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小太監(jiān)們開始擼胳膊挽袖子，管事太監(jiān)馬存心趕緊勸阻：“二妞年紀小不懂事。最近大家都火大，嘴沒個把門的，別往心里去?！?

可惜眼下情況特殊，沒人聽他這個管事的。

一是大伙心里都壓著塊大石頭，憋得慌。閑著也是閑著，吵架也比發(fā)呆強。

二是翊坤宮的太監(jiān)一直被宮女壓得死死的，有些太監(jiān)憋屈許久，早就想挑事了。

為啥翊坤宮的宮女地位更高呢？因為宮女們的首領(lǐng)就是大名鼎鼎的容嬤嬤。

容嬤嬤作為翊坤宮真正的頂梁柱，撐起了柔弱的那拉皇后，護住了窩囊的王守義，連帶著也抬高了宮女們在翊坤宮的地位。

當(dāng)下就有太監(jiān)興奮喊道：“趁著容嬤嬤不在，咱們也揚眉吐氣一回?！?

齊有禮、楊進忠一伙人氣勢洶洶過去，春苓她們還沒走，兩邊撞個正著，對罵起來。

李想被推到正中間，兩邊唾沫星子濺了他一身。

太監(jiān)罵宮女：“你們就是欠皮笊籬打！”宮里挨打是家常便飯。宮女最常見的是挨皮笊籬打，也就是被太監(jiān)戴皮手套打嘴巴。

宮女回罵：“你們才欠板子打！”太監(jiān)挨打就是打板子。

太監(jiān)再出招：“嫁不出去戳腳子！”宮女出宮后年紀大，又大多帶些神經(jīng)衰弱的病，不好嫁人。宮女沒黑夜沒白天的整天站著，像竹竿子釘在地上一樣，所以被背后譏諷為“戳腳子”。

宮女再反擊：“斷子絕孫陰陽人！”這個不用解釋，殺傷力更大。

馬存心見情況不妙，趕緊去找王守義。

等到王守義趕到現(xiàn)場，一眼就看到被夾在兩伙人中間的李想，趕緊沖了進去。

王守義不動聲色的把李想護在身后，悄悄松了口氣，然后才盯著帶頭的春苓道：“吵??！接著吵！飯都吃不飽，還有心思吵架?！?

春苓低下頭不言語了。

王守義又轉(zhuǎn)向擼胳膊挽袖子的齊有禮：“怎么著，你還想打人？打女人？你可真出息！”

齊有禮趕緊把挽起的袖子褪下。

帶頭的蔫了，后面的也慢慢冷靜下來。

王守義看著當(dāng)年廢太子囚禁后的場景在自己眼前重演，活了一輩子，到老又活回來了。雖然早有準備，還是深深嘆了口氣：“你們那些小心思我都知道：

宮女瞧不起太監(jiān)，說我們整天悶著頭琢磨壞主意；

太監(jiān)欺負宮女，讓人家洗衣服洗襪子的。

宮女里面，太監(jiān)里面，也是老人欺負新人，互相踩。

多少輩兒都是這樣過來的，我之前懶得管?？涩F(xiàn)在不一樣了！主子出了事，眼下咱們只能靠自己。

翊坤宮的宮訓(xùn)就掛在正殿呢！忍！我不管你們有多少委屈、怨氣，都給我憋回去！

閉宮的鎖鏈比胳膊都粗，你們可以試試，真要是動起手來，打得骨斷筋折，有沒有人拆了鎖鏈，進來救你！”

春苓低頭抹眼淚，齊有禮噗通一聲跪下：“師父，我錯了?！?

