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函谷試關·驛號對眼
- 漢脈中興:駙馬行天下
- 杭紫西
- 4775字
- 2025-08-26 15:27:48
天色還沒翻,北闕那頭的風先壓下來,把宣平門洞里的小燈吹成一條細線。行在號房照例先開箱,王吏目把封泥抹順,把留中小匣擺上案,捏著昨夜遞回的薄札逐一念:潼關三時停火如式,灰溝里又踩住兩撥外八腳;華陰渡口夜里風順,替車簽不丟;函谷塞舊道有石滑,已加木楔與草墊;汜水至滎陽一線驛鋪清點已畢,粟價平、鹽簽足;清渭橋亭記半步簽今日零二;陳留行營來札,說愿把“門—關—渡三聯路引”的背欄“驛號與鋪頁碼”照樣全用,免得到了外路,嘴又多一半。
黑面隊長靠柱而立,刀背在木角上“篤篤”兩下,干硬一句起。二旦把門閂扛穩,照例丟下慢并。徐州漢子接一句別擠,把限高竿又壓了半指。風從門洞穿過去,帶著粥與藥的味道,人心也跟著直了一根。
衛淵披著短斗篷,先把“底”在心里過一遍:粥棚照開,醫署不停,三時停火,鑰合同刻,先禮后器——這層不動。底上今天加三件硬活:城內“東行第一隊”的三聯路引要當場對眼,三票穿成一束,星眼順時針輪一格;函谷塞那邊讓關吏把“鑰合同刻—灰帶對足—替車簽在前—半步簽單戳”的板子上墻;沿路驛傳編號,從霸上都亭到成皋、滎陽,半日一鋪,鋪簿、錢樣、粟鹽簽一條龍,回空登記針腳一律朝外。王吏目把分層倉三繩、札背三行、封庫三鑰、回拒例、半步法、徙民白道一覽、三聯路引樣一股腦壓在案上。太學生磨筆,把“會面小格”旁的鑰合同刻、半步簽數、路引對眼三欄又加粗一回,邊上添一句順口話:背有三行,嘴就短一半。黑面隊長點頭:寫直。
卯初未到,青衣行郵吏到了門下,抱拳自稱陳留,遞一冊薄卷:札背三行上墻,半步簽單戳,過關不過人;三時停火如舊,鐘漏同刻;函谷塞關亭已立“鑰同刻”小牌;汜水口新搭一段“灰帶棧道”,腳印歪一寸,立見。末尾仍是那六個字:孟德白,愿守格。王吏目把“三聯路引樣”翻到首頁給他看:門票對城門星眼,關刺對關城星眼,渡牒對渡亭星眼,三票一線,背書留至某日、承發何印、鑰合同刻;背欄記驛號與鋪頁碼,鋪鋪對眼。行郵吏連聲稱是,收卷時眼里那根弦松了一寸。
他剛退下,一個灰布角巾的青年進來,掌心托著一枚小印,邊亮泥薄。人先行禮,再自稱許人,名公臺。太學生眼睛亮了一下,瞟衛淵一眼,又落回小印。青年把印擱案上,不抬身份,先把話擺直:九格已立,愿與關西互證文移;札背三行我們也寫上墻;“函谷試關”請加一條邊注:山風多半刻,鑰刻不改,青繩加一,替車簽在前,半步簽單戳,回空登記針腳朝外。王吏目抿嘴笑:寫直,就不爭。黑面隊長把小印捻起看了看,又放回去,鼻翼輕動,不多話。公臺從袖里抽出一段細繩,是壽結繩頭,繩尾小結規矩得像米粒:陳留亦照此打。衛淵把壽結樣比了一比,一致,點頭。公臺行禮欲退,走到門口忽回頭,壓著嗓子丟四個字:虎牢未定。話落,人影就沒進風里。
門洞里靜了一瞬。太學生把“函谷風注”的小條釘在“三聯路引樣”的下沿,又把“鑰同刻—半步簽數—對眼位”三行寫得更黑。王吏目把“東行第一隊”的名單壓到案上,隊列照昨夜排定:前隊羽林十人,專管清道;中隊是兩車案牘、一車圖籍,后隊護從八人;另有白道徙民一小股同步東行,但走北側灰帶,與軍車不交叉。黑面隊長冷冷一句:別擠。
