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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生書·狐仙改命

三生書·狐仙改命

>輪回出錯,我未成人反成白狐,躲雨時撞見謫仙書生。

>他竟一字不差念著我前世為《牡丹亭》寫的批注。

>后來我才知,他因私改命簿被罰十世輪回。

>他助我修煉,卻在我化形那日被天雷劈散魂魄。

>我耗盡千年道行搶回他一縷殘魂,血書祈天:“要么同生,要么共隕。”

>天庭允我成仙,代價是抹去記憶。

>我卻在輪回鏡前打碎命盤:“我記得你們。”

>第一世,我打開宮門救下宮女;

>第二世,我在敵營箭上系勸降書;

>第三世,我替他擋下天雷。

>當我法力盡失坐在茶樓,書生遞來一杯茶:“仙子,可要續費今生,還是預訂來世?”

>我苦笑搖頭:“三生已盡,魂魄未全。”

>他指間纏繞三縷微光:“加上今生,剛好湊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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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如注,抽打著連綿的關山。百年古木在狂風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濕透的枝葉沉沉垂下。天像是被捅漏了,渾濁的水流裹挾著枯枝敗葉,在山石間沖撞奔涌,發出沉悶的咆哮。天地間只剩下這灰蒙蒙的一片,以及永無止境的雨聲。

一道小小的白影,在泥濘濕滑的山道上艱難地跳躍著。雨水將她蓬松的毛發徹底打濕,緊緊貼在身上,狼狽不堪,顯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霜棠甩了甩頭,冰冷的水珠飛濺,寒意卻已浸透了骨頭縫。她喉嚨里發出細微的嗚咽,焦灼的目光穿透雨幕,終于捕捉到前方山坳處一點模糊的輪廓——一座廢棄的山神廟。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那半塌的廟門前,腐朽的木板被她撞得“嘎吱”一聲。她猛地躥進去,抖落一身沉重的水珠,這才有暇喘了口氣。廟內比外面更暗,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塵埃、腐朽的木頭和香燭熄滅后殘留的混合氣味。屋頂的破洞不少,滴滴答答漏著水,在布滿灰塵的地面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坑。

然而,就在這破敗昏暗的廟宇深處,卻有一角亮著微光。一盞極小的、似乎隨時會被穿堂風吹熄的油燈,擱在一張傾倒的神案邊緣。微弱的光芒,堪堪照亮一小片區域,也映出一個伏案的人影。

那是個書生。青布直裰洗得泛白,肩頭落了些趕路的浮塵。他背對著門口,俯身湊在那豆大的燈火前,正低聲吟哦著什么。聲音不高,清越溫潤,卻奇異地穿透了廟外嘩啦啦的雨聲,清晰地送了過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霜棠渾身一僵,耳中嗡地一聲,仿佛有根無形的弦被狠狠撥動。這字句……這聲音……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一步,爪子踩在濕漉漉的地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書生似乎察覺了動靜,吟誦聲頓止。他緩緩轉過身來。

燈火昏黃,跳躍著,映亮了他半邊臉。眉目清朗,眼神溫潤,帶著一種被世事磋磨過卻尚未消盡的儒雅氣度。他目光落在門口濕透的白狐身上,先是微訝,隨即唇角便含了一絲極淡的笑意,如同破開烏云的微光。

“咦?”他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依舊溫和,“雨勢這般急,倒是擾了你這小東西的清靜?”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霜棠濕漉漉緊貼在身上的白毛,那狼狽的模樣似乎觸動了他什么,“方才讀的幾句,你也聽得懂么?”

霜棠定定地看著他,那雙澄澈的琥珀色眼瞳里,翻涌著書生無法理解的驚濤駭浪。那《牡丹亭》的句子,分明是她前世燈下,用朱筆細細批注在書頁眉端的字字句句!一字未差!她喉嚨里壓抑著某種嗚咽,幾乎要脫口問出——你是誰?你怎會知道?

書生見她只是呆呆望著自己,眼神復雜難辨,便笑了笑,不再追問。他重新低下頭,目光落回攤在案上的書卷,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泛黃的紙頁,指尖停留在那幾行字旁,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重。昏黃的燈火跳躍著,在他清瘦的側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光影,也照亮了他眉宇間一絲揮之不去的倦怠與沉郁。那身青布直裰,在破廟的背景下,更顯出一種不合時宜的潔凈與孤清。霜棠蜷縮在離他不遠的角落里,冰冷的身體因這短暫的遮蔽和那一點微弱的燈火而稍稍回暖。她默默舔舐著濕透的毛發,目光卻無法從書生身上移開。他低垂的眉眼,翻動書頁時細微的聲響,偶爾因文句觸動而輕輕嘆息……這一切都像帶著鉤子,拉扯著她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那感覺如此熟悉,仿佛久別重逢,又帶著宿命般的沉重與不安。

雨,還在無休無止地敲打著殘破的屋頂,廟里廟外,仿佛被隔絕成了兩個世界。一個濕冷狼狽,一個溫潤沉靜,卻又被昏黃的燈火和那些熟悉的字句奇異地牽連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廟外的雨勢似乎小了些,只剩下淅淅瀝瀝的尾聲。霜棠身上的毛發也半干了,恢復了一些蓬松。她正猶豫著是否該悄然離去,那書生卻忽然合上了書卷,發出一聲悠長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嘆息。

“情之一字……”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疲憊和洞悉,“果真是穿腸毒藥,亦是……續命的參湯。”他抬起頭,目光投向廟頂那巨大的破洞,望向外面依舊灰暗的天空,眼神空茫悠遠,仿佛穿透了這破廟,看到了某些凡人不可見的景象。

霜棠的心猛地一跳。

書生收回目光,視線落在角落里的白狐身上,那眼神復雜得讓霜棠屏住了呼吸。不再是單純的溫和,而是糅雜了審視、探究,以及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憫。“小狐貍,”他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可知,這世間有些錯,一旦鑄下,便是……萬劫不復?”

霜棠僵住,琥珀色的眼瞳驟然收縮。他……他知道了什么?

