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溝。意識在虛無的泥沼中艱難跋涉，每一次掙扎都帶來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經脈如同干涸龜裂的河床，每一次微弱的魂力流淌都如同滾燙的熔巖在灼燒。生命力仿佛被無形的巨口吞噬了一大塊，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空虛和虛弱。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卻堅韌的清涼感，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緩緩滲入這瀕臨破碎的意識。它艱難地引導著體內殘存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龍神之力，按照《源初衍道經》那玄奧艱澀的軌跡，極其緩慢地運轉起來。每一次循環，都伴隨著令人窒息的痛苦，但也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滋養，如同細小的溪流，緩慢地沖刷、修復著破損的根基。
“……楓小子……醒醒……”
“……老大……嗚嗚……”
“……脈搏微弱……魂力幾乎枯竭……經脈重創……但……生命力在頑強復蘇……”
“……那坑……絕非人力可為……”
斷斷續續的聲音如同隔著厚重的幕布傳來，帶著焦急、擔憂和難以掩飾的震驚。
林楓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線讓他微微瞇起眼。
映入眼簾的，是七舍那熟悉的、有些破敗的天花板。他躺在自己的鋪位上，身上蓋著洗得發白的薄被。床邊，圍滿了人。
老杰克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幾乎要貼上來，渾濁的老眼里滿是血絲和淚水，看到他睜眼，激動得嘴唇哆嗦：“醒了！醒了！老天保佑！楓小子，你可嚇死爺爺了！”
小舞趴在他床邊，小臉蒼白，眼睛紅腫得像桃子，顯然哭過很久。看到他醒來，大眼睛里瞬間爆發出明亮的光彩，帶著哭腔喊道：“老大！你終于醒了！嚇死我了！我以為……我以為……”說著，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她緊緊抓住林楓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冰涼的小手帶著輕微的顫抖。
唐三站在稍遠處，眉頭緊鎖，眼神復雜地看著林楓，那目光中有探究，有凝重，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震撼。他旁邊還站著一位面容嚴肅刻板的中年人，正是大師玉小剛。玉小剛的眼神銳利如鷹，仔細地觀察著林楓的狀態，帶著深深的疑惑和難以置信。
“我……”林楓嘗試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得如同破風箱，喉嚨火辣辣地疼。他動了動手指，一股強烈的虛弱感瞬間席卷全身，讓他連抬起手臂都異常艱難。他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原本如同江河般奔騰的先天魂力，此刻只剩下涓涓細流，而且駁雜混亂。更深處，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虧空感揮之不去，那是催動虛無軀干骨強行湮滅存在所付出的代價——大量的生命力被永久性消耗了。同時，腦海中一些關于圣魂村日常的、無關緊要的零碎記憶片段變得模糊不清，如同被蒙上了一層薄紗。這是靈魂透支的后遺癥。
“別說話！”玉小剛沉聲開口，上前一步，手指搭在林楓的手腕上，一絲溫和的魂力探入。他的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越來越凝重。“魂力幾近枯竭，經脈多處撕裂性損傷，根基動搖……而且……”他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你的生命氣息……異常虛弱，像是被強行剝奪了數年壽元！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街那條巷子里的深坑，是你造成的？！”
玉小剛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親自去勘察過現場。那直徑十幾米、邊緣光滑如鏡、深不見底、內部空無一物的巨大扇形深坑，仿佛被某種無法理解的力量從世間徹底抹去了一塊！殘留的氣息古老、寂滅，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無”之意味！這絕非任何已知的魂師手段！而眼前這個少年，竟然是從那恐怖的現場被唐三背回來的唯一幸存者（小舞只是昏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楓身上，等待著他的回答。小舞抓著他的手更緊了。
林楓閉上眼，感受著體內《源初衍道經》那艱難卻異常堅韌的運轉，一絲絲清涼的氣息如同最精密的修復工具，緩慢而堅定地彌合著經脈的裂痕，滋養著枯竭的魂力源泉，甚至隱隱填補著那生命力的虧空。這功法的恢復效果，堪稱逆天！雖然過程痛苦無比，但根基的夯實程度，似乎比受傷前更勝一籌！代價巨大，收獲同樣巨大！
他再次睜開眼，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重傷垂死的不是自己。他避開了玉小剛關于深坑的追問，聲音依舊嘶啞：“黑虎幫……魂尊……偷襲……搶石頭……小舞……受傷……”
