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頭遍時,阿石被帳篷外的“滴答”聲驚醒。
那聲音很輕,像有人用指尖敲獸皮,一下一下,帶著規律的節奏。
她揉著眼睛撩開帳簾,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天上下起了星雨。
歸墟星的碎光像銀豆子,砸在草葉上,濺起細小的亮斑,斑光又落回地面,連成一片流動的銀。
“石硯!你看!”阿石拽著石硯往外跑,光粒落在身上,涼絲絲的像沾了露水,卻比露水多了點暖意,鉆進衣縫里,癢得人想笑。
石硯舉著星紋陶片迎向星雨,陶片接住的星雨竟凝成了小水珠,珠里映著歸墟星的影子,像把星星鎖在了水里。
“獸皮圖上說‘星雨潤土,萬物生’,”他指著陶片上的水珠,“這雨能讓新豆苗長得更快,比蜜水還管用?!?
兩人往新豆田跑,星雨落在苗葉上,葉背的藤紋突然亮了,像吸飽了光的絲線,順著莖稈往根里鉆,根須在土里輕輕動,像在伸懶腰。
“它們在喝星雨!”阿石蹲下來,指尖碰了碰葉尖的光珠,珠碎了,濺出的光沾在手上,暖融融的,半天沒散去。
石根扛著鋤頭趕來,鋤頭上的星紋被雨一淋,竟和豆苗的紋呼應著閃,一明一暗,像在對暗號。
“木老讓我來翻土,說星雨滲進土里,得松松地讓根吸得痛快,”他把鋤頭往地上一杵,鋤刃的光映著豆苗,“不然土板結了,根喝不飽,白瞎了這好雨。”
他往土里刨了一鋤,土塊散開,竟滾出幾粒帶光的豆子——是去年落在地里的陳豆,被星雨泡得發了芽,芽尖也帶著藤紋,比新豆種的芽更壯。
“陳豆也長紋了!”阿石撿起豆子,光從紋里透出來,像小燈籠,照得她掌心都亮了,“星雨能讓老豆變新豆,太神了,比煉石人的法子還厲害!”
日頭升起時,星雨停了,新豆田的土泛著銀光,像撒了層碎銀,踩在上面軟乎乎的,能留下淺淺的腳印。
苗葉上的光珠慢慢滲進紋里,葉背的藤紋清晰得能數出紋路,連最細的枝丫都帶著淡光,像披了件銀紗。
阿翠提著陶籃來送早飯,籃里的豆粉餅上落了點星雨,餅上的紋竟也亮了,咬一口,滿嘴都是星子的清甜味。
“窯場的陶土被星雨澆了,木老說摻上陳豆芽粉,燒出的陶能‘引星指路’,”她指著部落東邊,“石壯正往窯場搬新鑿的石臼,說要把陳豆芽磨得更細,粉里能裹著星子?!?
窯場里,木老正把泡了星雨的黑山土和陳豆芽粉揉在一起,土是淡銀色的,帶著星味,像摻了碎冰,揉的時候竟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像有星子在里面跑。
“阿石快來刻紋!”木老把土團遞過來,土團在他手里轉了圈,光紋跟著動,“星雨土要刻‘星藤交纏紋’,比之前的多三道彎,說能讓陶跟著歸墟星轉,晚上不用人引,自己就能對著星子?!?
阿石接過土團,土比豆粉土更軟,像捏著團云,刻紋時青銅刀像在光里走,紋路自動泛著銀輝,比刻在紙上還順,連手抖一下都不會錯。
石壯扛著新鍛的青銅鑿過來,鑿頭刻著歸墟星紋,是他照著星圖鍛的,鑿柄纏著星雨澆過的麻繩,握在手里暖烘烘的。
“我要在陶坯上鑿個星孔,讓星氣能鉆進陶里,跟人喘氣似的,”他舉起鑿子,對著阿石刻好的陶甕比劃,“孔要鑿在藤紋最密的地方,那兒聚的星氣最多。”
他往陶甕上鑿孔,鑿透時竟有縷光從孔里飄出來,繞著甕轉了圈,鉆進藤紋里不見了,甕身的光卻更亮了,像吞了星子在肚子里。
“成了!”石壯拍著陶甕,甕聲甕氣的響,“這陶以后能當‘星燈’,晚上不用點火,自己就能亮,照得比松明火把還清楚!”