書生并未期待她的回答,他站起身,動作有些滯澀,仿佛背負著無形的重擔。他走到神案前,對著那早已斑駁不堪、面目模糊的神像殘骸,沉默地作了一揖,姿態恭謹,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蒼涼。

“我本天上司命府中一末等小吏,”他背對著霜棠,聲音平靜得如同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每一個字卻都像冰錐砸在霜棠心上,“掌凡塵眾生一隅命數。清閑,卻也……枯燥。”

霜棠的呼吸幾乎停滯,渾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司命府……掌命數……

“一日,翻閱命冊,偶見一人……”書生的話語微微一頓,背影似乎繃緊了一瞬,那模糊的側臉線條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冷硬,“其命途坎坷,劫難重重,壽數……極短。”他緩緩轉過身,昏黃的燈火映著他清俊卻毫無血色的臉,那雙溫潤的眼眸深處,此刻翻涌著沉痛與無法言說的悔意。“我心……不忍。”

“不忍?”霜棠下意識地重復,聲音是狐類低啞的嘶鳴,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這答案如此簡單,卻又如此沉重。

書生看著她,眼神仿佛透過她看到了那個遙遠的身影,那個讓他觸犯天條的人。“是,不忍。”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擅自……以朱筆勾改其命格,妄圖……逆天續命。”他嘴角扯出一個極淡、極苦的弧度,“天規森嚴,豈容私情?事發,剮仙臺前,帝君震怒。削去仙籍,打落凡塵,罰……十世輪回。”

十世輪回!霜棠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凍僵了。原來……原來他眉宇間的倦怠,眼底的沉郁,那份與這破廟格格不入的孤清,都源于此!他是仙官!是謫仙!是為了……為了誰?

一個模糊的念頭,帶著驚心動魄的熟悉感,在她混亂的識海中瘋狂沖撞,卻始終抓不住那清晰的核心。前世……批注……不忍……改命……她是誰?他改的,又是誰的命?

書生不再言語,沉默地立在神案前,身影在搖曳的燈火下顯得異常單薄孤寂,仿佛隨時會被這破廟的黑暗吞噬。那盞小小的油燈,燈芯“噼啪”爆出一點微弱的火花,旋即又黯淡下去,如同他此刻的命運。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霜棠終于忍不住,用盡力氣發出聲音,嘶啞的狐鳴在寂靜的破廟里顯得格外突兀。

書生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那沉痛與悔意竟奇異地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霜棠無法理解的……溫和與期許?像是冰封的湖面裂開了一道縫隙,透出底下深藏的暖流。

“因為,”他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鄭重,“你,值得知道。”

這四個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霜棠死寂的識海中激起層層疊疊、無法平息的漣漪。值得?一個尚未化形的狐妖,有什么值得一位謫仙如此鄭重相告?那翻涌的熟悉感越來越強烈,幾乎要破開迷霧,讓她看清那個被遺忘的輪廓。

雨聲徹底停了,山風卷著潮濕的涼意從破敗的門窗縫隙涌入,吹得那盞油燈火苗劇烈搖晃,光影在書生臉上明滅不定。他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她雪白的皮毛,看到更深、更遠的東西。

許久,他微微頷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山中清寂,破廟雖陋,亦可暫避風雨。小狐貍,你若有心向道,或可……留下。”

留下?跟著他?一個被天庭放逐的罪仙?霜棠的思緒亂成一團。那前世批注的巧合,那“不忍”背后的沉重,那“值得知道”的深意……還有此刻他眼中那難以言喻的溫和期許,都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牢牢縛住。理智告訴她應該遠離,這牽扯著天庭罪罰的謫仙太過危險。可心底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留下!靠近他!答案就在那里!

她最終沒有離開。只是默默地,又往那點微弱的燈火靠近了些,蜷縮在距離書生幾步之遙的干草堆上。油燈的光暈,終于能勉強溫暖到她冰冷的爪子尖。

破廟的夜晚格外漫長。霜棠閉著眼,卻毫無睡意。書生的呼吸聲平穩而悠長,就在不遠處。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她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墨香和他身上淡淡的、如同雨后青竹般的氣息。腦海中,前世批注的字句與他誦讀時的聲音反復交織,還有他坦承罪責時那沉痛的眼神……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模糊的、讓她心慌又隱隱期待的可能。

他改的命,會不會……就是我的?

這個念頭一起,便再也壓不下去。前世,她究竟是誰?為何會早早夭亡?他口中的“不忍”,是否就是……為她?

紛亂的思緒被一聲極輕的嘆息打斷。霜棠睜開眼,借著從破洞漏下的稀薄天光,看到書生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正望著窗外將明的天色。側臉的輪廓在微光中顯得有些模糊,但那緊抿的唇線和微蹙的眉峰,依舊透出揮之不去的沉重。

“醒了?”他察覺到她的動靜,轉過頭,聲音帶著晨起的微啞,卻依舊溫和,“雨停了。山中清冷,濕氣重,莫要久臥寒地。”

霜棠站起身,抖了抖身上沾的草屑。天光漸亮,破廟內比昨夜清晰了許多,也更顯破敗。她走到書生身邊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仰頭看著他。

書生看著她澄澈的琥珀色眼瞳,里面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倒影——一個疲憊的、背負著罪責的謫仙。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詞句。

“我名……凌塵。”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被放逐于此山,需歷十世之苦。此地靈氣雖稀薄,但也算清靜。”他的目光落在霜棠身上,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卻又奇異地柔和,“你靈竅初開,根基尚淺,若無人引導,縱有百年修為,化形亦是千難萬難。”

霜棠的心猛地一跳。他……要教她?

凌塵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沾染的灰塵,動作間帶著一種刻入骨子里的雅致。“隨我來。”他沒有多說,只是邁步走向廟外。

霜棠猶豫了一瞬,終是跟了上去。破廟外的山林經過一夜暴雨的沖刷,空氣清冽得沁人心脾,草木蒼翠欲滴,葉片上滾動著晶瑩的水珠。凌塵并未走遠,就在廟前一塊較為平坦、被雨水沖刷干凈的大青石上盤膝坐下,面朝東方初升的朝陽。

“天地萬物,皆蘊道機。日月輪轉,草木枯榮,風雨雷霆,莫不如是。”他的聲音平靜,如同山澗流淌的清泉,“妖類修行,逆天而行,奪天地造化。然大道至公,亦留一線生機。這生機,便在于‘悟’與‘持’。”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對著東方那輪噴薄欲出的紅日。一縷極其稀薄、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金色氣息,如同受到牽引般,從朝陽中分離出來,絲絲縷縷匯聚于他的掌心,凝成一枚米粒大小、微弱卻純凈的光點。那光點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暖意。

“此乃紫氣東來,一日之精粹,至陽至純,亦最易為初涉道途者引納。”凌塵將掌心那點微弱卻純凈的紫氣推向霜棠的方向,“摒棄雜念,神守靈臺,試著感受它,引它入體,循經絡游走,歸于丹田氣海。”

霜棠依言,在那塊冰冷的青石上伏下身,閉上雙眼。初時,只覺得陽光照在眼皮上暖融融的,周圍是鳥鳴山幽。她努力集中精神,摒棄雜念,神識內守。漸漸地,感官似乎被放大了。她“聽”到了風拂過草葉的細微聲響,“看”到了陽光中流淌的、極其細微的淡金色光流。其中一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純凈之意,正緩緩靠近她眉心。

她嘗試著,用自己微弱的意念去觸碰、去引導。那縷紫氣微微一顫,如同受驚的小魚,竟有潰散的趨勢!霜棠心頭一急,神識波動,那縷紫氣瞬間逸散無蹤。

失敗。

她沮喪地睜開眼,正對上凌塵平靜的目光。他臉上并無失望,反而帶著一絲了然。“心太急,意太雜。引氣如烹小鮮,過猶不及。再試。”

霜棠深吸一口氣,再次閉上眼,強迫自己沉靜下來。這一次,她不再刻意去“抓取”,而是放空心神,如同接納陽光雨露般,只是純粹地去“感受”那份暖意和純凈。時間一點點流逝,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那縷微弱的紫氣再次出現。這一次,她保持著那份“空”的狀態,意念如同最輕柔的羽毛,極其緩慢地包裹過去。紫氣微微波動,竟真的順著她的意念牽引,緩緩地、試探性地流入了她的眉心!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涌入!雖然極其微弱,卻帶著勃勃生機,瞬間驅散了山林清晨的寒意,讓她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來。那暖流在她體內極其緩慢地游走著,所過之處,仿佛干涸的河床得到了滋潤,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感。

成了!

