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紙合約與三個條件
- 山櫻飄過范崎路
- 小愛說
- 2715字
- 2025-08-15 00:11:43
“銳速車隊”那間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一個由集裝箱改造而成的悶罐里,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一張掉漆的鐵皮桌,幾把吱呀作響的折疊椅,墻上貼著一張已經(jīng)褪色的賽車海報和一張畫滿了紅叉的賽事日歷,角落里堆著磨損嚴重的舊輪胎和沾滿油污的零件——這里,就是“銳速車隊”的“總部”。唯一的電器,是一臺老舊的臺式飲水機,正發(fā)出“咕嚕咕嚕”的、有氣無力的聲響。
張斌、藍建軍和藍布布,三個人,就坐在這間簡陋得近乎寒酸的辦公室里,相對無言。
張斌的手,還在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將那塊顯示著“1分26秒88”的秒表,像一件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紅塔山,遞給藍建軍一根,自己也點上了一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卻沒能驅(qū)散他眉宇間那濃得化不開的愁云。
“老藍,”他率先打破了沉默,聲音沙啞,“我得承認,你生了個好兒子。這小子,是個怪物。”
他轉(zhuǎn)頭看向藍布布,那雙審視和懷疑的眼睛,此刻已經(jīng)被一種混雜著震驚、欣賞和狂喜的復雜光芒所取代。“小子,你告訴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最后那幾圈,你的走線,完全超出了我對那臺破車的認知極限。”
藍布布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斌子,別廢話了。”藍建軍掐滅了只抽了一口的煙,直截了當?shù)卣f,“給句痛快話,這孩子,你要不要?”
張斌聞言,臉上的狂喜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令人感同身受的無奈和窘迫。他苦笑了一下,又抽了一口煙,整個集裝箱里都彌漫著一股廉價煙草的味道。
“要!我他媽做夢都想要!”他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里充滿了不甘,“老藍,你知道嗎?我看到他跑出那個圈速的時候,我感覺我那顆死了十年的心,又他媽活過來了!我仿佛又看到了當年咱們一起在丹江口的泥地里推車的時候,那股不服輸?shù)膭艃海 ?
他的情緒激動起來,但很快,又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迅速地癟了下去。
“但是……”他看著藍建軍,眼神里充滿了歉意,“老藍,你也知道我的情況。車隊賬上,就剩三十萬塊錢了。下個月技師的工資還不知道在哪兒。我……我沒錢。”
他看著藍布布,一字一頓地說:“我承認你的天賦,你是我見過最有才華的新人,沒有之一。但是,我無法給你開出一分錢的工資,我甚至……連你參加比賽的費用,都負擔不起。”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在了藍布布剛剛?cè)计鹣M男纳稀?
“車隊現(xiàn)在用的那臺TCR賽車,是三年前的老款,引擎已經(jīng)跑到了壽命極限,變速箱也問題不斷。我們沒有錢換新車,甚至連做一次徹底的引擎重組(Rebuild)的錢都沒有。劉洋能開著那臺車跑進1分27秒,靠的不是天賦,是拿命在拼。”
張斌從一個落滿灰塵的文件柜里,翻出了一份早已擬好的、頁腳已經(jīng)有些卷邊的合同,放在了桌上。
“這是我們車隊的學徒合約。”
藍布布拿起那份合約,翻開了第一頁。他的瞳孔,不自覺地收縮了一下。
合約期:五年。
違約金:三百萬人民幣。
薪資待遇:無。
獎金分成:第一年,車手獲得獎金的10%;第二年15%;第三年20%……逐年遞增。
這根本不是一份合約,這簡直就是一份現(xiàn)代版的“賣身契”。五年的時間,幾乎是一個職業(yè)車手整個黃金生涯的長度。而那三百萬的違約金,對他現(xiàn)在這個家庭來說,無異于一個永遠無法掙脫的枷鎖。
“我知道,這份合約,很苛刻,甚至可以說是毫無人性。”張斌看著藍布布的眼睛,語氣變得無比誠懇,“但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東西——一個承諾。”
“只要你簽了它,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銳速車隊’的人。只要你能跑出成績,能給車隊拉來贊助,我保證,車隊所有的資源,都會向你一個人傾斜!我會把劉洋換下來,讓你做主力車手!我會用拉來的每一分錢,去給你升級賽車,去給你請最好的工程師!我會把我這后半輩子,全都賭在你身上!”