晌午時分,新陶坯進了窯,木老特意在窯頂開了個小窗,窗欞是用新豆苗的枝丫做的,帶著藤紋,讓歸墟星的光能順著枝丫縫往里鉆——雖然白天星子淡,卻能像細線似的,一點一點往里滲。
阿石坐在窯場邊的石上,看著新豆田,苗葉在風里晃,藤紋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張會動的網,網住了從窯里飄出的青煙。
青煙里混著星味,飄到豆田上空,竟凝成了朵小云彩,云彩里落下幾滴星雨,正好澆在最壯的那棵苗上,苗葉晃了晃,像在點頭道謝。
“它們真的在互相幫襯,”阿石小聲說,手指在地上畫著藤紋,“就像一家人,你幫我,我幫你,誰也離不開誰。”
她想起獸皮圖最后那句“陶養苗,苗哺陶,星為媒,永不老”,現在終于懂了意思,原來萬物都是連著的,斷了哪一環都不行。
石硯拿著塊新撿的陶片走過來,陶片上刻著半個“星”字,是從星雨沖開的土縫里露出來的,字邊還沾著點星雨的光,摸起來滑溜溜的,像抹了層釉。
“黑山那邊肯定還有更多煉石人的東西,”他把陶片和星紋陶片拼在一起,缺口正好對上,連紋路的弧度都分毫不差,“星雨把土沖松了,說不定能找到完整的星圖,比獸皮圖上的還全,連歸墟星的運行軌跡都標著?!?
阿石點頭,摸了摸懷里的陳豆芽,芽尖的光透過布包映出來,像塊小暖玉,貼在胸口暖乎乎的:“等這窯陶燒好,咱們就去黑山,帶著星燈陶,讓它照著路,肯定能找到藏陶的地方,說不定還有煉石人留下的豆種倉庫,能種滿整個山谷。”
夕陽把窯場染成金紅色時,木老往窯里添了最后一把柴,柴是浸過星雨的栗木,燒起來的火帶著淡藍的光,像裹著星子在燃,連火星子都是銀色的。
“星雨陶要燒‘一夜一星’,燒到明天歸墟星出來,才算成,”他擦了擦汗,汗滴落在地上,竟也帶著點光,像碎了的星子,“得有人守著,添柴的時候不能錯了時辰,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星氣錯過了就再也補不回來。”
“我守!”阿石舉起手,眼睛望著窯頂的小窗,歸墟星的光已經能透過窗縫,在窯壁上投下道細銀線,像根會發光的線,“我想看著星子怎么鉆進陶里,像看著煉石人在里面做事,說不定能聽見他們說話呢,問問他們還有啥寶貝藏著?!?
石硯把星紋陶片放在窯邊,陶片的光和窯里的光連在一起,像架小橋,能讓星氣順著橋來回跑:“我陪你,正好看看星雨土燒到半夜會變啥顏色,是紅的還是藍的,說不定能記下來,以后不用等星雨也能燒出星燈陶,讓部落每家都有一盞?!?
夜幕降臨時,歸墟星慢慢爬上天幕,比往常更亮,光透過窯頂的小窗,在窯膛里投下道銀線,正好落在新陶坯上,陶坯上的藤紋被照得發亮,像活了過來,在坯上慢慢爬,速度跟新豆苗的生長差不多。
阿石坐在窯邊,手里攥著那棵帶光的陳豆芽,芽尖的藤紋在星下亮得像銀線,和窯里的光連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是芽的光,哪是陶的光,仿佛它們本就是一體。
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在參加一場古老的儀式,星雨是信號,陶和豆是信物,而她和石硯,是接棒的人,要把這儀式傳下去,傳到星子都記得的年月,傳到部落的孩子們也能握著星燈陶,在星雨里種新豆的那一天,讓煉石人的智慧,像歸墟星一樣,永遠不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