霜棠猛地睜開眼,琥珀色的瞳仁里閃爍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光芒,下意識地看向凌塵。

凌塵唇角微彎,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如同破開晨霧的第一縷陽光,瞬間沖淡了他眉宇間沉積的陰霾。他點了點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贊許:“悟性不錯。記住此感,日日勤修,積跬步,方至千里。”

就這般,霜棠留在了這荒山破廟。白日里,凌塵或引她吸納朝陽初升的紫氣,或指點她感悟山林草木、風雨雷電中蘊含的微弱道機。他學識淵博得驚人,對天地運行、陰陽五行之理信手拈來,總能以最淺顯的方式,點破霜棠修煉途中的迷障。他教她如何內視己身,如何凝練妖力,如何化解修煉中躁動的戾氣,如何以最穩妥的方式接近化形的門檻。

他的教導極其耐心細致,有時甚至顯得有些……過分小心。霜棠能感覺到,他似乎在刻意規避某些可能引發強烈天地元氣波動的法門,為她選擇的道路,是一條最穩妥、也最緩慢的坦途。

山中的歲月似乎變得格外悠長。霜棠的修為在凌塵的指點下,以一種遠超她獨自摸索時的速度穩步增長。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股微弱的氣流日漸壯大、凝實,如同一條溫暖的小溪在四肢百骸中緩緩流淌。雪白的毛發在陽光下愈發顯得瑩潤有光,琥珀色的眼瞳也變得更加清澈靈動,流轉間隱有光華。她甚至偶爾能感覺到,那層隔閡在“人”與“妖”之間的無形障壁,正在被這股日益強大的力量一點點撼動、變薄。

凌塵的日常極有規律。除了教導霜棠,大部分時間都在讀書。他隨身攜帶的行李極少,唯有一卷書,被他視若珍寶,便是那本《牡丹亭》。每當閑暇,他便會坐在破廟前那塊大青石上,就著日光或月光,靜靜翻閱。霜棠曾偷偷看過,那書頁早已翻得起了毛邊,上面除了印刷的墨字,還有許多細細的蠅頭小楷批注,墨色深淺不一,顯然非一人一時所寫。

她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翻動書頁的手指上,落在他閱讀時微微低垂的眉眼間。那些熟悉的批注字句,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頭。每當此時,凌塵周身那揮之不去的謫仙落寞與背負罪責的沉重感,便會稍稍淡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與……溫柔?一種霜棠無法理解的、深藏于時光之下的溫柔。

這份溫柔,如同細雨,無聲無息地浸潤著霜棠的心。她開始期待每日的晨修,期待他清越的聲音講解道法,甚至期待他坐在青石上安靜讀書的身影。破廟依舊破敗,山野依舊清寂,但因為有他在,這一切都仿佛鍍上了一層溫潤的光澤。

一日傍晚,霜棠嘗試著引納月華,卻因心神稍有不穩,引得體內妖力一陣躁動反噬,胸口窒悶,喉頭涌上一股腥甜。她強忍著不適,伏在角落里,身體微微顫抖。

一雙微涼的手輕輕覆上她的背心。一股溫潤平和的暖流緩緩注入,如同春風化雪,瞬間撫平了她體內翻騰的妖力,驅散了那股令人作嘔的腥甜。是凌塵。

“莫要急躁。”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修行如滴水穿石,欲速則不達。你根基已固,化形之期不遠,更需沉心靜氣。”那暖流在他掌心持續輸入,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霜棠抬起頭,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雙溫潤的眼眸里,清晰地映著她小小的、雪白的身影,盛滿了純粹的關切,再無半分審視與疏離。一種莫名的悸動,如同細小的電流,瞬間竄過她的四肢百骸。她慌忙垂下眼,心跳卻失了節奏,砰砰地撞擊著胸腔。

那夜之后,霜棠心中某些東西悄然改變了。凌塵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背負著沉重秘密的謫仙。他成了她世界里唯一的光源,是指引她前路的師長,更是……讓她心湖泛起漣漪的存在。她開始留意他細微的習慣,他喜歡喝清晨收集的露水煮的茶,他讀書時偶爾會無意識地用指尖摩挲書頁的邊緣,他凝望遠方時眼中那抹深藏的寂寥……

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如同藤蔓,在靜默的歲月里無聲地纏繞、生長,讓她歡喜,又讓她惶恐。她只是一只狐妖,而他是仙,縱是謫仙,亦是仙。這份距離,如同天塹。

時光荏苒,山中寒來暑往。霜棠體內積蓄的妖力已澎湃如潮汐,日夜沖擊著那道無形的化形關隘。她雪白的皮毛下,隱隱有光華流轉,身形偶爾會在虛實之間產生極其細微的波動。她知道,那一天,越來越近了。

凌塵也察覺到了。他指點她修煉時越發謹慎,為她選擇的修煉地點,也從破廟周圍,漸漸移到了更深處、人跡罕至的山谷。他親自布下簡單的聚靈和遮掩氣息的法陣,確保她沖擊化形時引發的妖氣波動盡可能不被外界察覺。

“化形乃奪天地造化之舉,必引天劫。”在一個月華如水的夜晚,凌塵站在霜棠準備沖擊化形的山谷入口,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雖能為你遮掩一二,但劫雷之力,需你自身硬抗。此乃大道對你的考驗,亦是洗禮。撐過去,海闊天空;撐不過……”

他后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霜棠明白。撐不過,便是魂飛魄散,百年道行一朝散盡。

山谷中早已布下陣法,引動著此地稀薄的靈氣,形成一層淡淡的、肉眼難辨的氤氳光罩。霜棠盤坐在陣法中央一塊平坦的巨石上,沐浴著清冷的月華。她閉上眼,深深吸氣,開始全力運轉體內積蓄百年的妖力。澎湃的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流,沿著特定的經脈路徑奔涌咆哮,一次次猛烈地沖擊著那層橫亙在“獸”與“人”之間的無形壁壘!

