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夜雨澄夏

夜里十點，雨下得毫無商量。

澄夏律師事務所所在的華業大廈頂層依舊燈火通明。沈思怡摘下防藍光眼鏡，揉了揉酸脹的鼻梁，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跳到22:07。

“思怡，還不走？”助理林笙抱著厚厚一摞案卷，在門口探頭。

“你先回吧，我等他。”

“等誰？”

沈思怡沒回答，只是抬眼望向窗外。雨幕像一層磨砂玻璃，把陸家嘴的霓虹暈成模糊的光斑。她想起白天收到的快遞——牛皮紙袋上用黑色馬克筆寫著“沈律親啟”，落款只有一個字母“J”。

J，季，季華肅。

她沒拆，原封不動鎖進了抽屜。可她知道，對方今晚一定會出現。

22:19，電梯“叮”一聲停在35層。

金屬門滑開，男人帶著潮濕的雨氣走進公共辦公區。深色長風衣，領口有一圈極淺的雨水痕跡，像描了一道銀邊。

沈思怡坐在弧形工作臺后，指尖輕敲桌面。

“我以為你不會來。”

季華肅停在她三步之外，嗓音低啞：“我怕我再不出現，你會直接把我告到退市。”

“那要看你配不配合。”

沈思怡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玻璃映出兩個人的剪影——一個挺拔鋒利，一個纖細倔強，像兩把對峙的劍。

她按下手邊遙控，百葉窗緩緩閉合，隔絕了外頭的雨線，也隔絕了城市喧囂。

“三小時前，辰極系旗下琥珀基金突然清空所有新能源持倉，成交額四十五億，對手盤指向一家離岸SPV，名字叫——”

“Silvergate HK Limited。”季華肅接話，目光沉靜，“我知道。”

“你知道，卻不打算解釋？”

“解釋有用？”男人輕笑，抬手解開風衣扣子，“你們律所已經向法院申請行為保全，禁止辰極再減持任何關聯股票。下一步，是不是要凍結我的個人賬戶？”

沈思怡轉過身，燈光打在她鎖骨處，肌膚近乎透明。

“季華肅，我不是來吵架的。我父親十年前從這座大樓頂層跳下去，當時辰極資本是最大債務人。如今你回來了，卻告訴我，你不知道真相？”

空氣驟然收緊。

男人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攏，指節泛白。

“沈思怡，我欠你一個解釋，但今晚，你得先跟我去一個地方。”

22:40，雨勢更急。

黑色邁巴赫從地下車庫駛出，雨刮器來回擺動，像兩柄徒勞的刀。

沈思怡坐在副駕，懷里抱著電腦包。

“目的地？”

“長陽路，舊辰極總部。”

女人眉頭一蹙：“那里三年前就查封了。”

“所以我才挑今晚。”季華肅單手掌方向盤，另一只手點開導航，屏幕跳出一條灰色路線，“有人在里面留了東西給你。”

“誰？”

“沈云鶴。”

三個字像冰錐砸進耳膜。沈思怡猛地扣緊安全帶，指節青白。

車載音響里，電臺主播播報今夜暴雨紅色預警。男人順手關掉，車廂陷入死寂，只剩雨點砸車頂的悶響。

23:05，長陽路88號。

昔日辰極總部大樓漆黑一片，外立面爬滿腳手架，像一具被解剖的巨獸。鐵門上纏著銹跡斑斑的鏈條鎖。

季華肅下車，撐開一把黑傘，繞到后備廂，拎出一截鋼絲剪。

你瘋了？”沈思怡壓低聲音，“擅闖查封資產，后果你比我清楚。”

“怕了？”

男人側頭看她，雨水順著他睫毛滾落，像一串碎鉆。

沈思怡咬了咬唇，掏出手機，打開錄音：“現在開始，我是你的見證律師，所有行為僅用于取證，不作違法意圖確認。”

季華肅勾了勾嘴角：“隨你。”

鋼絲剪“咔噠”一聲，鏈條應聲而斷。鐵門被推開，一股塵封的霉味撲面而來。

應急燈早已斷電，只有男人手機電筒射出一束冷白光。

電梯停運，他們走樓梯。

十二層的高度，在黑暗里被無限拉長。

沈思怡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臺階上，回聲清脆。

“當年，我爸的辦公室在幾樓？”

“頂層，二十七樓。”

“為什么選這里留東西？”

“因為只有這里，沒被清算組碰過。”

沈思怡忽然停住，胸口起伏：“季華肅，你是不是早知道什么？”

男人背影一滯，沒回頭，只低聲道：“上去再說。”

23:28，二十七樓。

走廊盡頭，一扇雙開木門虛掩。門把手上掛著一只塑料密封袋，里面是一張門禁卡，編號“1606”。

沈思怡伸手要拿，被季華肅攔住。

“我來。”

他刷卡，“嘀”一聲，木門緩緩開啟。——撲面而來的是滿室塵土與紙灰的氣味。

月光從破掉的百葉窗縫隙漏進來，照在地板上，像一條銀色的河。

房間中央，擺著一張被掀翻的辦公桌，桌腿斷裂。

季華肅蹲下身，從桌底摸出一個鋁制手提箱，三十寸，密碼鎖。

“你父親跳樓前一周，托人把它寄存在我公寓。箱子上指紋只有我和他的。”

沈思怡喉嚨發緊：“密碼？”

“你生日。”

她愣了半秒，蹲下去，指尖微顫輸入“0923”。

“咔噠”，鎖開了。

箱子里，整齊碼著一摞泛黃的文件夾，最上面一張A4紙，用藍色鋼筆寫著——

“致思怡：若你讀到這封信，爸爸已經不能親口告訴你真相。但請記住，爸爸沒有背叛任何人，也沒有背叛自己。”

紙頁右下角，落款日期停在2016年6月16日。

沈思怡眼眶瞬間通紅。

季華肅單膝跪在她身側，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還有更重磅的，在底層夾層。”

他掀開箱子隔板，露出一只黑色硬盤，貼著標簽“Project Dawn”。

“里面是辰極2016年全部原始交易流水、董事會錄音，以及——”

話音未落，走廊外突然傳來鐵門被撞開的巨響。

緊接著，腳步聲雜亂，手電光束亂晃。

有人喊：“查封組例行巡檢！誰在里面？”

沈思怡呼吸一滯。

季華肅飛快合上箱子，扣住她手腕：“跑，還是留？”

女人抬眼，淚光在黑暗里像碎星。

“留。”

下一秒，她按下手機，110撥號界面亮在屏幕——

“110嗎？我是澄夏律師沈思怡，現位于長陽路88號查封資產內，發現重要證據，請求警方到場見證取證。”

季華肅看著她，眼底第一次浮出柔軟。

“沈思怡，你比我想象的瘋。”

女人抹掉眼淚，聲音冷靜：“律師守則第三條，面對真相，永不退縮。”

走廊盡頭，腳步聲逼近。

雨點砸在殘破的窗欞，像無數急促鼓槌。

兩人并肩而立，中間那只黑色手提箱，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

夜雨滂沱，澄夏未眠，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