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江縣城多山多水，境內共有大小一百二十八座山，其中小塵山因消塵寺香火旺盛最負盛名。深冬時節，寺內禪香裊裊，一派寧靜祥和。離小塵山一二百里地有一山因狀似米尖得名米尖山，山上有一破廟名為無塵寺，據說是幾十年前消塵寺慧空方丈座下大徒弟悟塵大師因犯下戒律被逐出寺，于是落腳在在這米尖山建成的。與消塵寺不同，無塵寺坐落在偏遠且陡峭難爬的米尖山，鮮有人至。

“老和尚，又到冬天了，我聽說你幾十年前是消塵寺的弟子呀，你看人家香火鼎盛的嘞，那念經聲都傳到我們山頭上來了，你不能去化個緣嗎？讓人家施舍給我們一些炭火取取暖呀”，少年身著青色小襖，躺在寺中一個歪脖子老槐樹上，漫不經心地說。樹下一位老和尚披著滿是補丁的袈裟，正拿著快禿了的掃帚掃地，回道：“小兔崽子，你師傅我當年是被逐出消塵寺的，現在讓我上門化緣，我師兄弟們不給我腿打斷就不錯了，有這功夫，你趕緊給我上山去多砍點木頭來取暖”。少年一躍而下，右掌蓄力向老和尚打去，老和尚腳下一晃，躲開那道看似輕柔卻凌冽的掌風，“好你個不知道尊師重道的云鶴小崽子，謀殺親師啊”，少年搖頭道“非也非也，師傅我這是幫你掃地呢，您瞧，這地面現在可謂是無土無塵了。”說罷便腳尖一點翻出廟墻，還順手撈了柴房上一捆繩子，身形隱入山林中。悟塵師傅看著他離去，仿佛入定般久久未動身，最后嘆了一口氣，嘴中呢喃道“少年應破九霄云，而非和我這老頭子在這深山中浪費時間啊”。

暮春的風卷著柳絮，糊了凌云一嘴。他呸呸吐著白絮，劍鞘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聲響，引得茶肆里的掌柜直皺眉。“我說你這人，走路帶響是生怕仇家找不到？”檐下坐著個少年，手里轉著個缺角的粗瓷碗，碗沿還沾著半粒瓜子。他抬頭時露出雙笑瞇瞇的眼，眼角紋里像盛著陽光，眼睛雖盯著凌云腰間佩劍，但眼神里卻毫無波瀾。

凌云把劍“哐當”往桌上一拍，劍穗上的玉墜撞得茶碗叮當響：“你就是那用妖法傷了王屠戶的云鶴？”他昨兒在鎮子東頭聽人說，有個穿青衫的外鄉少年，動動嘴皮子就讓橫行霸道的王屠戶自己扇了三耳光，還把搶來的錢全給了乞丐。

云鶴慢悠悠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妖法沒有，饅頭倒有兩個。”他從袖里摸出個油紙包，里面的白面饅頭還冒著熱氣，“王屠戶那是幡然醒悟，你看他現在見了乞丐都繞道走——哦對了，你劍穗歪了。”

凌云手忙腳亂地扶劍穗，指尖觸到玉墜時忽然紅了臉。這劍是爹留的“青鋒”，師父說爹當年拿著這把劍闖蕩江湖，立志“斬盡人間不平事”，如今他練了十年，卻總被師父說“劍快心浮”。此刻被這看似散漫的青衫少年盯著，竟莫名有些發慌。

“我叫凌云，清風劍派的！”他梗著脖子報家門，“我看你是個高手，我要與你比試！”

云鶴剛咬了口饅頭，聞言差點噴出來。他上下打量凌云：“這位少俠，你看我像是會武功的嘛，在下只是下山到此處化緣，竟不知這江湖已是以有武欺負無武的境地了嗎”

“你胡說，那王屠戶雖然只是一階屠夫，但力大無窮，一把沉重屠刀在他手上似小巧匕首般靈活，絕不會因你三言兩語就自扇耳光”凌云攥緊劍柄，被氣得臉紅，“而且你一頭長發，又不是和尚化個什么緣？”

“那是因為王屠戶怕他媳婦。”云鶴嚼著饅頭含糊道，“我不過是說‘你媳婦要是知道你搶錢，今晚準讓你睡柴房’，他自己嚇怕了而已。”他指了指街對面，王屠戶正踮腳往這邊看，見云鶴望過來，嚇得縮回頭去。“還有少俠可曾聽說過俗家弟子，我老老實實在寺中修行了十幾年，怎么化不得這緣。”說罷還極為騷包地甩了一下綴著幾顆佛珠的發繩，那是老和尚趕他下山時送他的，說是讓他不要太寒酸丟了他無塵寺的臉，云鶴到現在也想不明白，那破廟牌匾都快掉了，還有什么臉面可要。

凌云愣住了。他想象著自己提劍指著王屠戶，對方卻因為怕媳婦認錯，忽然覺得十年劍法像個笑話。

“你看，”云鶴把另一個饅頭推給他，“有時候拳頭不如饅頭管用。”他起身時，腰間木劍輕輕撞了下桌腿，發出悶悶的響聲，劍鞘上的“止戈”二字被茶漬糊了半邊，看著倒像“上戈”。

凌云抓起饅頭就追：“我不管！你我之間必須一戰！”他見云鶴往鎮外走，三步并作兩步擋在前面，青鋒劍“噌”地出鞘半寸，劍光映得他眼睛發亮，“你不答應，我就……”

“就什么？”云鶴歪頭看他，眼角的笑紋里藏著點促狹，“用劍劈我？我這青衫可是新做的，賠不起。”他忽然壓低聲音，“前面林子里有動靜，去看看？”

凌云耳朵一豎，果然聽見風里夾著孩童的哭腔。他拔劍就想沖，卻被云鶴拉住袖子：“先看看再說，別驚了蛇。”他的指尖帶著草木香，不知何時沾了些濕泥，倒像是剛從田里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