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星宇在上海只停留了短短一周。這一周,他像個真正依賴姐姐的八歲孩童,黏在樊勝美身邊,陪她上班(在寫字樓下的咖啡廳安靜看書等她下班),陪她逛超市,看她笨拙卻認真地學著使用公寓里的各種電器。樊建國則像個影子保鏢,全程緊繃神經,寸步不離,生怕這個小祖宗在上海這人多眼雜的地方出半點差池。當樊星宇平靜地表示“看過了,姐姐很好,可以回去了”時,樊建國幾乎是如蒙大赦地買了最早的回程票。
送走父親和弟弟,樊勝美站在人潮洶涌的火車站外,心中悵然若失,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弟弟親自“檢閱”過后的踏實感。弟弟那雙沉靜的眼睛仿佛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讓她在上海拼搏的底氣更足了。
回到歡樂頌2202,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軌。樊勝美全身心投入工作。盛煌市場部助理的工作瑣碎而繁忙,但她格外珍惜。她像一塊海綿,拼命吸收著一切知識,從整理文件、做會議記錄,到跟著前輩跑市場調研,她做得一絲不茍,勤勉得讓帶她的主管都暗自點頭。那份匿名推薦信帶來的“潛力”標簽,成了她無聲的壓力,也是動力。
弟弟匯來的生活費依舊準時且豐厚,足夠她在這座大城市體面地生活,甚至能偶爾和邱瑩瑩一起在小區門口的甜品店犒勞自己。邱瑩瑩性格活潑,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員,大大咧咧沒什么心機,成了樊勝美在上海的第一個朋友。她嘰嘰喳喳地分享著辦公室八卦、追星心得,像一縷陽光驅散了樊勝美偶爾的思鄉和孤獨。
然而,樊家父母并未因為大兒子的入獄和小兒子的“威懾”而徹底安分。他們不敢直接向樊勝美伸手,卻把目標轉向了遠在老家的樊星宇——這個他們眼中年紀小、好哄騙的“金礦”。
“小宇啊,”樊母堆起滿臉假笑,端著一碗特意加了糖的雞蛋羹湊到看書的樊星宇身邊,“你看,你姐姐在上海花銷大,一個人孤零零的,媽這心里啊,總是不落忍。你爸那點工資,唉……媽想給你姐寄點錢過去,讓她買點好吃的,別委屈了自己??杉依铩彼曛郑β晣@氣,眼神卻偷偷瞟著兒子的反應。
樊星宇頭也沒抬,小手指翻過一頁書,聲音平靜無波:“哦。姐姐有錢。我給的。”
樊母被噎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骸澳恰鞘悄愕腻X!你姐姐怎么能總花你的錢?她該孝敬……”
“我愿意?!狈怯畲驍嗨K于抬起眼皮,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掃過母親,沒有任何情緒,卻讓樊母心底一寒。“姐姐需要錢,我會給。”他頓了頓,像是施舍般補充道,“家里沒錢了?”
樊母精神一振,連忙點頭:“是啊是啊!你看這米面油都在漲價,你爸那煙也得抽,還有……”她開始絮絮叨叨地數落家里的開銷。
樊星宇靜靜地聽著,等她說完,才慢條斯理地從旁邊的小抽屜里(在父母眼中,那是個神奇的、總能“變”出錢的抽屜)拿出一個薄薄的信封,推到樊母面前:“這個月的生活費?!?
樊母迫不及待地接過,捏了捏厚度,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哎喲,還是我兒子懂事!媽就知道小宇最心疼爸媽!”她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把錢揣進兜里,生怕兒子反悔。
樊星宇看著她貪婪的樣子,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嘲諷。他重新低下頭看書,聲音依舊平淡:“錢,是給家里改善生活的。讓姐姐安心,讓她知道家里好。”
“哎!知道知道!”樊母連聲應著,“媽肯定好好改善!讓你姐姐放心!”她心里盤算的卻是,這筆錢又能攢下多少,或者……給大兒子在里面打點打點?
樊星宇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像是不經意的提醒:“哥在里面,需要錢打點嗎?”
樊母眼睛一亮:“要的要的!你哥在里面可苦了!托人帶話都說吃不飽穿不暖……”
“給他?!狈怯罱財嗨脑?,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多給點。讓他吃好點,玩好點。”他甚至在“玩好點”三個字上,微微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樊母大喜過望,完全沒聽出弦外之音:“哎!好好好!小宇真是顧念兄弟情的好孩子!媽這就去辦!”她喜滋滋地拿著錢走了。
樊建國在一旁默默抽煙,看著妻子歡天喜地的背影,再看看角落里那個安靜看書、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小兒子,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小兒子對家里的“大方”,透著一股讓他不安的詭異。
樊星宇的嘴角,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給錢?當然給。不僅要給,還要多給。樊勝英那種爛泥扶不上墻的賭鬼,手里錢越多,只會爛得越快,跌得更慘。他需要更多的“把柄”,需要父母對那個廢物兒子徹底絕望。這點小錢,是誘餌,也是催命符。至于父母那點貪欲,用這點“小恩小惠”堵住他們的嘴,讓他們至少在表面上“善待”姐姐的名聲,維持住那點可憐的家庭體面,是目前性價比最高的選擇。只要他們不越界,不打擾姐姐,他不介意暫時養著這兩條蛀蟲。
上海,歡樂頌22號樓,2202室。
夜深人靜。邱瑩瑩早已進入夢鄉,發出輕微的鼾聲。樊勝美卻坐在書桌前,對著電腦屏幕,眉頭緊鎖。桌面上攤開著幾份市場分析報告和英文資料,一盞臺燈映著她疲憊卻依舊專注的側臉。她正在為一個新項目的市場調研數據匯總發愁,數據量龐大,邏輯關系復雜,她感覺自己像陷進了數字的泥沼。
就在這時,她的MSN(故事背景設定時期常用通訊軟件)閃爍起來。一個陌生的ID請求添加好友:Eclipse。備注信息簡潔而專業:【盛煌市場部新項目數據分析,或許我能提供一點思路?】
樊勝美愣了一下。她MSN上基本都是同學和前同事,這個Eclipse是誰?公司內部的人?可部門里沒聽說誰用這個ID。帶著一絲疑惑和警惕,她點了通過驗證。
幾乎在她通過的同時,一行信息就跳了出來:
Eclipse:晚上好,樊小姐。冒昧打擾。關于你們正在做的“都市青年快消品消費習慣”項目,第三部分的數據交叉驗證,是否卡在了年齡分層與渠道偏好之間的非線性關聯上?