轟——!

體內仿佛有什么東西碎裂開來!一股前所未有的、屬于“人”的感知瞬間席卷全身!四肢百骸在重塑,骨骼在伸展,皮毛在褪去……巨大的痛苦和新生般的奇異快感交織在一起,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嘶鳴!

就在她體內壁壘破碎、新生的“人形”輪廓即將顯現的剎那——

轟隆隆!!!

九天之上,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恐怖雷鳴!那聲音并非來自霜棠頭頂,而是……來自凌塵所在的山谷入口!

一道刺目得無法形容的慘白電光,撕裂了沉沉的夜幕,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精準無比地朝著凌塵的頭頂悍然劈落!速度快到超越了時間的感知!

天罰!這才是真正的、鎖定了他這個“逆天罪仙”的天罰之雷!絕非霜棠引動的化形小劫可比!那煌煌天威,瞬間鎖定了整個山谷,霜棠剛剛凝聚起的新生人形輪廓在這恐怖的威壓下,如同風中殘燭,劇烈波動,幾乎要當場潰散!

“不——!!!”

霜棠目眥欲裂,發出凄厲絕望的嘶喊。她看到凌塵猛地抬頭,望向那道撕裂蒼穹的恐怖電光。他臉上沒有驚愕,只有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以及……一絲望向她這邊的、深不見底的遺憾。

他甚至沒有試圖躲避,或者說,在這鎖定神魂的天罰之雷下,任何躲避都是徒勞。他最后的目光穿越空間,落在她身上,嘴唇似乎無聲地翕動了一下。

霜棠的心在那一刻被徹底撕裂!她看清了那個口型——是她的名字!是前世的名字!

是他!改的是她的命!為了她,他才落得如此下場!

“凌塵——!!!”

在慘白電光徹底吞噬那道青色身影的前一瞬,霜棠體內所有新生的、尚未穩固的力量,連同她積攢百年的深厚妖力,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不顧一切地轟然爆發!

千年道行,燃燒!

她化作一道比閃電更快的白色流光,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義無反顧地撞向那道毀滅的雷霆!

不是為了抵擋,她知道擋不住。是為了……沖入那雷暴的核心,在那仙官魂魄被天罰徹底碾碎成虛無的最后一剎那,搶回哪怕……僅僅一縷!

轟——!!!

無法形容的巨響與強光淹沒了整個世界。霜棠感覺自己像一片投入熔爐的雪花,在無邊的痛苦與灼燒中瞬間失去了所有意識。只有一點執念,如同不滅的星火,在靈魂徹底寂滅的深淵邊緣瘋狂燃燒——抓住他!抓住他!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永恒。意識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劇痛中艱難地凝聚起一絲微光。

痛。每一寸筋骨,每一絲魂魄,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被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反復穿刺。這是強行撕裂天罰之威、逆轉魂滅之劫的代價。

霜棠艱難地睜開眼。視野模糊一片,全是跳動的金星和破碎的殘影。她正躺在一個巨大的、焦黑的深坑邊緣。坑底,殘留著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泥土和巖石都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琉璃態,絲絲縷縷的青煙裊裊升起。

凌塵……凌塵呢?!

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瞬間讓她殘存的意識清醒了大半。她掙扎著想要爬起,四肢卻像被碾碎了一般,軟綿綿地使不上半分力氣,每一次微小的牽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緊攥的爪子。雪白的狐爪此刻焦黑一片,皮開肉綻,幾可見骨。而在那染血的爪心深處,一團微弱得幾乎隨時會熄滅的、淡青色的小小火苗,正極其緩慢地、微弱地跳動著。

是魂火!是凌塵的殘魂!

那火苗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絲熟悉的氣息——溫潤的、如同雨后青竹般的氣息。是他!她真的……搶回來了一縷!

巨大的狂喜還未涌上心頭,便被更深的絕望死死扼住。太微弱了!這縷殘魂微弱得連維持自身存在都無比艱難,更遑論復生?而且……她感覺到自己體內那曾經澎湃如海的妖力,此刻空空蕩蕩,如同被徹底抽干的枯井。為了這最后一搏,她燃燒了所有,千年道行……盡付東流!

“凌塵……”她對著爪心那縷微弱的魂火,發出破碎的嗚咽。劇痛和法力枯竭的虛弱感如潮水般再次襲來,幾乎要將她徹底淹沒。

不行!不能倒下!若她死了,這縷殘魂也會立刻消散!

霜棠咬緊牙關,尖銳的犬齒刺破了唇瓣,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她拖著幾乎破碎的身體,一點點爬離那可怕的雷擊深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爬回那熟悉的、破敗的山神廟。

廟內,神案傾倒,蛛網飄搖,比她離開時更加凄涼。她蜷縮在角落里,將爪心那縷微弱的魂火小心翼翼地護在胸前。冰冷的廟磚透過皮毛傳來寒意,讓她瑟瑟發抖。

怎么辦?她能感覺到,這縷殘魂正在緩慢地逸散,如同指間流逝的沙。她空空如也的丹田,連一絲維持自身生機的力量都擠不出來,更遑論溫養這脆弱的魂火?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廟內。那盞早已熄滅的油燈,那傾倒的神案,最后……定格在自己身后,那九條曾經蓬松如云、此刻卻焦黑殘破、黯淡無光的狐尾上。

一個瘋狂而決絕的念頭,如同地獄之火,在她心頭轟然燃起!

沒有朱筆,沒有命簿。唯有這一身血脈,這殘存的妖骨!

霜棠猛地翻身,用盡全身力氣,將自己的尾巴狠狠咬住!鋒利的牙齒刺入血肉,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幾乎昏厥。溫熱的、帶著奇異靈光的妖血瞬間涌出!

她松開嘴,將那條染血的狐尾猛地甩到身前,毫不在意那鉆心的疼痛。尾巴尖,沾滿了她熾熱的妖血。

以尾為筆!以血為墨!

她顫抖著,用那沾滿自己鮮血的尾巴尖,在冰冷骯臟的廟磚上,一筆一劃,刻骨銘心地書寫。每一筆落下,都伴隨著妖血的流淌和生命的流逝。字跡歪斜扭曲,卻帶著一種穿透幽冥的瘋狂執念:

“天道在上,罪狐霜棠泣血叩祈!”

“吾愿盡獻此身殘存妖元精魄,甘受萬劫不復之刑!”

“唯求上蒼垂憐,予他一縷生機!”

“要么同生!”

“要么——共隕!”

