他心頭發緊——經歷過方才的廝殺,任何陌生的動靜都足以讓他汗毛倒豎。
他拐進一條堆滿雜物的窄巷,借著雨簾的掩護縮在兩只倒扣的木桶后。青花古玉貼在胸口,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方才爆發的青光耗盡了他體內那股突如其來的靈力,此刻只覺得四肢百骸都在發沉,像是灌了鉛。
“駕!”
馬蹄聲在巷口停住,接著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云逸屏住呼吸,透過木桶間的縫隙偷瞄出去——
雨霧中站著個穿月白道袍的少女,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腰間懸著只青銅藥鈴,手里牽著匹雪白馬。她梳著雙環髻,幾縷濕發貼在光潔的額角,偏偏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正蹙眉打量著破廟方向飄來的血腥味。
“蘇師姐,里面好像有打斗痕跡。”馬背上傳來個少年的聲音,帶著幾分少年人的跳脫,“要不要進去看看?”
被稱作蘇師姐的少女搖搖頭,聲音清冽如泉水:“先看看附近有沒有活口。方才那靈力波動來得蹊蹺,不像是尋常修士能弄出來的。”
云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兩人身上帶著淡淡的藥香,說話間氣息平穩,顯然是有修為在身的修士。他下意識地按住胸口的古玉,指尖觸到玉面時,突然感覺到一絲微弱的震顫——就像在提醒他什么。
“墨塵,你看那邊。”少女突然抬手指向巷內。
云逸渾身一僵,只見那名叫墨塵的少年從馬背上躍下,動作輕快得像只靈猴。他穿著件綴滿銅扣的短褂,腦袋上扣著頂方形小帽,眼睛滴溜溜轉著掃過巷內,最后定格在兩只木桶上。
“蘇師姐,這里有動靜。”墨塵說著從腰間摸出個巴掌大的銅哨,吹了聲短促的哨音。
哨音落地的瞬間,云逸腳邊突然傳來“咔噠”輕響。他低頭一看,只見地面的石板竟自動翻轉過來,露出底下藏著的幾只鐵爪!若非他反應快往后縮了半步,腳踝怕是已經被抓住。
“原來是機關術。”云逸心頭微動,想起村里老人說過,有些修士擅長擺弄精巧的機關,能布下讓人防不勝防的陷阱。
“別躲了,出來吧。”少女的聲音在巷口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我們不是血狼教的人,是青嵐宗的弟子,路過此地。”
青嵐宗?云逸愣了愣。這個名號他似乎在哪聽過,好像是南邊一帶頗有名望的仙門,以煉丹術和機關術聞名。他猶豫片刻,終究是覺得躲不過去,索性撥開木桶站了出來。
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打濕了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他臉上還沾著泥灰,唯獨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帶著警惕和一絲未脫的稚氣。
墨塵“咦”了一聲,繞著他轉了兩圈:“蘇師姐,你看他身上沒有靈力波動,不像是修士啊。可方才那股靈力……”
“未必是修士才能引動靈力。”蘇瑤的目光落在云逸胸口,那里的衣襟被雨水浸得半透,隱約能看見玉佩的輪廓,“你懷里藏著什么?”
云逸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將古玉捂得更緊。
“別緊張。”蘇瑤從袖中取出個小巧的瓷瓶,倒出枚碧綠色的丹藥,“這是清靈丹,能安神定氣。你剛經歷過打斗,體內氣息紊亂,服下會好受些。”
丹藥遞到面前時,帶著股清新的草木香。云逸看著少女澄澈的眼睛,猶豫片刻還是接了過來。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清涼的氣息順著喉嚨滑下,瞬間驅散了體內的滯澀感,連胸口的古玉都仿佛安定了些。
“多謝姑娘。”他低聲道。
“我叫蘇瑤,他是墨塵。”少女坦然道,“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本地人?方才破廟里的打斗,是不是和你有關?”
云逸沉默片刻,終究是點了點頭。他沒說古玉的事,只撿了些血狼教上門搶奪東西的經過說了——當然,隱去了古玉爆發青光的部分。
“血狼教這群敗類,竟敢在青嵐宗的地界放肆。”墨塵聽得咬牙,從懷里掏出個鐵制的小玩意兒,擺弄了兩下就變成只巴掌大的鐵鳥,“蘇師姐,我去報信吧?讓執法堂的師兄們來清剿這群雜碎!”
