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雷動》

烏凌峰巔的測根石前，云霧如絮般漫卷，將這座矗立在石陵鎮外的仙山籠罩得若隱若現。青石鋪就的廣場上，百余位身著粗布衣衫的少年少女正屏息凝神，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場中央那塊丈高的巨石。石身通體黝黑，表面布滿細密的銀色紋路，陽光灑落時，紋路會泛起細碎的流光，仿佛有星辰在其中流轉——這便是夢天宗設在烏凌峰的測根石，凡欲入宗門者，需以掌心相貼，引動石內靈紋，若能引動異象，便有機會踏上仙途。

人群末尾，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正低著頭，寬大的粗布袖口遮住了他緊握成拳的手。他名叫清術，九歲的年紀本該是在爹娘膝下撒嬌的年歲，可此刻他的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在狂風中倔強生長的野草。風吹過廣場，掀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一雙異常沉靜的眼睛，那里面沒有同齡人的雀躍或忐忑，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潭水，偶爾掠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冷冽。

“下一個。”

負責測試的夢天宗弟子聲音清冷，帶著修仙者特有的疏離感。清術深吸一口氣，從人群中走出，腳下的青石板被他踩出輕微的聲響。周圍響起幾聲竊笑，有人打量著他洗得發白的衣衫，有人指點著他褲腳磨破的邊緣——在這些大多來自鎮上富戶或小修行家族的孩子里，他顯然是最寒酸的一個。

清術沒有理會那些目光，徑直走到測根石前。石面微涼，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潤感，他能隱約感覺到石內有微弱的氣流在流動，像是某種沉睡的呼吸。他想起爺爺臨終前的眼神，那雙渾濁的眼睛在最后一刻迸發出驚人的光亮，死死攥著他的手腕，一字一頓地說：“清術，活下去，帶著東西去夢天宗，莫要讓爺爺的心血白費……”

掌心貼上石面的瞬間，清術只覺一股暖流順著掌心涌入體內，像是初春解凍的溪水，溫柔地淌過四肢百骸。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按照《開天訣》里記載的法門，嘗試著引導這股氣流——這是他在逃亡路上偷偷記下的法子，爺爺說過，測根石考驗的不僅是天生靈根，更是對靈氣的感應與掌控。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原本平靜的測根石突然劇烈震顫，表面的銀色紋路如活過來一般瘋狂游走，瞬間連成一張覆蓋整塊巨石的雷紋大網。“嗡——”一聲低鳴響徹廣場，緊接著，天空中毫無征兆地暗了下來，原本飄散的云霧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攪動，翻涌成墨色的浪潮。

“轟隆！”

第一道驚雷撕裂云層，紫金色的雷光如巨龍般俯沖而下，在測根石上空炸響。震耳欲聾的轟鳴讓廣場上的少年們驚呼著抱頭蹲下，連那幾位負責測試的夢天宗弟子都變了臉色，紛紛祭出法器護在身前。

雷聲并未停歇。第二道、第三道……短短數息之間，烏凌峰上空竟匯聚起成片的雷海，紫金色的雷光交織成網，將整座山峰籠罩其中。雷光映照在測根石上，與石面的雷紋交相輝映，一股煌煌天威彌漫開來，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源自靈魂的戰栗。

廣場北側的高臺上，一位身著紫袍的老者猛地從座椅上站起，寬大的袍袖無風自動。他便是烏凌峰峰主，修為已達金丹后期的玄陽真人。此刻他臉上哪還有半分平日的威嚴，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愕，雙眼死死盯著那個被雷光環繞的少年，手指微微顫抖：“這……這是何種異象？竟引動九天驚雷共鳴，難道是……”

他話未說完，便見測根石上的雷紋突然沖天而起，在清術頭頂凝聚成一柄丈許長的雷劍虛影，劍身上刻滿繁復的符文，散發出睥睨天下的氣勢。與此同時，清術放在石面上的掌心泛起淡淡的金光，與雷劍虛影遙相呼應。

玄陽真人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先天雷靈根……不，尋常雷靈根絕無此等威勢，這孩子……這孩子的根骨竟能引動天地雷劫之力！”

此時的清術，正沉浸在一種奇異的狀態中。他能感覺到體內似乎有什么東西被喚醒了，一股狂暴而精純的力量順著手臂涌入，與爺爺留下的那本《御雷劍決》產生了微妙的共鳴。他的眼神愈發清亮，原本因連日逃亡而顯得蒼白的臉頰泛起一層健康的紅暈，眉宇間的稚氣在雷光的洗禮下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歷經劫難后的沉穩，以及對力量的執著——那是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人才有的堅毅。

沒有人知道，這個看似普通的少年，三天前剛剛經歷了一場滅門之災。

清術來自石陵鎮外的小嶺村，一個世代以耕種靈田為生的村落。村子不大，二百一十戶人家，四百一十七口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過得平淡而安穩。直到三天前那個血色黃昏，一切都變了。

那天他剛幫爺爺收完田里的靈谷，正坐在院門口的老槐樹下擦拭爺爺給的木劍，突然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抬頭時，只見村口燃起沖天火光，一個身著黑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在街巷中，黑袍下伸出的枯爪泛著青黑色的邪氣，每一次揮出，都會有村民倒在血泊中。

“邪修！”爺爺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恐，他一把將清術拽進柴房，從床底拖出一個布滿灰塵的布袋。布袋入手沉甸甸的，清術能感覺到里面有硬物碰撞的聲響。

“爺爺，爹娘他們……”清術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看到隔壁的王嬸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門前的石板路。

“別回頭！”爺爺的聲音嘶啞，眼眶通紅卻死死忍著淚水，他將布袋塞進清術懷里，用力推開柴房后墻的暗門，“拿著這個，去石陵鎮，找夢天宗的招收點，一定要加入宗門！記住，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打開布袋，更不要讓任何人看到里面的東西！”