言簡意賅，卻勾勒出了關鍵信息：敵人是誰，實力如何，目的為何，以及小舞因他受傷的事實。
小舞聽到“小舞受傷”幾個字，小嘴一扁，眼淚又涌了上來，但抓著林楓的手卻更用力了，帶著一種固執的守護意味。
玉小剛臉色鐵青：“黑虎幫？諾丁城的地頭蛇？竟敢對學院的學生下此毒手！還出動了魂尊？！”他眼中寒光閃爍，“此事學院絕不會善罷甘休！我這就去找院長！”他深深看了林楓一眼，那眼神中的探究幾乎化為實質，但最終還是壓下，轉身快步離開了七舍。那深坑的秘密，只能暫時壓下。
“楓小子，你好好養傷！什么都別想！”老杰克抹著眼淚，又絮叨了幾句，也憂心忡忡地離開了。
宿舍里只剩下林楓、小舞和唐三。
唐三走到床邊，看著林楓慘白的臉和虛弱的氣息，沉聲道：“你昏迷了兩天兩夜。小舞一直守著你。那個深坑……”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非常……特別。殘留的氣息，讓人很不舒服。你是怎么活下來的？那個魂尊呢？”
林楓的目光與唐三平靜卻深邃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他能感覺到唐三那隱藏在沉穩外表下的強烈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這個未來的海神，心思縝密得可怕。
“不知道。”林楓的回答簡短而冷漠，直接終結了話題。他閉上眼睛，開始全力運轉《源初衍道經》，引導那微弱的魂力艱難地修復自身。解釋？沒有必要。秘密，永遠只能屬于自己。
唐三被噎了一下，看著林楓那副拒人千里的樣子，眉頭微皺，最終沒有追問。他默默地走到自己鋪位前，盤膝坐下，也開始修煉，但心思顯然無法完全沉靜下來。那個巨大的虛無深坑，如同一個巨大的謎團，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這個林楓……身上的秘密，恐怕比他想象中還要恐怖得多。
小舞則完全不在意林楓的冷淡。她小心翼翼地用濕毛巾擦拭著林楓額角的冷汗，動作笨拙卻異常輕柔。她看著林楓蒼白緊閉的眉眼，小臉上滿是心疼和一種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感。那天小巷里，林楓毫不猶豫將她護在懷里、為她暴怒的樣子，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里。
“老大，你要快點好起來……”小舞低聲呢喃，像是對林楓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接下來的幾天，林楓幾乎足不出戶。他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源初衍道經》那痛苦卻效果卓著的恢復修煉中。
白天，小舞成了他最忠實的小護衛兼“保姆”。她不知從哪里弄來各種據說是大補的食物（雖然味道一言難盡），笨手笨腳地試圖喂給林楓；她像個小喇叭，把學院里發生的趣事、老師講課的內容（尤其是玉小剛那套被她嗤之以鼻的理論）嘰嘰喳喳地講給林楓聽，試圖緩解他修煉的痛苦；她甚至兇巴巴地趕走了所有試圖靠近七舍、探頭探腦的學員，包括幾個想來套近乎的工讀生，美其名曰“老大需要靜養”。
每當林楓因為修煉《源初衍道經》而痛得渾身顫抖、冷汗直流時，小舞就會緊張地守在一旁，大眼睛里滿是擔憂，小手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卻不敢打擾。而當林楓短暫結束修煉，睜開眼時，總能對上她那雙亮晶晶、充滿關切的眼睛。
這種被依賴、被關心的感覺，對于林楓這個經歷了永恒虛無放逐的靈魂而言，陌生而……奇異。他習慣了絕對的孤獨和掌控，小舞這種近乎無賴的、充滿生命活力的靠近，讓他有些不適應，卻又奇異地并不排斥。偶爾，他會看著小舞那因為忙碌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和認真的側臉，心底深處那被虛無侵蝕的冰冷角落，似乎被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悄然融化。
夜晚，則是屬于修煉的煉獄。《源初衍道經》的運轉越發深入，痛苦也隨之加劇，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經脈中穿梭、在靈魂上刻畫。但林楓的意志如同百煉精鋼，在痛苦的淬煉下越發堅韌純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劇痛過后，經脈的韌性和寬度都得到一絲提升，魂力被壓縮得更加凝練精純，如同液態的金屬在流淌。那股生命力的虧空感，也在功法那滋養萬物的本源氣息下，被極其緩慢卻堅定地填補著，如同干涸的大地迎來了遲來的春雨。
更讓他驚喜的是，識海中那塊代表“虛無軀干骨”的區域，雖然光芒依舊黯淡，但與自身的聯系似乎更加緊密了一絲。催動它所帶來的那種靈魂被撕裂、生命力被抽離的恐怖感覺，仿佛也烙印在了意識深處，形成了一種本能的警示。同時，代表“虛無頭骨”的區域，光芒則明顯活躍了不少，似乎隨著這次生死危機和對《源初衍道經》的深入修煉，解鎖度有所提升。
代價是慘重的。除了記憶的模糊，他發現自己對某些強烈情緒的感知似乎變得有些遲鈍。比如小舞的眼淚，他能理解那是擔憂，但心底深處本該有的悸動卻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變得模糊不清。這是靈魂透支的后遺癥？還是修煉《源初衍道經》這種契合“虛無”與“時空”本源功法的必然代價？林楓不得而知，也無暇深究。力量，才是立足之本。
七天后。