“不必。”蘇瑤搖頭,“我們還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擱。而且看方才的痕跡,那些血狼教的人已經……”她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云逸身上,“是你做的?”
云逸握緊了拳頭,沒承認也沒否認。
蘇瑤見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卻沒再追問。她抬頭看了看天色,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青石鎮怕是不安全了。血狼教的人不會善罷甘休,你若信得過我們,不如先跟我們離開?”
云逸愣住了。他自小在村里長大,后來村子遭了災才流落到青石鎮,早已習慣了獨來獨往,從未想過會有人主動提出帶他走。他看向蘇瑤和墨塵,兩人雖然穿著光鮮,眼神卻都很干凈,不像壞人。
“可是……我什么都不會,只會拖累你們。”他低聲道。這話是真心的,他連最基礎的引氣入體都做不到,方才能擊退血狼教,全靠古玉的力量,根本算不得自己的本事。
“誰天生就什么都會呢?”蘇瑤笑了笑,雨珠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像沾了層碎光,“墨塵剛入山門時,連機關鳥的翅膀都裝不對,還不是慢慢學起來的?”
“哎師姐,你怎么又提這個!”墨塵漲紅了臉,慌忙從懷里掏出個木盒,打開后里面是只精巧的木鳶,“你看我現在的手藝!這可是用上好的雷擊木做的,能載著人飛三里地呢!”
云逸看著那只栩栩如生的木鳶,又看了看蘇瑤溫和的笑臉,心里某個角落突然軟了下來。他想起破廟里那道蒼老的聲音,想起古玉爆發青光時的景象,隱約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該離開青石鎮,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好,我跟你們走。”他下定了決心。
“這就對了。”墨塵一拍手,將木鳶往空中一拋,那木鳶竟“撲棱”展開翅膀,變得有馬車那么大,“上來吧,這雨太大,騎馬太慢了。”
云逸被這神奇的景象驚得睜大了眼睛,直到蘇瑤拉了他一把,才反應過來跟著爬上木鳶。木鳶的翅膀是用輕薄的木板做的,上面刻著細密的符文,飛行時平穩得很,幾乎感覺不到顛簸。
雨從木鳶兩側掠過,形成兩道透明的水幕。云逸趴在邊緣往下看,青石鎮漸漸變成了模糊的黑點,那些破敗的房屋、泥濘的街道,都被雨水沖刷得越來越遠。
“在想什么?”蘇瑤遞過來一塊干凈的帕子。
“我在想,外面的世界是不是都像這樣……”云逸頓了頓,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
“像這樣光怪陸離,又充滿可能?”蘇瑤替他說了出來,“其實也不全是。有繁華的仙城,也有兇險的秘境;有像血狼教那樣的邪修,也有守著一方土地的散修。但總的來說,比困在一個地方要有趣得多。”
墨塵在一旁擺弄著木鳶的操控桿,聞言插嘴道:“等你到了青嵐宗就知道了!我們宗門里有能自動澆灌的藥田,有會自己掃地的傀儡,還有藏書樓里那些記載著上古秘聞的玉簡……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云逸。”
“云逸?”蘇瑤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胸口,“倒是個好名字。”
云逸下意識地按住胸口,古玉又開始微微發燙,這次卻不再是之前那種躁動的灼熱,反而像有股暖流順著衣襟蔓延開來,熨帖得很。他不知道的是,當木鳶飛過一片云霧時,他胸前的青花古玉突然閃過一道極淡的青光,與蘇瑤腰間那只青銅藥鈴輕輕共鳴了一聲——
那聲音很輕,被雨聲和木鳶翅膀的扇動聲掩蓋,誰也沒有察覺。
雨漸漸小了,天邊透出一絲魚肚白。木鳶穿過云層,下方出現連綿的青山,山巔縈繞著淡淡的靈氣,隱約能看見飛檐斗拱的輪廓,想必就是青嵐宗的山門了。
云逸看著那片云霧繚繞的山峰,心里既忐忑又期待。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但握著胸前的古玉,感受著那絲若有若無的暖意,突然覺得腳步似乎不再那么沉重了。
或許,這場突如其來的相遇,也是古玉指引的一部分。而那個關于千年宿命的開端,才剛剛拉開真正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