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拉維……亞洲最大的貧民窟。

短信的對面是安貝達爾么？

怎么約在那種地方見面？

雖然因為泰盧固老爺全家失蹤的信息，馮宇對安貝達爾沒死有過猜測。

但，馮宇還是感到突兀。

他抬起頭，正好對上薩米拉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薩米拉問。

馮宇沉默片刻，將手機屏幕按滅。

“沒什么，”他笑了笑，“垃圾短信而已。”

薩米拉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但馮宇掩飾得很好。他起身伸了個懶腰：“今天有點累，先回去了。明天見。”

離開NMK工作室，孟買夜晚潮濕悶熱的空氣撲面而來。

馮宇心緒更加煩躁。

如果約到其他地方見面都還好說。

但是達拉維——

孟買這座城市光鮮外表下潰爛的毒瘡。

在這兩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棚戶區里竟住下了二三百萬人。

迷宮的棚屋，骯臟的環境，管理的失序，盤根錯節的幫派勢力。

怎么就約到了這里。

去，還是不去？

一夜無眠。

第二天，馮宇也都心神不寧。

去的風險顯而易見。

不去也心安理得。

他不是一個圣母心到把自己暴露風險中的人。

只是安貝達爾作為第一個被他的游戲改變人生軌跡的人，他有必要確認他的人生是向好的方面影響。

傍晚，馮宇最終還是發動了汽車。

駛向達拉維的方向。

后視鏡里，他注意到一輛眼熟的車緊緊跟著。——是薩米拉的奔馳大G。

靠邊停車，薩米拉的車也停了下來。

“到底什么事這么神神秘秘？”薩米拉跳下車，快步走來，“你從昨天開始就不對勁。那條短信根本不是廣告，對不對？”

馮宇嘆了口氣，知道瞞不過去。他簡略地說了短信內容。

“達拉維？！你瘋了？！”薩米拉的音調陡然拔高，“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嗎？警察都不愿意進去！你知道那里每年有多少人莫名其妙消失嗎？”

“我知道。”馮宇看著遠處那片仿佛沒有盡頭的、低矮密集的棚屋。

就像一頭巨大的、蟄伏在陰影里的怪獸，吞噬著夕陽最后的光線。

“但我想我必須去。”

“為什么？就為確認是不是安貝達爾？”

“如果安貝達爾還活著，”馮宇目光銳利起來，“我想知道，是我的游戲激勵他決心反殺，還是我的游戲逼死了他。”

薩米拉拗不過他：“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馮宇斷然拒絕，“你放心，我有分寸。”

他晃了晃手機，“我開了位置共享，如果兩小時后我沒出來或者信號消失，幫我報警。”

說完，他轉身走進達拉維那片巨大的陰影之中。

一踏入貧民窟的范圍，感官瞬間被劇烈沖擊。

污水肆意橫流，空氣中混合著垃圾腐爛、汗液和金坷垃的味道。

各種聲音嘈雜地涌入耳朵：孩子的哭鬧、女人的呵斥、男人的爭吵、不知何處傳來的收音機音樂……

一切都擁擠、混亂、躁動不安。

昏暗的街角，陰影里投射來不懷好意的目光，如同黑暗中窺伺的鬣狗。

馮宇的心臟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

他摸了摸口袋，確認匕首還在。

“馮宇先生？”

就在他神經緊繃時，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旁邊岔路口傳來。

馮宇猛地轉頭，看到一個身影隱在陰影里。

“跟我來。”

馮宇猶豫了一瞬，還是跟了上去。

那人似乎對這里復雜如迷宮般的地形極為熟悉，左拐右繞，最終推開一扇不起眼的破舊木門，示意馮宇進去。

里面只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

燈光照亮了那人的臉——一張疤痕累累，年輕卻寫滿疲憊的眼神。

馮宇認出了他——安貝達爾。

他游戲里第一個MVP。

“你不害怕？”安貝達爾開口。

“我知道你需要我的幫助。”馮宇晃了晃手機，位置共享的界面。

安貝達爾苦笑一聲：“原諒我只能在這里見您。”

“謝謝您做的副本，為我現在站穩腳跟提供了很大幫助。我假托復仇的達利特之星之名，也有不少人相信。”

馮宇擺了擺手：“我想確認一下，答應大澤鄉副本直播只是你計劃的一環？”

安貝達爾點了點頭。

“哦。”

果然，安貝達爾心思細密。

他故意把人約在了他直播的時候。

那個攝像頭是他故意打落在地的。

為的就是掩人耳目。

看著眼前這個面孔被自己用匕首劃得面目全非，馮宇不知道說什么。

這種心性，這種計謀。

只能說生活是最好的老師。

長時間的沉默。油燈的火焰微微跳動。

“馮先生，帶我走吧。”安貝達爾突然抬起頭，“帶我去龍國！我能幫你做事！你應該猜得到，我的武功很不錯。我可以幫你做任何事！只要能離開這里！”

馮宇看著他，緩緩地、堅定地搖了搖頭。

“為什么？”安貝達爾眼中的光瞬間黯淡，“你們龍國人不是最喜歡幫助‘苦難者’嗎？我的故事難道不值得你們同情嗎？我可以成為你們宣傳的‘榜樣’！”

“你不配。”馮宇的聲音冷了下來。

安貝達爾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你以為龍國今天的日子是怎么來的？”

馮宇看著他，一字一句。

“不是靠抱團，不是靠四處尋找避難所。是我們的先人經歷了無數次像‘大澤鄉’那樣的反抗，是流了血、死了人，是真正把欺壓自己的人掀翻了，才一步步掙來的！”

“這世界從來就沒有救世主！”

“如果你沒明白這點，你根本不配在龍國的土地上生活。

“龍國也沒興趣收留只想逃離的懦夫！”

安貝達爾被這番話震住了，呆呆地看著馮宇。

“但是，”馮宇語氣稍緩，“除此之外，任何其他合理的請求，我可以考慮。”

安貝達爾眼中的怒火漸熄，只剩茫然和無助：“我……一個學醫的根本不知道需要什么。我本以為學了醫就能救人……但我發現印度根本不需要醫生……”

“學醫，根本救不了印度！”

看著眼前人目光灼灼，馮宇微微一嘆。

“也許，有個人你該學學。”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