林楓盤膝坐在鋪位上，緩緩收功。他睜開眼，眼底深處，一道內斂的七色光芒一閃而逝。臉色雖然依舊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銳利和平靜，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體內，原本枯竭混亂的魂力，已經重新變得充盈而精純，如同奔騰的銀色河流，在堅韌寬闊了許多的經脈中順暢流淌，隱隱發出江河奔涌般的低沉轟鳴。那生命力的虧空感雖然依舊存在，但已不再像之前那樣如同跗骨之蛆，變得可以被忍受和壓制。
《源初衍道經》的逆天效果，讓他短短七天時間，就從瀕死的重傷狀態恢復到了擁有再戰之力！雖然距離巔峰狀態還有差距，但行動無礙，魂力運轉順暢，甚至因為經脈的拓寬和魂力的凝練，實力隱隱有更進一步的趨勢！二十級巔峰的魂力壁壘，已經清晰可感！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那副暗金色的星隕拳套安靜地放在枕邊，在昏暗的光線下流淌著內斂而沉重的光華。拳套表面，幾道細微的劃痕清晰可見，那是硬撼大魂師魂技留下的印記。林楓眼中閃過一絲冷芒。這副拳套雖強，但終究只是凡鐵（相對而言）塑形。想要承載他未來更強大的龍神之力和應對更強的敵人，需要融入自身，以魂力、武魂本源乃至《源初衍道經》的氣息日夜溫養，使其真正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成為本命魂導器的雛形！這是一個水磨工夫，需要時間和魂力的投入。
“老大！你感覺怎么樣？”小舞端著一碗黑乎乎、散發著古怪氣味的湯藥湊了過來，大眼睛里滿是期待，“這是我剛熬的十全大補湯！快趁熱喝！”
林楓看著那碗可疑的液體，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這幾天，他已經充分領教了小舞“廚藝”的威力。他沒有接碗，而是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身體雖然還有些虛弱感，但行動已無大礙。
“我出去走走。”林楓說道，拿起星隕拳套，仔細地戴在手上。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帶著一種血脈相連的熟悉和沉重。
“啊？我陪你去！”小舞立刻放下藥碗，亦步亦趨地跟上。
走出七舍，陽光有些刺眼。學院里一切如常，但林楓能敏銳地感覺到，暗處投來的目光比之前多了許多，有好奇，有敬畏，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后街小巷那場戰斗的余波顯然并未平息，那個巨大的虛無深坑和黑虎幫的覆滅（學院對外宣稱是執法隊剿滅了膽敢襲擊學員的邪惡幫派），足以讓任何人對他這個“幸存者”產生諸多聯想。
林楓毫不在意，徑直走向學院后山。他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試驗一下恢復后的力量，同時開始溫養拳套。
后山樹林茂密，空氣清新。林楓尋了一處僻靜的空地。
“小舞，離遠點。”林楓頭也不回地說道。
“哦。”小舞乖巧地應了一聲，退到十幾米外的一棵大樹下，托著腮幫子，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林楓，充滿了期待。
林楓深吸一口氣，體內龍神武魂之力緩緩運轉。七種元素的氣息在他周身若隱若現。他戴上星隕拳套的雙手緩緩握緊。
“喝！”
一聲低沉的暴喝！林楓動了！
沒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純粹的力量爆發！他身形如電，一拳轟向面前一塊半人高的巨大青石！
“轟——！！！”
暗金色的拳套撕裂空氣，發出沉悶的嗚咽！拳鋒之上，赤紅的火焰、淡金的鋒銳、土黃的厚重氣息瞬間爆發、融合！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碎石如同炮彈般向四周激射！煙塵彌漫！
當煙塵散去，小舞驚得捂住了小嘴！
那塊半人高的堅硬青石，竟然被林楓一拳轟成了漫天齏粉！連一塊稍大的碎石都沒有留下！地面上只留下一個巨大的淺坑！
恐怖的力量！完美的元素融合與爆發！
林楓緩緩收拳，感受著體內奔涌的魂力和拳套傳來的輕微震顫與灼熱感。剛才那一拳，他刻意將一絲龍神之力和《源初衍道經》的運轉氣息注入拳套。他能感覺到，拳套內部那星辰與大地之力，似乎活躍了一絲，與他自身的聯系也更加緊密了。溫養，初見成效。
“哇！老大好厲害！”小舞歡呼著跑過來，大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玉小剛和唐三的身影出現在樹林邊緣。
玉小剛看著地上那巨大的淺坑和漫天石粉，又看看林楓手上那副氣息不凡的暗金拳套，眼中精光爆閃。他快步走上前，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林楓！你恢復得如何？”
林楓點了點頭：“尚可。”
“好！很好！”玉小剛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激動，“既然你已無大礙，魂力也達到了二十級巔峰，獲取第一魂環刻不容緩！學院已經決定，由我親自帶隊，你和唐三，明日出發，前往獵魂森林！為你們獲取人生中的第一個魂環！”
獵魂森林！
林楓眼中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光芒！第一魂環！龍神武魂的起點！按照他的規劃，這第一環，絕不能是尋常貨色！至少，也要是千年！甚至……更高！
機遇與挑戰，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