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藤根歸港
- 舊羅往事
- 可口可比克
- 5373字
- 2025-08-12 17:24:22
海風夾著潮濕的鹽味,吹在林硯的發梢上。船緩緩靠近舊羅港口時,甲板上的麻袋微微顫動,里面傳來細微的“咔嚓”聲——那是金藤根的外皮在彼此摩擦。
林硯半蹲著,把手伸進袋口,指尖觸到那種奇特的質感:外層粗糙如干燥的椰殼纖維,里層卻微微發熱,仿佛在自己呼吸。金藤根是島上的土著祭品,也是一種罕見的藥材。按當地人的說法,它既能治病,也能惹禍,全看誰動它。
“少主,小心點,別弄斷了。”一旁的小李忍不住提醒,語氣像是怕他碰壞個稀世珍寶。
林硯抬眼,笑著回,“你倒像是這金藤根的主人。”
船一停靠,碼頭的空氣立刻變得更加熱鬧。拉貨的、吆喝的、談價的聲浪一波接一波。林硯沒急著下船,而是先讓幾名心腹把麻袋抬下去,腳下踩著青石板的“咚咚”聲沉穩有節奏。
走到岸邊時,幾個港口老工人湊過來看熱鬧。
“喲,這小子又從外面帶啥稀奇玩意兒回來了?”
“看著像是柴火,可別告訴我是能長銀子的柴火。”
林硯一邊應付調侃,一邊笑著說:“柴火?等它值錢的時候,你們搶著來燒茶。”
回到宅邸的暗室,空氣驟然從港口的咸濕變成了一種封閉的、帶點霉甜味的混合氣息。林硯把一袋袋金藤根放在木架上,每根之間留出縫隙,防止互相擠壓。暗室的墻壁是厚厚的夯土,連陽光都不透,只有一盞小油燈在角落里搖曳。
小李好奇地伸手去摸,被林硯輕輕拍開,“別亂碰,金藤根在初期要靜養,搬動太多會失了性。”
“還要靜養?這跟養人似的。”小李嘀咕。
“比養人麻煩多了。”林硯隨口答,一邊彎腰檢查每一根藤的色澤——淺褐中帶著細細的金絲紋路,燈光下像是有人在里面藏了碎金粉。
這批金藤根的來歷不算光彩。島上老酋長原本不肯讓外人帶走,說是祖靈的骨須,要留著祭海。林硯在離開前的夜里,拿著一罐特制的鹽糖換取了這些——在島上,那鹽糖比銀子還稀罕。
想到這里,他有點好笑:自己從海上回來,帶的不是黃金白銀,而是一堆要供在暗室里的“粗根”。
幾天后,金藤根開始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氣,混著泥土的溫潤和一點類似松脂的清甜。林硯在暗室里蹲了很久,甚至生出種錯覺——這些根像是在暗處慢慢醒來。
阿泉端著一壺茶走進來,“少主,真打算用它做生意?這玩意兒我瞧著一根根的,不好分量啊。”
林硯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說:“有些東西,不是按斤賣的,是按人脈和膽子賣的。”
阿泉挑眉,“那得有人敢買。”
“我會讓他們搶著買。”林硯笑意不多,卻帶著篤定。
到了港口管理委員會的消息傳來,林硯知道時間差不多了——有些人會對金藤根的藥性感興趣,有些人會對它背后的象征意義感興趣。至于那些只看熱鬧的人,等到價碼開出來,也會跟著趨之若鶩。
港口的風,比前幾天更硬了些。林硯站在高處,看著一艘又一艘船入港,心里已經在為下一步盤算著路線——無論海上的風怎么吹,金藤根都要在陸地上扎下根。
暗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只有一點光縫滑了進來。林硯沒抬頭,繼續用竹簽撥開一根金藤根的外皮檢查。里面的纖維呈現出濕潤的淺金色,像剛被晨露打濕的稻穗。
“少主。”阿泉壓低聲音,“港口那邊傳了幾句話,說得玄乎。”
“說。”
“說金藤根能讓病入膏肓的人回陽,也能讓身體好的,半夜走掉。”
林硯笑了笑,不算意外——這種東西一旦進了港口的耳朵,就不可能只有一種傳法。有人說它能續命,也有人說它能催命。對林硯來說,這兩種傳聞都好,因為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神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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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港口酒館的閑話已經發酵得更離譜了。