樊勝美心頭猛地一跳!這人怎么知道她們的項目?還精準地點出了她此刻最頭疼的問題!這絕不是巧合!
樊勝美:你是誰?怎么知道我們項目的細節?
Eclipse:不必緊張。我并非盛煌員工,只是一個對市場數據有些興趣的……觀察者。偶然看到公開的部分框架信息,結合一些行業報告推測的。至于身份,暫時保密,你可以把我當作一個匿名的……網友?或者,一個提供解題思路的工具人。
對方的回復坦率又帶著點神秘,反而讓樊勝美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一些。網絡這么大,也許真是個熱心的業內人士?或者是獵頭用這種方式接觸?她猶豫了一下,回復道:
樊勝美:工具人?那……你有什么思路嗎?我確實卡在這里了,傳統的回歸模型似乎解釋力不足。
Eclipse:試試引入“生活方式圈層”作為隱性調節變量。將年齡分層細化到5歲一個區間,疊加職業狀態(學生/初入職場/穩定期)和通勤方式(地鐵/自駕/共享單車),構建多維交叉表。重點觀察25-30歲、地鐵通勤、初入職場的白領群體,他們在便利店和線上即時配送渠道的消費占比,可能會給你驚喜。另外,數據清洗時注意剔除掉那些“職業問卷填寫者”的無效樣本,他們的選擇往往過于隨機。
思路清晰,一針見血!樊勝美看著屏幕上的文字,眼睛瞬間亮了!困擾她幾天的迷霧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撥開!對方提出的角度新穎又切中要害,完全跳出了她固有的思維框架!她立刻按照這個思路,在電腦上飛快地操作起來。原本雜亂無章的數據,在新的維度下,開始顯現出清晰的脈絡和關聯!
樊勝美:天!太感謝你了!Eclipse!這個思路太棒了!你……你怎么想到的?感覺你對市場研究好精通!
Eclipse:只是看得多了些,喜歡尋找數據背后的邏輯。很高興能幫到你。很晚了,注意休息。數據工作,清晰的頭腦比熬夜更重要。
對方的關心恰到好處,帶著一種成熟穩重的距離感。樊勝美看著那句“注意休息”,心頭涌起一股暖意。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深夜加班時遇到這樣一位神秘又強大的“網友”指點迷津,讓她倍感溫暖和鼓舞。
樊勝美:嗯嗯!再次感謝!晚安,Eclipse!
Eclipse:晚安,樊小姐。期待看到你漂亮的報告。
對話框暗了下去。樊勝美靠在椅背上,長長舒了一口氣,看著屏幕上逐漸成型的數據圖表,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成就感和對那位神秘Eclipse的好奇。他是誰?為什么幫她?
而在網絡的另一端,遙遠的北方小城。
樊星宇合上了那臺經過特殊加密處理的二手筆記本電腦。屏幕上Eclipse的頭像暗了下去。他稚嫩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沉靜的眼眸深處,一絲計劃順利推進的微光悄然閃過。
【目標:樊勝美(職場困境)。引導方向:數據分析思維、方法論拓展。介入方式:匿名信息支援。效果評估:目標接受度高,思維拓展顯著。文明點數+50。關聯目標:關雎爾(前置接觸完成)。】系統冰冷的播報在意識中響起。
他站起身,走到小小的窗戶邊,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姐姐的職場之路,他會保駕護航。而關雎爾那條線……也該進入下一階段了。他需要為“Eclipse”這個身份,尋找一個更“合理”、更易被關雎爾接受的切入點。
就在這時,他放在床頭那只廉價的老人機(專用于和父母、姐姐聯系)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媽。
樊星宇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這么晚?他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樊母帶著哭腔、近乎崩潰的尖叫聲瞬間炸響,刺破了夜的寧靜:
“小宇!小宇!不好了!你哥那個天殺的闖大禍了!他……他欠了高利貸!好幾十萬??!人家……人家找到家里來了!砸門!說要砍他的手!還……還說找不到你哥,就要去上海找你姐姐算賬!小宇!你快想想辦法??!救救你哥!救救我們家??!你姐姐在上海要是被他們找到可怎么辦啊!嗚嗚嗚……”
樊母的哭嚎聲嘶力竭,充滿了絕望和恐懼。樊星宇握著手機的小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黑暗中,他那張稚嫩的臉龐上,沒有任何驚慌,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
來了。
比他預想的還要快,還要蠢。
樊勝英,果然沒讓他“失望”。
姐姐的第一次危機,以最丑陋的方式,猝然降臨。滬上看似平靜的湖面,被一顆來自老家腐爛泥潭的巨石,狠狠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