最后一筆落下,那“隕”字的最后一捺,幾乎用盡了她殘存的所有力氣,拖曳出長長的、刺目的血痕。她眼前陣陣發黑,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上。

那沾血的狐尾無力地垂落,九尾之姿,此刻盡染凄艷。而胸前,那縷淡青色的魂火,似乎感應到了什么,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仿佛在回應著這泣血的誓言。

血書在冰冷的廟磚上閃爍著妖異的紅光,如同一個燃燒的烙印。霜棠的意識沉入無邊的黑暗,只剩下那縷微弱的魂火,在她徹底熄滅的心口,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微弱地跳動著。

……

意識仿佛沉浮在無邊的混沌之海。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種徹底的、冰冷的虛無。霜棠感覺自己像一片羽毛,被無形的暗流裹挾著,漫無目的地飄蕩。千年修行、破廟初遇、謫仙的教導、天罰下的決絕、血書的祈愿……所有的記憶碎片都變得模糊不清,如同褪色的舊畫,正在被一種強大的力量強行抹去、剝離。

她本能地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慌。不!不能忘!凌塵!那縷殘魂!

她拼命地想要抓住那些消散的記憶碎片,想要凝聚起一點反抗的意志。但那股力量太浩瀚、太霸道了,如同沖刷堤壩的滔天洪流,她的掙扎微弱得如同螳臂當車。記憶在飛速流逝,關于凌塵的一切——他的眉眼,他的聲音,他掌心的溫度,他眼中深藏的悲憫與溫柔——都如同指間沙,越是想握緊,流失得越快。

絕望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咽喉。

就在她的意識即將徹底沉淪于這片混沌、所有的“自我”都將被徹底洗去的剎那——

一點微弱的、淡青色的光芒,極其突兀地出現在這片虛無的中心。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夏夜螢火,卻帶著一種霜棠無法言喻的熟悉感,一種刻入骨髓的溫暖與牽念!它靜靜地懸浮在那里,微弱卻無比堅定地閃爍著,驅散了一小片虛無的黑暗。

是它!是那縷殘魂的氣息!

這縷微弱的光芒,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霜棠即將徹底寂滅的識海中激起了一絲漣漪。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不甘與執念,被這熟悉的光點燃了!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她所有的意志力,不顧一切地朝著那點微弱的青光撲去!

忘?不!她寧可魂飛魄散,也絕不遺忘!

這強烈的、源自本能的抗拒意念,如同逆流而上的箭矢,竟短暫地撼動了那浩瀚的抹殺之力!混沌之海劇烈地翻騰了一下。

緊接著,一股強大而冰冷的力量降臨了。威嚴,淡漠,如同九重天闕俯視塵埃。

一個宏大得無法分辨男女、仿佛由無數法則交織而成的聲音,直接響徹在霜棠搖搖欲墜的識海深處:

“罪狐霜棠,逆天奪魂,血書祈天,其情可憫。”

“天道亦有好生之德。念汝千年修行不易,更兼舍身護魂之勇……”

“今允汝飛升,位列仙班,享長生之果。”

“然——”

那宏大的聲音微微一頓,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之力。

“汝與那逆天罪仙凌塵之因果孽緣,糾纏過深,已擾天地倫常。”

“欲登仙道,必斷凡塵!”

“此乃汝飛升之唯一通路——”

“抹去汝所有與此人相關之記憶!前世今生,情緣糾葛,盡數滌凈!”

“汝……可愿?”

抹去記憶?忘掉凌塵?忘掉他為自己付出的一切?忘掉那破廟的初遇?忘掉他溫潤的教導?忘掉天罰之下他最后的眼神?忘掉爪心那縷微弱的魂火?

不!絕不!

那縷淡青色的微光在她識海中劇烈地跳動起來,像是在發出無聲的吶喊!霜棠殘存的意識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決絕!忘了他?那這仙位要來何用?!這長生,不過是永恒的酷刑!

“我……”一個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如同破開混沌的利刃,從她靈魂最深處斬出,帶著泣血的決絕,回應著那浩瀚的天音:

“不——愿——!”

這“不愿”二字,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燃了某種禁忌!那宏大冰冷的天音陡然帶上了一絲震怒的嗡鳴:“放肆!天道之賜,豈容汝一介妖狐悖逆!”

一股更加強大、更加純粹的抹殺之力如同無形的巨錘,轟然砸向霜棠識海中那點微弱的青光和她反抗的意志!這一次,不再是溫柔的剝離,而是冷酷的碾碎!

劇烈的、仿佛靈魂被寸寸撕裂的痛苦席卷而來!霜棠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徹底消散了!那點青光在恐怖的壓迫下急劇黯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霜棠殘存的意識,或者說,是她靈魂中某種被強烈執念激發的、更深層的力量,竟猛地凝聚起來!不是對抗那抹殺之力,而是……孤注一擲地撞向了識海中某個虛無的、代表著她與凌塵之間最深羈絆的“點”!

那并非記憶的片段,而是因果的烙印!

如同星辰炸裂!一道純粹由強烈到極致的“念”構成的無形之刃,裹挾著她全部的靈魂力量和對那縷殘魂的呼喚,悍然斬出!

目標——并非天道意志,而是她自身魂魄深處,那與凌塵緊密相連的、無形的命運之線!

咔嚓!

一聲只有她靈魂能“聽”見的、清脆的斷裂聲響起!

幾乎同時,那浩瀚天音的震怒戛然而止,似乎被這自斬羈絆的決絕之舉所震懾。

霜棠最后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只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感應——那縷被她藏在靈魂最深處、以自身魂力勉強溫養的淡青色殘魂,似乎隨著這自斬羈絆的一刀,被某種玄妙的力量牽引著、保護著,從這片即將被天道徹底掌控的識海中……剝離了出去!化作一點微不可查的星芒,瞬間隱沒于無盡的虛空深處,仿佛遁入了某個不可知的輪回罅隙!

完成了……她最后能做的……

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了她。但在意識沉淪的最后一瞬,她靈魂深處只剩下一個近乎解脫的意念:忘了我吧,凌塵。只要……你能活。

……

冰冷,光滑。

意識如同沉睡了千萬年,終于被一絲微弱的光亮喚醒。霜棠緩緩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浩瀚無垠的星空。腳下,是澄澈剔透、倒映著無數星輝的琉璃地面,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遠處,巍峨的仙宮玉闕在縹緲的云霞中若隱若現,瓊樓玉宇,雕梁畫棟,瑞氣千條,仙鶴清鳴。濃郁到化不開的仙靈之氣彌漫在每一寸空間,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滌蕩魂魄的舒暢感。

這里……是仙界?

她低頭看向自己。一襲素白如雪的云錦仙衣包裹著玲瓏的身軀,不染纖塵。肌膚瑩潤,隱隱有光華流轉。體內,一股前所未有的、沛然純凈的力量緩緩流淌,溫順而強大。舉手投足間,仿佛能引動天地間最精純的靈氣。

飛升了。她真的成了仙。

一個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心頭——霜棠仙子。

然而,心中卻是一片空茫。如同被徹底洗刷過的琉璃,清澈,卻也……空空蕩蕩。她記得自己的名字,記得自己由狐妖修煉而來,記得一些修煉的常識,記得這仙界的景象名為“接引云臺”。但除此之外呢?她為何能飛升?她漫長的修煉歲月里經歷過什么?遇到過誰?為何心中總有一個巨大的、無法填補的空洞,彌漫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傷與失落?

