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寒溪鎮外的官道被一夜新雪覆成銀帶。蘇塵背著母親連夜縫好的書囊，書囊里裝著三升靈粟、一包麥芽糖、一瓶用野蜂蜜封好的止咳丸，以及那柄被父親磨得發亮的銹劍“守心”。

送行的人不多——母親站在柴門內，用袖口捂著嘴，不敢哭出聲；父親把一串銅錢塞進他手里，只說了一句“路上別省”；李石頭揣著兩個烤紅薯追出三里地，硬塞進他口袋，然后紅著眼罵了句“茍富貴勿相忘”。

蘇塵沒有回頭。他怕自己回頭，就會看見母親鬢角的白發在風里顫抖。

青陽宗接引人宋長風負手立于道旁，袖口紋著一縷青竹。他淡淡看了少年一眼，沒有寒暄，只拋出一枚青銅令牌：“外門候補，蘇塵——登舟。”

一艘青木飛舟懸停官道盡頭，舟身刻滿風符，長三十丈，高三層，像一頭靜臥的鯨。舟首立著兩名青衣弟子，一人掐訣御風，一人持劍警戒。

這是蘇塵第一次離開寒溪鎮方圓百里。他踏上飛舟那一刻，腳底踩的不是木板，而是微微懸浮的光陣。雪沫被氣流卷起，像在他身后拉開一道簾幕，把故鄉緩緩合攏。

飛舟破空，罡風獵獵。

蘇塵趴在船舷，俯瞰大地：雪原上的松林縮成墨綠色絨毯，寒溪變成一條彎曲的銀線，獵戶的炊煙凝成一粒灰點，然后被云層徹底抹平。

“嘿，第一次飛？”

身旁湊過來一個圓臉少年，比蘇塵矮半個頭，眼睛卻亮得驚人。他自稱杜小安，來自云州郡城，煉氣一層，是正經測靈碑“綠光二尺七”的中品資質。

蘇塵笑笑，沒有解釋自己那道“零靈光”的異象。

杜小安卻自來熟，壓低聲音：“看見船尾那位抱琴的姑娘沒？柳清音，寒溪鎮隔壁柳家村的人，聽說琴音能殺人。你可得小心，別惹她。”

蘇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船尾，柳清音獨立風雪，青絲帶系發，懷里抱著一架焦尾琴，指尖在弦上輕攏慢捻，沒有聲音，卻有一圈圈透明的漣漪自琴弦蕩開，把罡風切成碎片。

飛舟日行千里，傍晚已抵云霞山外。

山，不是一座，而是一片連綿起伏的青色巨浪。主峰直刺蒼穹，半腰以上終年云霧繚繞，夕陽一照，云濤如海，金紫萬重。

山腳有一座小鎮，名“迎仙集”。青石街道兩旁，酒旗、丹坊、兵器鋪、靈獸閣鱗次櫛比，甚至還有一座三層的“飛劍快遞”——據說一日之內可把信件送到云州任何一座仙城。

杜小安看花了眼，蘇塵卻注意到，街口蹲著幾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目光灼灼盯著飛舟。他們手里攥著皺巴巴的靈石碎渣，是沒能通過測靈碑、卻仍想留在迎仙集碰碰運氣的“野修”。

“修真界，”蘇塵在心里默念，“原來也有江湖的參差。”

次日寅時，晨鐘撞破薄霧。

翠竹峰下，三千六百級石階自山腳盤旋而上，隱入云海。階前石碑高丈許，上書四字：

——“一念問心”。

碑下，宋長風負手而立，聲音清越：“踏上問心階，生死自負。三炷香內不能登頂者，逐；心神失守者，逐；使用外物者，逐。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三百余名少年鴉雀無聲。

蘇塵抬眼，看見石階第一級上落著一片竹葉，竹葉卻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化作齏粉。那是陣法在提醒：每一步，皆幻。

