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錢貨！起來干活！“

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讓林秋菊猛然睜眼。母親王秀蘭拿著掃帚站在床邊，窗外傳來公雞打鳴聲。斑駁的石灰墻，掉了漆的木頭衣柜，還有墻上那本1993年的掛歷——她竟然回到了三十年前！

“發什么愣？今天不是要去鎮上拿成績單嗎？“母親不耐煩地催促，“趕緊的，你爸和建軍在堂屋等著呢。“

林秋菊渾身一顫。林建軍，這個毀了她前世一生的堂哥，居然就在一墻之隔。她掐了掐大腿，真實的痛感確認這不是夢。鏡子里映出的是她十五歲時的臉，還帶著少女的稚氣，卻已經有了前世的滄桑眼神。

堂屋里煙霧繚繞。父親林大山蹲在門檻上抽旱煙，西裝革履的林建軍正口若懸河：“叔，我那批服裝真的穩賺，就差兩千塊本錢...“

記憶如潮水涌來。前世這天，她心軟借出了自己攢了三年的學費，結果林建軍卷錢跑路，她因此失去讀高中的機會，被迫南下打工。后來林建軍靠這筆錢發家，卻在她女兒生病時冷眼旁觀。

“秋菊來了。“林建軍笑瞇瞇地招手，“聽說你考得不錯？要是上了高中，學費堂哥包了！“

前世就是這句空頭支票讓她鬼迷心竅。林秋菊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建軍哥，“她聲音清脆，“你上個月在縣城賭錢輸了五千多，現在服裝店老板娘天天堵你家門要債，對吧？“

滿堂寂靜。林建軍臉色煞白：“你...你胡說什么！“

“六月十八號晚上，你在老周賭場把進貨錢輸光了，還打了欠條。“林秋菊一字不差地報出日期和金額，這些都是前世十年后林建軍醉酒才說出的秘密。

大伯手里的茶碗“啪“地摔碎在地上。林建軍猛地站起來，揚起巴掌：“小賤人敢造謠！“

“建軍！“父親林大山一聲暴喝，旱煙桿重重敲在桌上，“真有這事？“

林秋菊趁機從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這是周家賭場二狗子寫的證明，他娘在我媽那里看過病。“

這張“證明“其實是她早上臨時偽造的，但對付做賊心虛的林建軍足夠了。只見他額頭冒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最后狼狽地奪門而出。

“死丫頭！“母親王秀蘭揪住她耳朵，“誰教你這么沒大沒小的？“

林秋菊忍著疼直視母親：“媽，我考上縣一中了。學費一年八百，我暑假去采茶能賺三百，剩下五百...“

“賠錢貨讀什么書！“母親習慣性罵道，但語氣明顯弱了幾分。剛才那一幕顯然動搖了她在親戚面前的強勢形象。

父親林大山若有所思地看了女兒一眼：“先去拿成績單吧。“

去鎮上的山路蜿蜒曲折。林秋菊背著軍綠色書包，腳步輕快得像要飛起來。前世的她此刻正哭哭啼啼地求母親讓她讀書，而現在，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向。

鎮中學的紅磚墻上貼滿了喜報。林秋菊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三位，被“縣一中錄取“幾個紅字框著，格外醒目。

“秋菊！你真的考上了！“同桌張翠激動地抱住她。這個前世因難產去世的閨蜜，此刻正鮮活地站在面前。

回村的路上，林秋菊特意繞到村西頭。那里有片荒廢的果園，前世1995年被開發商以每畝五百元的低價收購，后來建成了價值上億的度假村。

“爸，聽說城里人喜歡在鄉下買地。“晚飯時她狀似無意地提起，“咱家果園要是留著，說不定以后能賣大價錢。“

父親扒飯的手頓了頓：“丫頭片子懂什么？村支書說有人出兩千買那塊地...“

“至少值兩萬。“林秋菊放下碗，聲音不響卻字字清晰，“我同學她爸在縣土地局，說咱們這兒要修高速公路。“

這當然是謊言，但足夠讓父親猶豫。前世的經驗告訴她，在重大決策上，父親其實比母親更理智。

夜深人靜，林秋菊就著煤油燈翻看初中課本。前世的遺憾太多，但最痛的是沒能繼續讀書。當她被迫在服裝廠流水線上每天工作十四小時時，當她在夜校偷偷學會計卻被丈夫嘲笑時，當女兒問她“媽媽你為什么不懂英語“時...

“這一世，誰也別想擋我的路。“她在日記本上重重寫下這句話，墨水洇透了紙張。

七天后，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送到了林家。林秋菊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聽見村支書的大嗓門：“老林！你家出文曲星了！一中校長親自送通知書來了！“

全村人都圍過來看熱鬧。前世這一幕從未發生，因為那時她已經踏上南下的火車。

校長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林秋菊同學，鑒于你的優異成績，學校決定免除三年學費...“

母親王秀蘭的臉像打翻的調色盤，在震驚、尷尬和隱約的驕傲間變幻。父親林大山搓著手，一個勁地給校長遞煙。

林秋菊站在人群中央，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枝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望向遠處起伏的青山，那里有一條通往縣城的公路，而三十年后，那里將是一片繁華的新區。

“謝謝校長。“她深深鞠躬，聲音堅定得不像十五歲少女，“我一定會珍惜這個機會。“

當晚，母親破天荒地給她煮了兩個紅雞蛋。父親蹲在門檻上抽了半夜的煙，最后只說了一句：“好好念書。“

林秋菊躺在硬板床上，聽著窗外的蟲鳴。前世的記憶像一部漫長的電影，而今天，她終于改寫了第一個關鍵情節。

她知道，這只是開始。村里即將到來的征地風波，縣城即將興起的服裝批發市場，還有三年后那場改變無數人命運的國企改革...這些都將成為她逆天改命的契機。

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畫出一道銀色的線，像一條通往未來的路。林秋菊輕輕哼起前世女兒最喜歡的童謠，這一次，她絕不會讓任何人把自己當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