她下意識地抬手,撫上心口的位置。那里,本該是溫養仙元的核心,此刻卻只感覺到一片冰冷的虛無,仿佛缺失了最重要的東西。

“霜棠仙子。”一個清冷無波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霜棠轉過身。一位身著玄色仙官袍服、面容古板嚴肅的中年仙官不知何時已立于云臺之上。他手持一卷玉冊,眼神淡漠,不帶絲毫情緒。

“隨我來。”仙官語氣平板,“此乃輪回鏡前,汝需觀照前塵,滌凈最后一絲凡俗羈絆,方可受箓登冊,正式位列仙班。”他轉身引路,步伐間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霜棠沉默地跟上。腳步落在琉璃云臺上,無聲無息。心中那片空洞的失落感,卻隨著前行越來越強烈,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云臺盡頭等待著她,讓她既本能地抗拒,又無法抑制地被吸引。

穿過繚繞的仙云,前方出現一片巨大的圓形平臺。平臺中心,矗立著一面難以形容其巨大的鏡子。鏡框非金非玉,材質古樸玄奧,銘刻著無數繁復到極致的、仿佛闡述著宇宙生滅輪回的先天道紋。鏡面并非普通的銀色或水光,而是如同深邃的宇宙漩渦,緩緩旋轉著,里面倒映的不是人影,而是無窮無盡、生滅流轉的光影碎片——那是諸天萬界、無量眾生的前世今生,是命運長河奔騰不息的投影!

輪回鏡!

僅僅是靠近,一股浩瀚、冰冷、仿佛能消融一切個體意志的輪回偉力便撲面而來,讓霜棠新生的仙體都感到一陣輕微的顫栗。她體內的仙靈之氣似乎被這力量引動,隱隱流轉,似要呼應那鏡中的召喚,將最后一點屬于“霜棠”的烙印徹底洗去,融入這永恒的天道循環。

仙官在鏡前十步外停下,示意霜棠上前:“立于鏡前,神思空明。過往種種,無論愛恨情仇,功過是非,皆如云煙過眼,隨鏡光流轉而逝。自此,前塵盡斷,方得逍遙仙道。”

霜棠依言,一步步走向那巨大的漩渦鏡面。每一步,都感覺腳下冰冷的云臺在吸走她身上最后一絲暖意。鏡中的漩渦旋轉得更快了,無數破碎的光影在她眼前飛速掠過——有雪白的幼狐在風雪中瑟瑟發抖,有破敗的山神廟和昏黃的燈火,有青衫書生翻動書卷的修長手指,有雷霆撕裂天幕的慘白電光,有爪心微弱跳動的青色火苗……還有,染血的狐尾在冰冷地磚上刻下的猩紅字跡……

這些畫面快得無法捕捉具體,卻像一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她空茫的心湖!一股尖銳的、撕裂般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靈魂最深處爆發!遠比仙體重塑、法力增長帶來的痛苦更甚千倍萬倍!

“呃……”霜棠悶哼一聲,臉色瞬間煞白如紙,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新生的仙骨在這源自靈魂的劇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凝神!”身后傳來仙官冰冷的呵斥,“此乃輪回之力滌蕩凡塵烙印,些許不適,忍過去便是!莫要抗拒天道!”

抗拒天道?不!她不是在抗拒那滌蕩之力!她是在抗拒遺忘!那鏡中一閃而過的破碎光影,每一個都像帶著倒鉤,狠狠勾連著那個空洞深處最不愿失去的東西!

她是誰?那書生是誰?那雷霆……那血……那火苗……

心口的位置,那股冰冷空洞的感覺被這劇痛和混亂的記憶碎片攪動,竟隱隱泛起一絲微弱到極致、卻無比熟悉的……暖意?一絲如同雨后青竹般的溫潤氣息?

就在這劇痛與混亂交織、仙官冰冷的注視下、輪回鏡漩渦的拉扯中——

霜棠的目光,猛地死死釘在了巨大輪回鏡那深邃漩渦的深處!不是看那些破碎的光影,而是穿透了那無盡的輪回迷霧,仿佛看到了鏡面背后,那冰冷運轉、刻錄著諸天萬靈軌跡的……巨大命盤!

無數縱橫交錯的、由純粹法則構成的冰冷金線,在鏡面深處緩緩轉動、嚙合,如同一個龐大到令人絕望的精密器械。每一條金線,都代表著一條既定的命運軌跡。那便是天道意志在人間的具現化——命盤!掌控著所有生靈的誕生、軌跡、終結!凌塵的十世輪回,她的化形天劫……所有的不幸與分離,皆源于它的冰冷轉動!

一個名字,帶著滔天的恨意與徹骨的悲涼,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在她空茫一片、卻又被劇痛點燃的靈魂深處轟然噴發!

凌塵!

是他!是他被這該死的命盤所困!是他為了她觸犯天條!是他被天雷劈散!是她……是她拼盡一切才搶回一縷殘魂!是她以血書祈天!

她全想起來了!破廟的雨聲,他念誦《牡丹亭》時溫潤的嗓音,他教導她修煉時認真的眉眼,天罰降臨時他最后那平靜而遺憾的眼神……還有爪心那縷微弱卻溫暖的青色魂火!以及……那血書祈天后,意識沉淪前,她自斬羈絆、將那縷殘魂送入輪回罅隙的決絕!

所有的記憶,如同被封印的洪流,沖垮了那層“飛升”帶來的虛假空茫,帶著血與火、淚與痛,瞬間將她淹沒!那巨大的空洞,瞬間被洶涌的悲慟、刻骨的思念和滔天的憤怒填滿!

天道?命盤?抹去記憶?斷情絕欲?

“呵……”一聲低低的、仿佛從九幽地獄傳來的冷笑,從霜棠蒼白的唇間逸出。

她猛地抬起頭,望向那面巨大的輪回鏡,望向鏡面深處那冰冷運轉的命盤虛影。眼中再無一絲新晉仙子的迷茫與溫順,只剩下焚盡一切的瘋狂和玉石俱焚的決絕!

“我記得你們。”她的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的利刃,清晰地穿透了輪回鏡運轉的低沉嗡鳴,清晰地傳入身后那玄衣仙官的耳中。

仙官古板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瞳孔驟縮:“你……你說什么?霜棠仙子,莫要自誤!速速凝神……”

“我記得!”霜棠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嘶啞,每一個字都像從靈魂深處摳出,砸在冰冷的云臺上,“我記得這命盤如何擺布!記得那天雷如何落下!記得他是如何……為了我……”后面的話被巨大的悲慟哽住。

她不再看那仙官驚駭欲絕的臉,目光死死鎖住鏡面深處那緩緩轉動的命盤金線。所有的力量——新生的仙靈之力、靈魂深處燃燒的執念、千年狐妖骨子里的桀驁與瘋狂——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匯聚于她的右手!

