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現在的腳程，明天就能到肅縣。

也就是說，明天就會有個結果。

但這一晚上，時錦和孫大夫都有點焦慮。

可不管如何焦慮，第二天天一亮，時錦就起床煮飯。

早上時間寶貴，煮粥就算了。時錦選擇直接煮面糊糊湯。面糊糊湯就是把雜糧粉直接用破壁機“日”地一聲打成糊，然后調水，攪拌成豆子大的小顆粒狀的面疙瘩，倒入滾水里，煮熟了就行。

味道嘛……不用多說。

只能說吃了也頂餓，能提供基本生存的熱量。

閉著眼睛唏哩呼嚕把面糊糊倒進嘴里咽下去后，洗干凈鍋碗，滅掉火，時錦和孫大夫繼續踏上路程。

而與此同時，時錦不知道的是，方菊和陳東起了爭執。

是為了糧食。

方菊煮飯，放的糧食很少。粥清得能照見人。做的饃，也只個周虎和周晴兩人分一個。

當然，她也不吃。

能吃一整個粗糧饃的，只有陳東和陳安。

一開始陳東和陳安都沒發現。

因為饃和粥不是一起做出來的。

直到周晴餓得去挖地里的生蘿卜啃，陳東看到了，自己留意了一下，才發現這個事情。

陳東也心疼糧食。

可他記得時錦說的話。記得時錦答應了周虎和周晴，留下他們，大家就吃一樣的東西，不會有區別。

但方菊畢竟是二嫂，所以陳東找了借口把周虎和周晴還有陳安支出去找東西——那些燒不掉的東西里頭，說不定有好東西。

昨天，陳東甚至找到了一塊銀子和十幾個銅錢。

當然，還有小石磨，石碾子這些實用的東西。

等人一走，陳東就直接問方菊：“二嫂，為啥只給周晴周虎兄妹兩一個饃？”

方菊壓低聲音：“糧食就那么多，他們兩個本來就不是咱們家人，給一口吃的餓不死就行了。給那么多作啥？”

陳東聽見這樣的話，沉默了很久：“大嫂說過，他們和我們是一樣的。”

“大嫂現在又不在！”方菊摸著肚子，焦慮之色溢于言表：“你也不想想，大嫂去哪里弄糧食！咱們這點糧食，都吃不到收麥！后頭難道真的天天吃菜葉子吃草根樹皮？”

她不想過那樣的日子。

糧食是自家的，憑啥給外人吃那么多？餓不死就行了。

陳東看著方菊的肚子，“我反正聽大嫂的。二嫂不給他們吃，從今天開始，我也不吃饃了。省著糧食吧。”

方菊卻急了：“三弟，你要弄啥！你不吃，哪有勁？你和安子以后就是家里的頂梁柱！你為個外人要干啥！”

“不干啥。”陳東也犯了倔：“我聽大嫂的。大嫂說，大家都一樣的。”

方菊捧著肚子，又急又怒：“大嫂心軟，咱們也跟著心軟，以后吃什么喝什么？！她這也不讓，那也不準，見一個留一個，我都不知她到底想干啥！”

說到這里，方菊眼淚都吧嗒吧嗒往下掉：“三弟，就這么點糧食。那是我們的命啊。”

她想著那糧食一天少那么多，愁得都睡不著覺。

陳安小，啥都不懂，怎么陳東也不懂？

她氣狠了，又沒吃啥東西，人直發暈，坐都要坐不住。

陳東看著方菊那樣，也是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大嫂說了，咱們總能找到吃的！餓不死的！”

方菊轉過身，沖著墻流淚：“上哪找？你告訴我，上哪找？算了，算了，你們隨便。你當我想做惡人？饃饃都在那，你自己拿去分！”

時錦走的時候，吩咐方菊多做點饃饃。這樣萬一之后還要趕路，就不用時常停下來做飯。涼水就饃饃就能湊合一頓。

方菊這兩天一直都在碾面，燒火，做饃饃。

辛苦也是挺辛苦的。

陳東看著她這樣，氣惱地“哎”了一聲，轉頭沖出去了。結果一出去，就看到了陳安。

陳安整個人都有些局促不安，一看就是聽到剛才他們兩個吵架了。

陳東沒看到周晴周虎，心里一沉：“周虎他們呢？”

“他們說要去村尾看看，讓我先回來。”陳安低垂著頭，手指頭里都是泥灰，他手指頭使勁揉衣角：“三叔，我想娘了。”

娘在，沒人吵架。也有吃的。吃得飽。

陳東心酸，拉過陳安：“二嫂也是怕糧食吃完了我們都餓死。”

“我知道。”陳安聲音很小：“我覺得周虎是帶周晴找吃的去了。我們看到大耗子——很大。”

陳東急了：“快跟我去找，不能吃！”

他親眼看到的，那些大耗子趴在死人身上，啃死人。

陳安一愣，馬上給陳東帶路。

他們兩個找到周晴和周虎的時候，周虎已經抓住了一只耗子，是用石頭砸死的，他都開始剝皮了。

周晴蹲在旁邊，一個勁咽口水。

陳東一把按住周虎：“這些耗子吃過啥，你忘了？！”

那天晚上他們一起看到的。

周虎不敢看陳東的眼睛，只說一句話：“糧食太少了。”

陳凍有些生氣：“那也不能吃！”

周虎只重復那一句“糧食太少了”。手一直抓著那只血肉模糊的大耗子不松手。

于是陳東就去掰周虎的手。周虎不肯，兩人翻滾到地上去。

周晴嚇得哭出聲。

陳安也急得直拉架：“別打，別打，本來肚子就餓，還打就更餓了！”

最后，周虎還是敵不過陳東。被陳東搶過那只大耗子，遠遠扔了出去。

周虎也哭了，他躺在地上，伸手蓋著眼睛，喃喃地問：“活著咋就這么難……”

他想，當時還不如跟爺奶和阿娘一起死了。

死了，就不挨餓了。

周晴哭著拉住周虎的胳膊：“哥，我不餓了，我不餓了。”

陳安看著他們兄妹兩個，不安地看陳東。

陳東嘆了一口氣：“多吃點蘿卜吧。等大嫂回來就好了。我們多找找，也許能跟大嫂一樣運氣好……”

糧食多了，二嫂就不用這樣摳了。

糧食多了，大家也就都能吃飽了。

陳東走在前頭，抹了一把眼睛，卻不知道該去哪里找糧食。更不知道，到底未來會怎么樣。

他只能想：大嫂回來就好了。

卻不敢想時錦又能怎么弄到養活這么多人的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