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技術員在巨大地圖上標記出的那個紅色坐標點，像一滴凝固的血，烙在每一個人的視網膜上。

江城大學人工湖，那個他們剛剛打撈出桑塔納的地方，竟然與三年前一宗被遺忘的懸案，以這樣一種詭異的方式產生了時空重疊。

支隊長宋哲的臉色鐵青，他緩緩站起身，一直以來維持的、屬于領導的從容和程序化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激怒的、如同猛獸般的決絕。

他終于明白，高建軍和陳巖口中的“瘋子”，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們面對的，不是一個普通的罪犯，而是一個將罪惡當成藝術，將警察當成觀眾的魔鬼。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也不管他背后還藏著什么東西。”宋哲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他走到會議桌前，雙手撐著桌面，身體前傾，目光如刀，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現在，我只要求一件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他不再去看高建軍，而是直接下達了命令，這一次，他的指令清晰、果斷，不帶任何一絲猶豫。

“技術科，立刻成立特別分析小組，由你親自帶隊。”

他指向技術科長老張，“我要你們在十二小時內，將吳志明從出生到現在的全部社會關系，用一張圖給我畫出來！”

“他的小學老師，他的初戀女友，他看的每一本書，他去的每一個地方，我全都要知道！”

“一組，馬東！”

“到！”

“紅星巷44號，繼續給我深挖！把那棟樓的地板都給我撬開！我要知道，那間該死的暗房里，到底還有些什么！”

“二組，高建軍！”

“到！”高建軍的聲音嘶啞。

“城南廢棄采石場，繼續搜！擴大范圍，把周圍的山頭也給我包圍了！就算把那座山給我平了，也要找到王婧的下落！”

命令下達，整個二大隊像一臺被瞬間激活的戰爭機器，再次瘋狂地運轉起來。

刑警們帶著一種被壓抑到極點的憤怒，沖出會議室。

李浩和陳巖沒有動。

“你，”宋哲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李浩身上，眼神復雜，“還有老陳，你們兩個，哪兒也別去。就待在這里，待在指揮中心。我需要你們的腦子。”

這是第一次，宋哲對李浩的能力，給予了最直接的肯定。

天色大亮。

城南廢棄采石場，已經被上百名警察和武警官兵圍得水泄不通。

警犬的吠叫聲，挖掘機具的轟鳴聲，在空曠的山谷里回蕩，驚起一片飛鳥。

高建軍站在那個空空如也的墓穴旁，一夜未眠的他，雙眼布滿血絲，像一尊憤怒的石像。

搜查工作異常艱難。

采石場地形復雜，碎石遍地，到處都是一人多高的荒草和廢棄的礦洞。

警犬的嗅覺受到了嚴重干擾，大型設備也難以進入。

刑警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排成一列，用工兵鏟和探桿，一寸一寸地向前推進。

時間，在所有人的汗水和焦慮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與此同時，紅星巷44號，吳志明的巢穴，正在被技術人員進行著顆粒化分解。

一組組長馬東，正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檢查著那間位于地下室的暗房。

這里已經被清理得太干凈了，魯米諾試劑反應呈陰性，沒有血跡。

所有的化學藥品都擺放得整整齊齊，貼著標簽，像一個真正的化學愛好者的工作室。

“頭兒，你看這是什么？”一名年輕的技術員，在沖洗盤下的一個隱秘夾層里，有了發現。

那是一個用油紙包裹著的小盒子。

馬東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里面沒有照片，也沒有底片。

只有十幾枚用蠟封存的、形態各異的昆蟲標本。

蝴蝶，蜻蜓，獨角仙……

每一只都栩栩如生，被精心地固定在軟木板上，旁邊還用極其工整的蠅頭小楷，標注著它們的學名和采集日期。

“他在……收集這些東西？”技術員感到一陣惡寒。

馬東沒有說話，他只是將其中一枚蝴蝶標本舉到光線下。

他看到，蝴蝶翅膀的末端，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無法辨認的針孔。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練習他那魔鬼般的、精細入微的“手藝”。

市局指揮中心。

巨大的地圖上，關于吳志明的信息，正在被一點點地填充進去。

“報告！吳志明大學期間成績優異，曾是校學生會干部，畢業論文是關于《犯罪心理學在文學作品中的體現》！”

“報告！三年前，也就是林曉蕓失蹤那一年，吳志明曾因‘精神衰弱’，向圖書館請過長達三個月的病假！”

“報告！我們走訪了吳志明的父母，他們說，吳志明從小就性格孤僻，不愛與人交往，唯一的愛好，就是制作昆蟲標本！”

所有的線索，都像一條條溪流，最終匯入同一個黑暗的湖泊。

一個高智商、高學歷、性格孤僻、有長期精神問題、且對“收藏”有著病態執念的魔鬼形象，躍然紙上。

李浩靜靜地聽著這一切，他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墻上那張經過初步修復的、林曉蕓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面容憔悴，但眼神里卻帶著一絲奇異的平靜。

“師父，”他突然開口，對身旁的陳巖說道，“您不覺得奇怪嗎？這張照片，拍得太‘穩’了。”

“什么意思？”

“一個即將被殺害的受害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眼神里應該是恐懼，是絕望，是掙扎。但您看她，”

李浩指著照片，“她的眼神很平靜，甚至……甚至帶著一絲解脫。這不正常。”

陳巖的眉頭緊鎖。

“還有這朵花。”李浩的手指，落在了那支藍色的康乃馨上，“它被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構圖完美，像一幅靜物畫。”

“這不像是一個兇手在行兇后的隨意擺放，更像是一個……更高級的‘導演’。”

“吳志明，只是一個執行者，一個‘攝影師’！”

李浩轉過頭，看著師父，一字一頓地說道，“在這張照片的背后，應該還站著另一個人……”

就在這時，采石場那邊，步話機里突然傳來了高建軍撕心裂肺的嘶吼：

“找到了！在三號礦洞！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