瑩白如玉的仙人之手,瞬間繚繞起刺目的、如同實質的熾白色仙光!那光芒如此耀眼,如此狂暴,充滿了毀滅性的氣息,甚至引動了周圍空間的微微扭曲!

“霜棠!住手!你瘋了!”玄衣仙官駭然失色,厲聲咆哮,身形暴起,試圖阻止!

然而,太遲了!

“要么同生!要么共隕——”霜棠發出一聲仿佛要撕裂神魂的尖嘯,帶著前世血書的決絕,將那只匯聚了所有力量、燃燒著仙骨與魂魄的手掌,如同隕星墜地,悍然轟向那巨大的輪回鏡面!目標,直指鏡面深處那冰冷運轉的命盤核心!

目標,直指鏡面深處那冰冷運轉的命盤核心!

“給我——碎!”

轟——!!!

無法形容的巨響!

那并非物質崩裂的聲音,而是法則斷裂、秩序崩壞的恐怖轟鳴!熾白到極致的毀滅仙光狠狠撞上了輪回鏡!鏡面深處,那由無數冰冷金線構成的巨大命盤虛影,被這凝聚了霜棠全部仙力、全部意志、全部瘋狂的一擊,悍然擊中!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密集響起!鏡面上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縱橫交錯的巨大裂痕!鏡面深處,那象征著天道意志的命盤金線,如同被無形巨錘砸中的琉璃器皿,大片大片地崩斷、碎裂、湮滅!無數代表眾生軌跡的金色碎片如同失控的流星,在鏡中的宇宙漩渦里瘋狂濺射!

狂暴的能量亂流以撞擊點為中心,如同失控的潮汐般轟然炸開!恐怖的沖擊波混合著崩碎的空間碎片和逸散的輪回之力,橫掃整個接引云臺!

“噗!”首當其沖的玄衣仙官如遭重擊,護體仙光瞬間破碎,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噴血倒飛出去,撞在遠處的仙云禁制上,生死不知。

霜棠自己更慘!那反噬之力排山倒海般倒卷而回!她瑩白如玉的仙人之軀,如同精致的瓷器被重錘擊中,瞬間布滿了可怕的裂痕!仙骨寸寸碎裂的恐怖聲響清晰可聞!刺目的金色仙血從裂痕中狂噴而出!

“呃啊——!”難以想象的劇痛席卷全身每一寸!新生的仙體在這反噬之下幾乎瞬間崩潰!

然而,她的眼神卻亮得驚人!那是一種瘋狂燃燒的、近乎解脫的光芒!她死死盯著輪回鏡上那巨大的、蔓延的裂痕,看著鏡中命盤崩碎湮滅的恐怖景象,染血的嘴角,竟緩緩勾起一抹凄絕而快意的笑容!

“命盤……碎了……”她低喃著,身體因劇痛和力量的飛速流逝而劇烈顫抖,卻依舊倔強地站立著,仙骨碎裂的聲響如同死亡的喪鐘,連綿不絕。

體內澎湃的仙靈之力如同開閘的洪水,隨著仙骨的碎裂和仙血的噴涌而瘋狂傾瀉。飛升帶來的長生道果、無垢仙體,正在被這一掌徹底打回原形,甚至更糟!境界在飛速跌落,從高高在上的仙子,一路墜向凡塵,甚至……深淵!

但霜棠毫不在意!她眼中只有那面布滿裂痕的輪回鏡!只有那崩碎的命盤!

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命盤只是受損,天道意志仍在!凌塵的殘魂還在輪回罅隙中飄零!她要下去!親自下去!把他找回來!把那些強加于他、于她的不公命運,親手……砸爛!

仙骨碎裂的劇痛幾乎讓她昏厥,身體搖搖欲墜。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轉身,不再看那破碎的輪回鏡,染血的目光投向云臺下方——那是翻滾的、隔絕仙凡的厚重云海,是通往她所憎恨、卻也唯一能尋回所愛的……紅塵濁世!

“凌塵……”一個染血的名字從她破碎的唇間溢出,帶著無盡的思念和決絕。

她不再猶豫,拖著那具仙骨寸裂、仙血狂涌、力量飛速流逝的殘破之軀,一步!一步!踉蹌卻無比堅定地,朝著云臺的邊緣,朝著那翻騰的云海,走去!

每踏出一步,腳下琉璃云臺便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血腳印。仙骨碎裂的聲響如同為她送行的悲歌。境界在瘋狂跌落,仙光黯淡,仙衣染血,但她走向凡間的步伐,卻帶著一種撼動天地的悲壯與一往無前!

終于,她走到了云臺的盡頭。下方,是無盡的虛空和厚重的云層。罡風凜冽,吹動她染血的衣袂和凌亂的長發。

霜棠最后回頭,望了一眼那布滿裂痕的輪回鏡,望了一眼這冰冷無情的天界瓊樓。眼中再無半分留戀,只剩下焚盡一切的火焰。

然后,她張開雙臂,如同折翼的鶴,帶著一身碎裂的仙骨和傾瀉的仙血,朝著下方翻涌的云海,決然地……縱身一躍!

身影瞬間被翻滾的云氣吞沒,消失不見。

只有那破碎的輪回鏡面上,殘留著大片刺目的金色仙血,和蛛網般蔓延的裂痕,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忤逆天道的驚世一幕。

……

凜冽的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沫,抽打著朱紅色的宮墻。夜色深沉如墨,唯有宮道兩側懸掛的氣死風燈在風中劇烈搖晃,投下昏黃不定、鬼魅般的光影。厚重的宮門緊閉著,門軸處傳來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仿佛不堪重負。

霜棠藏身于宮墻拐角最濃重的陰影里。她穿著一身最低等宮女的靛藍色粗布襖裙,凍得通紅的雙手緊緊攥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勉強維持著清醒。

這不是仙界,甚至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處山林。這里是凡塵,是某個王朝深宮的角落。她體內空空蕩蕩,曾經澎湃的仙力妖力點滴不存,只剩下這具凡人的軀殼,以及深入骨髓的虛弱和寒冷。唯有心口深處,一點微弱到幾乎無法感知的溫熱執念,如同風中的殘燭,指引著她來到這里。

第一世。

輪回鏡前自碎仙骨、崩裂命盤、縱身躍下云臺……這一切的瘋狂舉動,只換來一個機會——一個不被天道命盤完全掌控、能循著那點殘魂感應主動入世的機會!代價是慘重的。仙體崩毀,法力盡失,每一次輪回轉世,都如同真正的凡人,需要重頭開始,掙扎求生。更可怕的是,那點被她藏在靈魂深處的凌塵殘魂感應,微弱得如同大海撈針,時斷時續,飄渺難尋。

這一次,這感應將她引到了這座深宮,指向今夜。

“快點!手腳都麻利些!娘娘的暖爐炭火都備足了沒有?誤了時辰,仔細你們的皮!”尖利刻薄的呵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一隊太監宮女提著燈籠,簇擁著一個穿著體面的管事嬤嬤,正沿著宮道匆匆走來。

霜棠屏住呼吸,將自己更深地縮進陰影。宮變……她腦中閃過這個冰冷的詞。根據零星聽到的宮人私語,今夜,這座深宮將迎來一場血腥的清洗。新帝登基前的最后掃蕩。那些曾經依附舊主、或僅僅是被視為障礙的宮人,都將被無聲無息地抹去。

而她心口那微弱的感應,就指向宮門之后,那片即將被血洗的區域。她要救的人,就在里面?還是……那縷殘魂的轉世之身,即將在這場清洗中夭折?