馬存心跟在王守義后面，趕緊沖大家擺手。

春苓和齊有禮后面的一眾宮女太監(jiān)會意，紛紛跪下認錯。沖突被壓了下去。

李想旁觀了整場戰(zhàn)爭，又聽了王守義的話，若有所思。

回屋后，王守義開始翻箱倒柜找東西，一邊找一邊對李想感嘆道：“太監(jiān)和宮女，前明還有對食呢！可到了大清，兩幫人是水火不容啊！”

李想這才知道，為何之前王守義篤定，鎖宮后，太監(jiān)和宮女肯定會有一場大仗。

兩幫人因為乾隆的區(qū)別對待，有意挑撥，早就互相瞧著不順眼，之前都是在憋著而已。

乾隆在宮規(guī)上讓宮女地位更高，使得好多宮女瞧不起太監(jiān)。

在實際操作中，又讓宮女年滿二十五歲必須出宮，斷了宮女的晉升空間。

使得太監(jiān)也瞧不起宮女，臨時工沒編制沒上升空間，還敢嘲笑自己。

翊坤宮兩伙人勢同水火，王守義還守著“忍”字訣不動搖。

李想沉吟道：“師父，這時候光靠忍可不行，得給大伙兒希望?！?

王守義終于找到想要的東西，是個鳥哨。他把哨子用繩子串起來，掛在李想脖子上：

“有希望也得先活下去。這哨子你不能離身，發(fā)現(xiàn)不對立刻吹哨。翊坤宮就這么大，我可以帶人立刻過去?！?

李想捏著鳥哨：“師父是說，翊坤宮有人要害我？”

王守義沒回答，只叮囑道：“從今天起，我睡前半夜，你睡后半夜，留心外面的動靜，貓叫狗叫都不能放過！”

李想鄭重點頭。

入夜，外面?zhèn)鱽泶蚋O(jiān)的梆子聲和喊聲：“上閂、打錢糧、燈火小心”

李想和王守義住的耳房里，火燭早已熄滅，窗戶微微透了條縫兒。

李想靜坐在黑漆漆的耳房里，豎起耳朵，注意外面的響動。不知過了多久，外面?zhèn)鱽韼茁曇国L叫。

李想搖醒王守義：“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有夜鶯嗎？”

王守義側(cè)耳聽去，露出笑容：“所以這不是夜鶯，這是賊老鴰?！?

一老一小躡手躡腳的走出去，順著夜鶯的叫聲，尋到后殿的外墻。王守義和李想蹲在回廊下面的陰影里。

水銀一樣的月光下，他們能清楚看到有人站在墻角等待，然后一個巴掌大的小包被隔墻扔了進來。

那人先是警惕看了一圈，撿起包裹，塞到懷里，低頭離開。

王守義皺起眉頭：“楊進忠！”

李想腦海中浮現(xiàn)白天宮女太監(jiān)吵架時，站在齊有禮背后的那個人影。

李想道：“我喊人過來，把楊進忠抓起來？”

王守義搖搖頭：“不行，本來就人心惶惶的，再深夜鬧這么一出，就徹底散了。忍字訣都不管用了。”

李想低頭思考，他把最近的事情串了起來，心里逐漸有了一個思路。

他抬頭道：“我有個想法?！?

王守義心里打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咱們約法三章在先，你想清楚再說！”

這約法三章，就是禁閉前王守義告誡李想的：不許拿翊坤宮宮人冒險，不許端讀書人的架子，不許瞞著王守義行事。

李想點點頭笑瞇瞇，大眼睛變成月牙：“我會算卦！”

眼下翊坤宮內(nèi)憂外患一起來。這個楊進忠雖然是外患，倒可能變成解決內(nèi)憂的良藥。

注：

雖然清代太監(jiān)和宮女都是奴才，同鍋吃飯，一處工作。但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群體。

主要區(qū)別有兩個：一是清宮的太監(jiān)必須是漢人，宮女必須是旗人。

旗人家里女孩子長到十三四歲，內(nèi)務(wù)府就要按旗人冊子點名。有地位的旗人女兒就要進宮選秀女，低等包衣的女兒就要進宮當(dāng)宮女。

二是太監(jiān)則是終身雇傭，宮女是臨時編制。太監(jiān)只有干不動了才能出宮。而宮女在宮里工作幾年到十幾年不等，二十五歲之前就能出宮了。

《欽定宮中現(xiàn)行則例》：凡各宮女子俱二十五歲俱令出宮，其出宮女子在皇太后、皇后、皇貴妃、貴妃、妃、嬪等位下者，本主俱自行賞給，不支官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