有人拍著桌子說,金藤根是從海底撈上來的,被海水養了七七四十九天,連魚都不敢碰。
有人反駁,說那是島上女人用來換夫家的東西,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握在手里。
還有人半真半假地說,摸過金藤根的人,晚上會做一場同一個夢——夢里有無邊的水和一條看不清頭尾的金蛇。
林硯不阻止這種傳播,他甚至暗中讓小李去幾個茶館添點“細節”。比如夢里的金蛇其實會說話,比如海底的水是溫的,比如老酋長在臨死前把金藤根含在嘴里——細節越多,故事就越像真的。
港口管理委員會那邊,陳理事終于找上門。
“林少,這東西……可不在官方的登記目錄里。”陳理事喝了口茶,故意停頓。
林硯笑得很平淡:“那更好,不在目錄里,就沒有稅目。”
陳理事抬眼看他,“可不在目錄里的,也可能是違禁品。”
林硯放下茶杯,慢慢答:“違不違禁,要看誰在查。”
這話讓陳理事沉默了一下。他知道林硯在港口的人脈,也知道這小子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話沒說透,但茶喝得很慢,像是在互相試探底牌。
暗室里,林硯開始第一輪挑選——這批金藤根有的形狀修長筆直,有的則盤繞成圈。修長的適合做藥材,盤繞的更適合做擺件或護符。
阿泉蹲在一旁數數,“一共七十二根。”
林硯點頭,“先挑二十根送出去。”
“送?不是賣?”
“送給最會說話的人。”林硯的聲音輕得像暗室里的風,“讓他們替我賣。”
夜里,暗室外有細小的腳步聲,像是有人踩在松散的泥地上。林硯沒動,只是輕輕掀開窗縫,看見一個瘦小的影子蹲在暗室門口,似乎在嗅空氣。那人感到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時,猛地竄進黑暗中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小李在門口發現了一串濕泥腳印,腳趾特別長,像是習慣赤腳走海灘的人。林硯只是讓人把泥印擦干凈,沒有追查——因為他猜得出,那是島上的人。
三天后,第一批“禮物”已經送出去了。
它們被精心用海麻繩捆好,放在小木盒里,盒底鋪著一層曬干的海草。送到的人名單很雜——有在茶樓說書的老先生,有每天在碼頭幫人抬貨的壯漢,還有一個只會在巷口賣糖葫蘆的女人。
這些人看似沒有交集,但林硯很清楚,他們背后連著的是港口的三股不同聲音——茶樓是消息的源頭,碼頭是流言的擴音器,賣糖葫蘆的女人……則是最會往孩子耳朵里灌故事的人。
他要的不是立刻賺錢,而是讓金藤根的名字在港口“活”起來——不是商品,而是傳說。
效果比他想的還快。
茶樓的老先生先是把金藤根擺在桌上,說是林硯親手送的,自己只用來把玩,絕不售賣。兩天不到,就有人出三十兩銀子想買回去“壓床腳”,說能保家宅平安。
抬貨的壯漢直接把金藤根掛在脖子上,說是護命的,結果三天后他在碼頭差點被掉下的木箱砸中,卻只是肩膀淤青。于是“護命”二字就這么傳開了。
賣糖葫蘆的女人更絕——她給孩子講故事,說金藤根是海神的胡須,能讓聽話的小孩長到一丈高,不聽話的就會被海浪卷走。
港口的空氣似乎每天都比昨天多了一點金藤根的味道。
然而,夜里的暗室門口又一次出現了腳印。
這回,腳印更多,而且混著一種很細的沙。阿泉蹲下摸了摸,聞了一下,“不是咱這片沙灘的味兒。”
林硯沒說話,把腳印延伸的方向看了半刻,然后吩咐小李:“去碼頭問一下,這幾天有沒有南灘那邊的漁船靠岸。”
果然,當天傍晚,小李回來報告——南灘的船三天前就來過,還停了一晚才走。船上有兩個生面孔,沒在港口留宿,只在船上呆到天亮。
林硯聽完,低低地笑了聲:“他們是來找東西的。”
到了第七天,金藤根已經從一個“聽說的玩意兒”變成了港口茶桌上的必談話題。有人說它值百兩銀,有人說它能換一條船。也有人悄悄問林硯——“是不是那批藤根里,有一根是老酋長含過的?”