念頭剛起,宮門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壓抑的騷動!緊接著,是短促而凄厲的慘叫!刀劍出鞘的鏗鏘聲、肉體倒地的悶響、絕望的哭喊……瞬間撕裂了宮夜的死寂!清洗開始了!

霜棠的心猛地揪緊!那感應……那感應變得劇烈而混亂!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就在宮門之后!

來不及多想!身體比思維更快!她像一只被逼入絕境的貍貓,猛地從藏身的陰影里竄出,目標直指那扇緊閉的、象征著死亡入口的厚重宮門!

“什么人?!”守衛在宮門兩側的披甲禁衛立刻發現了這突然沖出的身影,厲聲大喝,長刀瞬間出鞘,寒光閃爍!

霜棠充耳不聞!眼中只有那扇門!她用盡這具孱弱身軀的全部力氣,狠狠撞向宮門旁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根不起眼的、似乎早已廢棄的粗大門閂插銷!這是她白日里觀察了許久才發現的,一處年久失修、門軸與石臼結合處已然腐朽松動的破綻!

砰!

她的肩膀重重撞在那腐朽的門軸上!鉆心的劇痛傳來,但她成功了!

“咔嚓!”一聲令人心悸的木頭斷裂聲響起!

那扇沉重的、本應固若金湯的宮門,竟被她這拼死一撞,撞得猛地向外歪斜,裂開了一道半尺寬的縫隙!腐朽斷裂的門軸木屑飛濺!

“門開了!快跑啊!”門內,不知是誰在極度恐懼中發出了第一聲嘶喊!

如同點燃了火藥桶!門內被血腥清洗嚇破了膽的宮女太監們,瞬間看到了這唯一的生路!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們如同決堤的洪水,哭喊著、推搡著,瘋狂地朝著那道狹窄的縫隙涌來!

“攔住他們!格殺勿論!”禁衛頭領驚怒交加,厲聲咆哮!刀光再起!

狹窄的縫隙瞬間變成了血肉磨坊!沖在最前面的幾個宮人慘叫著倒在血泊中!后面的人被尸體絆倒,又被更后面的人踩踏,哭喊聲、慘叫聲、刀鋒入肉聲、禁衛的呵斥聲……混雜在一起,如同人間地獄!

霜棠被洶涌的人流撞得東倒西歪,肩膀劇痛,幾乎站立不穩。混亂中,她死死盯著那道縫隙,心口那點感應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近了!更近了!就在那涌出的人潮之中!

一個瘦小的身影被后面的人猛地推了出來!那是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宮女,頭發散亂,臉上沾滿淚水和血污,眼中是極致的驚恐。她踉蹌著撲出宮門縫隙,正好迎向一個禁衛兜頭劈下的雪亮刀鋒!

就是她!

霜棠瞳孔驟縮!身體爆發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撲,一把抱住那個嚇傻了的小宮女,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那致命的刀光!

嗤啦!

冰冷的刀鋒撕裂了她后背的粗布棉襖,皮開肉綻的劇痛瞬間傳遍全身!溫熱的液體涌出,浸透了衣衫。她悶哼一聲,巨大的沖擊力讓她抱著那小宮女向前撲倒在地。

“走!”霜棠用盡力氣,將懷里瑟瑟發抖的小宮女朝著宮門外的黑暗猛地一推!同時自己就地一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另一柄刺來的長槍!那小宮女被推得滾出幾步,驚恐地回頭看了一眼霜棠血肉模糊的后背和追來的禁衛,終于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連滾爬爬地消失在宮墻外的黑暗中。

心口那點灼熱的感應,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遠去。一縷極其微弱的、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青色氣息,仿佛終于掙脫了束縛,悄無聲息地沒入虛空,遁向未知的輪回深處。

成功了!一縷殘魂……救下了!

霜棠心中一松,隨即是排山倒海的劇痛和虛弱襲來。后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鮮血不斷流失。禁衛的怒罵和腳步聲逼近。

她掙扎著想爬起,眼前卻陣陣發黑。就在意識即將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看到一片混亂中,一個穿著高階太監服色、面白無須的中年人,正站在不遠處燈火稍亮的地方,眼神陰鷙地盯著她,如同毒蛇盯住了獵物。那眼神,充滿了審視和冰冷的算計。

然后,黑暗徹底吞噬了她。

……

意識在顛簸和刺骨的寒冷中復蘇。

霜棠艱難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低矮骯臟的木質車頂,身下是冰冷梆硬的木板,每一次顛簸都讓她后背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空氣里彌漫著劣質皮革、牲畜糞便和濃重血腥混合的惡臭。

她正躺在一輛搖搖晃晃的破舊馬車里。身邊擠滿了人,都是些穿著破爛、面黃肌瘦的男女,大多帶著傷,神情麻木絕望。車外,是呼嘯的寒風和沉重的馬蹄聲、車輪滾動聲。

“醒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霜棠轉過頭,看到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眼神兇狠的壯漢,正用一塊臟布擦拭著一柄缺口的長刀。他穿著破爛的皮甲,上面沾著黑紅的血漬。

“命挺大,挨了禁衛一刀還沒死透。”刀疤臉嗤笑一聲,眼神像打量貨物,“正好,前線死囚營缺人挖坑。你這賤骨頭,拉去填壕溝也算廢物利用。”

死囚營?填壕溝?霜棠的心沉了下去。她認出了這環境——這是在押送奴隸或囚犯的囚車。宮變那夜,她救了人,自己卻被俘。那個陰鷙太監的眼神……是了,清洗過后,他們需要替罪羊和消耗品來平息可能的非議,更需要炮灰去填充前線無底洞般的絞肉機。

后背的傷口只是被粗劣地包扎了一下,依舊疼得鉆心。體內空空蕩蕩,比宮變那夜更加虛弱。心口深處,那點屬于凌塵殘魂的感應,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得幾乎熄滅,指向西北方向——正是這囚車行進的方向,也是兩軍對壘的前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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