香點燃，青煙裊裊。

蘇塵深吸一口氣，抬腳踏上第一階。

第1至300階：故鄉雪夜

腳下一軟，蘇塵已置身寒溪鎮家門口。母親端著熱騰騰的靈粟粥，父親在劈柴，火星濺到雪里“嗤嗤”作響。

“塵兒，回來啦？”母親抬頭，笑容溫柔。

蘇塵鼻尖一酸，卻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讓他清醒。

“是幻！”

他閉眼，再睜眼，雪夜如玻璃般碎裂，石階重新浮現。

第301至600階：刁三復仇

刁三帶著潑皮破門而入，父親被按在雪地里，刀光一閃——

蘇塵目眥欲裂，銹劍“守心”嗆然出鞘，一劍斬碎幻影。

臺階上留下一道寸許劍痕，竟有青芒流轉。

第601至900階：白骨天梯

這一次，腳下不是石階，而是森森白骨。血河自骨縫間奔涌，無數殘魂伸手抓他腳踝。

蘇塵心臟狂跳，幾乎要跪倒。腕間殘簡忽地一熱，一縷青氣沿臂而上，在胸前凝成一枚小小光盾。

殘魂觸及光盾，紛紛化作青煙。

“原來……殘簡能破幻！”

少年信心大增，腳步愈發堅定。

第1500階，云海之上。

前方出現另一個“蘇塵”，面容與他一模一樣，卻嘴角噙著譏笑。

“雜靈根也配修仙？”假蘇塵抬手，掌心射出萬道劍光。

蘇塵橫劍格擋，虎口崩裂。

“我配不配，由我不由你！”

他怒吼，銹劍青芒大盛，一劍劈下。

假蘇塵碎成漫天光屑，落在他肩上，化作點點暖意。

第2000階，空階無人，只有一面銅鏡。

鏡中映出少年未來：

——他御劍青冥，卻腳下伏尸百萬；

——他衣錦還鄉，卻父母白發蒼蒼，早已等不到他歸來。

蘇塵握緊劍柄，指節發白。

“若修真必失親，那我寧可不修！”

鏡影轟然碎裂，銅鏡化作流光注入他眉心。

少年腳步更快，目光愈發澄明。

第三千六百階，晨鐘第二聲響起。

蘇塵踏上最后一級，云海在腳下翻涌，朝陽躍出天際，為他鍍上一層金邊。

碑亭前，宋長風手撫長須，眼底閃過一絲訝然：“三炷香未半，便已登頂，且劍意初生，不錯。”

亭內石桌上擺著一枚青竹簡，簡上朱筆小字：

——“問心三千，得一念澄明者，可為外門弟子；得劍意者，可為真傳候補。”

蘇塵伸手，竹簡入手溫潤，一縷信息涌入腦海：

【青元心法·上卷】

【青竹劍訣·前三式】

他正欲細看，忽聽身后腳步踉蹌。

杜小安滿頭大汗爬上來，臉色蒼白卻興奮：“蘇……蘇哥，我做到了！”

再后面，柳清音衣袂無塵，指尖還沾著一片竹葉，顯然也輕松過關。

宋長風抬手，一道靈力卷起三人，御風直下翠竹峰。

云海在腳下倒掠，山風獵獵。

蘇塵俯瞰來路，三千石階隱入霧海，像一條盤龍。

他忽然明白：

——修真，修的不僅是力，更是心。

——而這條心路，才剛剛開始。

翠竹峰外院，百間竹屋依山而建。

魏駝子甩著竹鞭，嗓門震天：“新人崽子們，日落前挑滿十缸山泉，不然沒飯吃！”

杜小安哀嚎，柳清音輕笑。

蘇塵抬頭，看見竹梢一輪落日如血。

他握緊了銹劍，也握緊了胸口的青竹簡。

山門萬里，稚子初識修真途。

而他的故事，才剛剛翻開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