林硯只是笑,不答。
因為沉默,比任何答案都更能吊人胃口。
這一晚,港口風很大。林硯獨自走到海邊,踩著濕滑的礁石往外看。遠處的海面有點亮光,那是南灘方向的漁火——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打漁。
就在這時,阿泉從背后走來,把一只用麻袋包著的東西遞給他。
林硯解開袋口,里面是一條長約半尺的金藤根,但顏色更深,幾乎帶著褐色的暈。阿泉壓低聲音:“少主,這根是我那天在堆底翻出來的,看著不太一樣。”
林硯仔細看了看,手指輕輕捏住藤根一端,感覺到一股微弱的熱——像是有生命在里面緩緩呼吸。
他沒吩咐任何人處理,只把它重新包好,抱在懷里,像抱著一件會發燙的秘密。
港口的傍晚,總有一種潮水要往街巷里涌的錯覺。
空氣里帶著鹽和海腥味,混著漁網半干不干的霉氣。遠處的碼頭,漁夫們正收拾著今天的收成,繩索摩擦木樁的吱呀聲,像有人在陰天的午后打瞌睡時偶爾發出的輕咳。
林硯走在石板路上,不急不緩。
他知道,這幾天自己刻意撒出去的那點“金藤根的傳聞”,已經像海水滲進沙子一樣,慢慢滲透到港口每一個空隙。
今天,連隔壁賣咸魚的張嬸都跑來問:“林少主啊,那藤根真是從海底挖出來的?咋跟曬干的蛇差不多?”
林硯只是笑了笑,把一根細細的、已經沒什么價值的小藤根遞過去:“拿回去掛灶臺,保你家今年火不滅。”
張嬸笑得露出缺牙,連連道謝,轉身就跑去隔壁炫耀。
他看著那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里,心里默數——三,二,一……果然,下一刻隔壁的剃頭匠探出頭來問:“林少,那玩意兒我也能掛一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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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剛落下來的時候,港口的茶樓比白天還熱鬧。
三樓靠窗的位置,老先生正撫著胡須,把一段關于金藤根的“舊事”說得煞有其事:
“你們怕是都不知道,這藤根啊,早年在南海就有漁人撈到過。那藤根通體金黃,像是從龍須里長出來的,聽說放在船頭,連臺風都不敢正面打過來——”
他故意壓低聲音,“——林家的那位少主,可是從海神的領地帶回來的。”
這話一落,桌下有人踢了踢另一人,悄聲說:“怕不是要漲價了?”
另一人則眼神閃爍,似乎在盤算著什么。
林硯沒有露面,只是讓阿泉在樓下坐著,假裝喝茶,其實在聽。每一句傳出去的話,他都要知道。
第三天,情況開始有些不同尋常。
金藤根的傳聞里,多了些奇怪的版本——有人說它能治病,有人說它會招財,還有人說晚上夢見它,就能看到死去的親人。
林硯一聽,就明白有人在刻意攪水。
他沒去辯駁,因為辯駁就等于承認了某種立場。他要做的,只是繼續往水里扔幾粒石子,看水面還能蕩起多少圈紋。
于是,這天他讓小李特意去酒肆里,花三十文找了個能說會道的船夫,讓他在酒里“無意間”提起:“南灘那邊的人,這幾天都在找金藤根,說是上面有人出大價收。”
這話一傳,港口的空氣立刻緊了一圈。
當晚,阿泉帶回一個壞消息:
“少主,咱家倉庫門口,有人撒了白石灰。”
林硯挑眉:“找過了?”