“爺爺，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清術死死攥著爺爺的衣角，淚水模糊了視線。

爺爺狠狠心，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力道卻很輕：“傻孩子，活下去才能報仇！這布袋里的東西，是爺爺畢生心血，也是你的保命符……快走！”他用力將清術推出暗門，自己轉身沖向院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閃爍著雷光的法劍。

清術躲在暗門外的草叢里，眼睜睜看著爺爺的身影被黑袍人的邪氣吞噬。最后映入他眼簾的，是爺爺揮劍時迸發出的最后一道雷光，以及黑袍人那張扭曲而猙獰的臉。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順著山路拼命往前沖，荊棘劃破了腿，石子硌破了腳，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他才癱倒在一片樹林里，懷里的布袋被緊緊抱在胸前，仿佛那是世間唯一的依靠。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清術靠著布袋里露出的半塊干糧勉強維持體力，夜里就躲在山洞里，借著月光偷偷打開了布袋。里面的東西讓他驚呆了：

一枚巴掌大的黑色令牌，上面刻著流云紋路，觸手生溫，隱隱能感覺到里面有氣流在流轉；一柄尺許長的短劍，劍身呈暗金色，布滿細密的雷紋，握住劍柄時，會有微弱的電流竄過指尖；一個青葫蘆，葫蘆口塞著紅玉塞子，搖一搖，里面似乎有水聲，卻又帶著草木的清香；三個小玉瓶，分別裝著晶瑩剔透的洗髓丹、圓潤飽滿的開元丹、色澤暗沉的鑄靈丹；一個巴掌大的木盒，打開后里面竟是一片丈許見方的虛無空間，清術試著將一塊石頭放進去，竟真的消失了；還有一本線裝古籍，封面上沒有書名，里面卻記載著五篇驚世駭俗的法門。

第一篇《開天訣》，開篇便詳細記載了修仙者的境界：練氣、筑基、金丹、元嬰……一直到傳說中的大乘期，每個境界的突破要點、經脈變化都標注得清清楚楚，甚至連一些典籍中語焉不詳的瓶頸破解之法都有提及。清術雖不懂其中深意，卻也知道這絕非尋常之物。

第二篇《煉體決》，講的是武者的煉體之術，從鍛皮、煉骨到通脈、凝神，層層遞進，據說練到極致，可肉身抗法寶，拳印碎山河。

第三篇《煉器》，羅列了上百種法器、法寶的煉制方法，小到護身玉佩，大到通天靈寶，所需靈材、火候、符文銘刻都記載得極為詳盡，其中竟有幾種連鎮上最大的法器鋪都從未聽說過。

第四篇《煉藥》，從基礎的療傷丹到高階的化神丹，藥方、丹方、煉制禁忌應有盡有，甚至標注了某些稀有靈草的替代之法，字里行間透著一股大道至簡的韻味。

第五篇《御雷劍決》，開篇便寫著“九霄御雷劍專用”，里面記載的劍招凌厲霸道，每一式都引動天雷之力，看得清術心驚肉跳，握著那柄短劍的手微微發顫。

古籍旁還有一張泛黃的紙條，是爺爺的字跡，上面寫著：

“法劍名九霄，乃上品先天靈寶，需以雷靈根催動，非到生死關頭不可動用；令牌內置‘流云遁’法陣，危急時捏碎可瞬移千里；葫蘆內藏玄機，需自行探尋。入仙門后，即刻服下洗髓丹，洗凈凡胎，引氣入體達練氣期；再服開元丹穩固境界；待練氣圓滿，以鑄靈丹擴張靈脈，此法突破筑基，根基遠勝常人。切記，進宗門前，萬不可暴露任何一物，否則必有殺身之禍！”

最后幾個字，墨跡深重，仿佛是爺爺用盡最后的力氣寫下的。清術將紙條緊緊攥在手心，直到紙角被汗水浸透，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布袋深處。

他終于明白，爺爺并非只是一個普通的老農，那些平日里被他當作戲言的“修仙故事”，原來都是真的。而那個屠村的邪修，恐怕就是沖著爺爺留下的這些東西來的。

“爺爺，爹娘，鄉親們……”清術在山洞里跪了一夜，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布袋上，“我一定會活下去，加入夢天宗，學好本事，將來定要讓那邪修血債血償！”

此刻，烏凌峰上的雷光漸漸散去，測根石恢復了平靜，只是石面的雷紋比之前更加清晰，隱隱透著紫金色的光澤。清術收回手，掌心還殘留著淡淡的麻意，他抬起頭，正好對上玄陽真人震驚的目光。

廣場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還未從剛才的異象中回過神來。負責測試的弟子結結巴巴地開口：“峰……峰主，這孩子的靈根……”

玄陽真人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緩緩走到清術面前。他仔細打量著這個少年，目光從他磨破的鞋履掃到他沉靜的雙眼，最后停留在他緊握的拳頭上。這孩子身上沒有絲毫靈力波動，顯然尚未引氣入體，可剛才引動的雷劫異象，卻比他見過的任何天才都要驚人。

“你叫什么名字？”玄陽真人的聲音溫和了許多，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

清術挺直脊背，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弟子清術。”

“清術……”玄陽真人點點頭，眼中精光一閃，“好名字。你可愿加入我夢天宗，隨我修行？”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誰都知道，烏凌峰峰主已近百年未曾親自收徒，這少年竟能得此殊榮！

清術看著玄陽真人，又想起爺爺的囑托，緩緩跪伏在地，額頭觸碰到冰涼的青石板：“弟子愿入宗門，懇請峰主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