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那一聲質問，像一塊巨石砸進死寂的礦洞，激起的不是回音，而是高建軍等人全然的錯愕與不解。

“圖書館？”高建軍猛地轉過身，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李浩，仿佛在看一個瘋子。

“你他媽在說什么胡話？我們在這里發現了一具三年前的骸骨，你跟我扯圖書館的故紙堆？！你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

他的憤怒是可以理解的。

剛剛經歷的巨大沖擊，讓他本就緊繃的神經徹底被李浩這句看似“跳大神”般的預言給點燃了。

整個現場的氣氛，瞬間從驚駭轉為了劍拔弩張的對峙。

幾名刑警看向李浩的眼神，也從之前的敬佩，重新變回了審視和懷疑。

一個社區干事，在案發現場指手畫腳，甚至開始胡言亂語，這在任何一個刑警隊都是無法容忍的。

“高隊，您先冷靜。”陳巖立刻上前一步，將李浩護在了身后，他同樣不理解徒弟這驚人的一躍，但他本能地選擇先保護他。

“小子，把你為什么這么想的，說清楚。一個字一個字，說給所有人聽。”

李浩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雜著死亡氣息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知道，這是他將所有線索串聯起來，完成最后拼圖的時刻。

這是他最后的機會，如果不能說服眼前這個已經處在暴怒邊緣的男人，王婧生還的可能性，將徹底歸零。

“高隊，師父，各位同事，”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邏輯力量。

“請你們想一想，吳志明這個人，最大的特點是什么？是謹慎，是完美主義，是對一切的掌控欲。”

“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無可挑剔的‘好人’，他的家，紅星巷44號，干凈得像一間樣板房，甚至連地下室的暗房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凈。”

“那么，這樣一個有潔癖的、追求完美的魔鬼，會把一個剛剛綁架來的、隨時可能呼救反抗的人質，帶回自己那個井井有條的家里嗎？”

他沒有等眾人回答，便繼續說了下去：“不會。風險太大了。”

“鄰居可能會聽到聲音，人質可能會留下毛發、皮屑等我們暫時無法檢測、但他自己卻無法容忍的痕跡。”

“紅星巷44號，是他展示自己完美形象的地方，他絕不會弄臟它。”

“江城大學的化學實驗室，是他的‘手術室’，是他處理所有罪證、讓一切歸于虛無的地方。”

“那里有專業的設備，有便捷的下水道，是他最理想的清理場所。”

“城南采石場，是他的‘紀念館’，是他用來憑吊過去‘杰作’、滿足自己病態儀式感的墓地。”

李浩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震驚的刑警，聲音陡然拔高：“那么，他真正的‘屠宰場’，到底在哪里？！”

“這個地方，必須滿足三個條件。第一，絕對隱秘，不會有任何人打擾。”

“第二，隔音效果必須極好，無論里面發生什么，外面都聽不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個地方必須能讓他感到絕對的安全和掌控感！

他抬起手，指向了市區的方向。

“吳志明昨天一整天都在哪里？在圖書館！他在為自己制造最完美的、眾目睽睽之下的不在場證明！”

“他不是在上班，他是在看守！看守著被他囚禁在同一棟大樓里的、我們所有人都找不到的王婧！”

“一個收藏書籍的人，會把最珍貴的孤本放在哪里？不是放在臥室，而是放在最安全、最恒溫恒濕的收藏室。”

李浩的思維在飛速運轉，將所有的線索串聯成線，“吳志明也是一樣。他收藏的，是罪惡。”

“他需要一個地方，來安放他的‘戰利品’，一個能讓他反復回味、欣賞，而又絕對不會被人打擾的地方。”

“就是圖書館的地下！那個被所有人遺忘的、存放著幾十萬冊舊書和檔案的故紙堆！”

這番邏輯縝密、層層遞進的推理，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高建軍的心上。

他心中的憤怒和懷疑，正在被一種更深沉的、徹骨的寒意所取代。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反駁的邏輯支點。

他當了二十年警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思維，完全跟不上一個年輕人的節奏。

就在這時，指揮中心的步話機頻道里，突然傳來了支隊長宋哲急促的聲音，那聲音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慌。

“高建軍！陳巖！你們立刻回來！一組和三組有重大發現！”

十幾分鐘后，當高建軍和陳巖風塵仆仆地沖進市局的指揮中心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會議室的白板上，已經掛滿了從吳志明辦公室搜出的證物。

一組組長馬東，正指著幾份被恢復出來的電腦文檔，臉色煞白。

“……他詳細地分析了江城警方過去幾年偵破的幾起大案，用紅字標出了其中偵查手段的漏洞和罪犯留下的‘不該有的破綻’。”

“他甚至……他甚至對我們這次的監控行動，都做出了幾種可能的預判。”

另一邊，三組的偵查員則舉著一個證物袋，里面是一個小小的相框。

“我們在他辦公桌最顯眼的位置，發現了這個。照片上的人，是王婧。背景，就是圖書館的大門。”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同一個結論——

吳志明，這個看似完美的“好人”，就是一個研究犯罪、并享受將其付諸實踐的惡魔。

而他作案的地點，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高建軍看著白板上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報告”，又想起了李浩在礦洞里那番石破天驚的推理。

他感覺自己的后背，已經被冷汗徹底浸透。

他之前的憤怒和懷疑，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他沒有再有絲毫猶豫，一把搶過步話機，對著里面發出了嘶吼：

“所有單位！所有單位！立刻！以最快速度，向市圖書館集結！重復，以最快速度，向市圖書館集結！目標，地下檔案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