“找過了,腳印很淺,怕是有人故意趁夜試探。”
“嗯。”林硯頓了頓,“那就讓他們以為,這倉庫里真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第二天清晨,路過倉庫的人都會看見門口掛著的那塊“閑人免進”的木牌被換成了“貨品封存,勿近”。這塊牌子以前從來沒用過。
到了第十天,金藤根已經從傳說變成了某種“必須搶在別人前面”才能得的東西。
港口的賭坊里,有人用一根半尺長的金藤根換了三十兩銀票,還有人把藤根切成幾段,當作護身符賣給出海的漁民。
林硯只是靜靜看著,不去干預價格,也不去阻止倒賣。因為只有當東西的流通失控,才會讓它的“真源”顯得更稀罕——而真源,只在他手里。
那根褐色暈的金藤根,依然安靜地放在暗室。
林硯偶爾會在深夜一個人進去,看一眼它,像是在確認它還在,又像是在等它自己告訴他該做什么。
阿泉有一次忍不住問:“少主,這根跟別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林硯只是搖頭:“不同的東西,不能先說不同在哪里。等他們自己察覺,就晚了。”
這天夜里,海面上的漁火比平常多了一倍。風很平,卻有種要壓下來的悶。
林硯站在碼頭盡頭,看見南灘方向的燈火正在緩緩靠近。
他知道,這一次,他們不會只是在海上看看就走了。
而港口,已經像一口煮到七分的鍋——再加一點火,就要沸騰。
海霧是半夜才悄悄卷過來的,像有人往港口的被褥里撒了一層濕粉。
到清晨,霧氣還沒散,碼頭遠處的桅桿影子就先顯出來——高高的,細細的,像魚骨戳在天邊。
阿泉第一個看到,低聲道:“少主,南灘的。”
林硯沒動,只往茶盞里添了半盞熱水:“幾個桅桿?”
“……三根。”
林硯嗯了一聲,似乎并不意外。
等船影完全靠近時,港口的空氣明顯變了。
往日的漁民、挑夫、賣魚的婦人,全都往碼頭聚,甚至有小孩子踩著石墩想看得更清楚。
那三條船的船身涂著深黑漆,船舷上掛著厚重的漁網和幾只未收的鐵鉤。鐵鉤上殘留的魚血混著海腥,被陽光一曬,味道更濃烈。
第一個踏上岸的是個高個男子,穿著半濕的粗布衣,腳下踩得很重。
他站在碼頭上,先抖了抖肩上的雨披,目光就往四周掃,像在找什么,又像在確認什么。
緊跟著幾個人抬著一個長木箱下來,箱角包了鐵箍,走路的節奏齊到詭異。
阿泉看一眼,壓低聲音:“箱子怕不是裝藤根的。”
林硯笑得很淡:“他們沒那么快找到真貨。”
“那……?”
“空箱子,也能嚇人。”
南灘來的這批人沒有立刻去市場,而是徑直朝港口的老茶樓走去。
那里三樓的窗正對著碼頭——他們選的位置和林硯常坐的一模一樣。
林硯沒有過去,而是讓阿泉轉到茶樓后巷。
半盞茶工夫,阿泉回來了,神色微凝:“少主,他們一坐下就問店小二,最近有沒有林家的人來過。”
林硯挑了挑眉:“還真是直奔我們來。”
午時,港口風大了些,把海霧吹開了一道口子。
南灘的那批人終于出了茶樓,卻沒有帶著木箱離開,而是讓人留了個把守的。
余下的人分頭往港口的小巷走,明顯是在打探。
林硯站在對岸的船棚里,看著他們像撒網一樣散開——
撒的不是漁網,是消息網。
他心里清楚,他們想先確認金藤根的傳聞有多少是真的,再決定怎么下手。
于是,他吩咐阿泉:“去找張嬸,讓她今晚在咸魚攤多說兩句——說南灘人來,是為了搶藤根的貨。記住,不要提真假的事。”
阿泉一愣:“這是故意讓他們覺得藤根就在港口?”
林硯微笑:“人要找東西,得先讓他相信那東西就在眼前。”
夜色降下來之前,港口的空氣已經變得緊繃。
酒肆里,有人假裝喝醉大聲嚷:“我聽說林家的倉庫里,有根金藤根跟船桅桿差不多長——”
隔壁桌就有人接話:“嘖,那值多少銀子啊?”
“多少銀子?命都值啊!”
這些話,林硯在對面的小閣樓上聽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港口這口鍋已經沸到九分,只差有人揭蓋子。
而南灘那批人,就是來揭蓋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