他的話,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瘋狂。
藍布布沉默地翻著那份薄薄幾頁紙的合約。他能感覺到,這幾頁紙上,承載著一個中年男人最后的熱血和夢想。
“要簽下這份合約,你還必須答應我三個條件。”張斌豎起了三根手指。
“第一,也是最現(xiàn)實的一個。”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下個月,CTCC賽季的揭幕戰(zhàn),就在上海。報名費、運輸費、輪胎、燃油……所有這些加起來,最基本的開銷,需要五萬塊錢。這筆錢,車隊拿不出來。你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就當是……你加入車隊的‘投名狀’。”
五萬塊。
這個數(shù)字,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藍布布的心上。他剛剛為了五千塊錢,去范崎路拼了一次命。而現(xiàn)在,這個數(shù)字,翻了十倍。
“第二,”張斌的目光,轉(zhuǎn)向了藍建軍,“你必須向我們,也向你父親保證,在不影響你高三學業(yè)的情況下,參加訓練和比賽。你必須拿到你的高中畢業(yè)證。我不能讓你為了賽車,斷了自己所有的后路。老藍,這是我能為你做的,唯一的保證。”
藍建軍聞言,那張一直緊繃的臉,終于有了一絲松動。他看著張斌,眼神里充滿了感激。
“第三,”張斌頓了頓,看了一眼P房外那個正用怨毒的眼神往里瞟的劉洋,“從今天起,到你第一次正式代表車隊參加比賽之前,在車隊里,你不是什么‘天才車手’,你只是一個維修學徒。你要跟著技師,學習換輪胎、清節(jié)氣門、檢查剎車油管。你要打掃P房,要給劉哥的賽車擦輪轂。我不管你在外面有多大名氣,但在我的車隊里,你必須學會什么是團隊,什么是紀律,什么是尊重。”
這個條件,既是為了安撫劉洋的情緒,也是為了打磨藍布布那身來自街頭的野性。張斌知道,一個不懂得團隊合作的天才,在職業(yè)賽場上,走不遠。
三個條件,一個比一個苛刻。
第一個,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財務任務。第二個,是對他時間和精力的極限考驗。第三個,是對他自尊和驕傲的無情碾壓。
辦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藍布布低著頭,看著那份擺在面前的合約。他的腦海里,像放電影一樣,閃過一幕幕畫面。
他想起了父親在陽臺上打電話時,那卑微的背影。他想起了母親因為一張電費單,而歇斯底里地哭泣。他想起了王凱開著那臺嶄新的RS 5,將一沓鈔票隨意地扔在父親面前時,父親那黯淡的眼神。他也想起了蘇薇舉著手機,對他說“現(xiàn)在是流量時代”時,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
他的人生,似乎被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推到了這個懸崖邊上。
往前一步,是萬丈深淵,但懸崖的對面,是他唯一能看到的、那片開滿了櫻花的自由之地。退后一步,是看似安全的死胡同,他將被困在那個由高考、爭吵和絕望構(gòu)成的灰色世界里,慢慢窒息。
他緩緩地抬起頭,目光掃過張斌那張寫滿期待和忐忑的臉,又掃過父親那張充滿了緊張和擔憂的臉。
最后,他拿起了桌上的那支筆。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只是拔開筆帽,在那份近乎霸王條款的合約的最后一頁,一筆一劃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藍布布。
當他寫完最后一筆時,張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都癱在了椅子上,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而藍建軍,則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親手將兒子推上這條路,究竟是給了他一個重生的機會,還是一個……輪回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