近巳,京兆尹屬官與金吾小校把從宣平門到霸上都亭的路再畫了一遍,圈出三個最容易擠的巷口。屬官道:人一多,話就多。衛淵拿筆當場畫“截口板”:巷口橫插替車簽,只留白繩一人寬,余者回繞;兩側灰帶加深,腳印歪一寸,立見;各口立一名記字的,遇嘴硬者,按回拒例自書四行,訖后再行。二旦把門閂搬去截口,先把“先娃娃”的牌吊在上頭;徐州漢子跟一句別擠,手里把替車簽掂得穩穩的。王吏目把“門外不接、夜封不停”兩條壓到最上沿,寫得直直正正。
午前,西倉頭先動。分層倉三繩掛穩,白繩散粟、朱繩軍糧、青繩急缸各走各道。權星舉秤讓人看鉛封,錢樣串掛更低。一個胡子拉碴的軍士抄過來,手里晃軍券,嚷“為東行清道”。黑面隊長不看臉先看地,腳印從灰帶外側斜了半寸,當場露底。他把人一把拽回朱繩道,刀背“篤篤”敲案角。王吏目淡淡一句:有急,走半步;半步之外,不越禮。軍士咬牙在回拒例前自書四行,末尾落訖。圍觀的嘴,當場短了半截。
城門外,東行第一隊在灰帶里排開。王吏目先寫“門票”:某年某月某日,宣平門發,星眼左下,承印金吾、發印尚書,留至三日訖;背欄右下記驛號一一、鋪頁三十二。再寫“關刺”:某日到潼關,星眼右上,承印潼關關署、發印金吾,留至某日訖;背欄寫驛號一二、鋪頁六十一。第三寫“渡牒”:某日渡華陰,星眼左上,承印渡亭、發印關署,鑰合同刻;背欄寫驛號一三、鋪頁七十九。三票穿細麻一束,壽結在尾,小結朝外。太學生把旁邊的“對眼樣”再描黑:三票星眼順時針輪一格,承發印腳錯位兩指,背欄驛號與頁碼對上,鋪簿翻開即收。荀府與鐘府兩位記室郎各落一枚承、發,字腳穩。
申初,隊列出宣平門。小鈴輕響,前隊羽林開道,步子不快,腳底貼灰線。截口的替車簽一插,巷里的散人像被水線推了一下,自個退到邊上。黑面隊長在隊左,眼睛不看人,看繩與腳印;二旦在隊右,門閂背在肩上,走一步喊一句先娃娃;徐州漢子在中間看替車簽的節奏,手里那小牌子像一只穩住人心的木楔。
到霸上都亭換鋪。鋪頭把鋪簿攤開,第一行就寫“門票驛號一一,對頁三十二”。王吏目遞票,太學生把“回空登記”的針腳朝外,落訖;權星舉秤給隊里最小的一戶婦人看,粟一斗鹽一撮不差分毫。婦人雙手接過,眼神從秤砣上挪到灰線,又落回孩子臉上。黑面隊長走過她身邊,淡淡兩個字:別擠。
下午風起得快些,過華陰渡口的時候,半空里壓下來的風像抹刀。鑰在刻上合,兩岸先禮后器,青繩加一層。第一車平平上船,水手把替車簽往前一甩,又穩穩接住。第二車靠舷時,草里“咝”地一聲,有馬從牙縫里擠氣。巡柵的小卒手一舉,灰溝里立刻印出一串外八腳,朝岸角繞。黑面隊長不喊,貼著陰影過去,一腳把那串腳印從中間踏斷,刀背“篤”地敲空地。徐州漢子繞另一側,一把拎住那雙深腳。人被拖出來,袖里塞著幾根壽結與一截割斷的麻線。王吏目不罵,把“關上盜印小格”翻在他眼前:照例寫四行。那人手抖,字卻不歪,末尾落訖。太學生把這件記在“關口一覽”右下角,明日要曬。陰影里有一道目光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去。
華陰一過,到潼關。關城風小了一指,關吏已經把“鑰同刻—灰帶對足—替車簽在前—半步簽單戳”四行上墻。隊列靠到關前,王吏目把關刺遞上,關吏把背欄的“驛號—頁碼”對眼,一指就翻開了鋪簿那一頁,手法干凈。黑面隊長站在灰帶里,盯星眼與壽結,鼻翼輕輕動一下,像給這一道關打了顆暗釘。二旦把門閂往后退半步,喊一句先娃娃;徐州漢子把替車簽豎得更正,沒讓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關里那名老吏看了看王吏目的字,笑了一下:字直,嘴就短。王吏目也笑:省吵。
出潼關,舊道上去函谷塞。山風果然半刻一陣。路窄處先鋪草墊與木楔,把最重的一車換到隊尾。青繩再加一股,繩扣朝上,替車簽在前,半步簽單戳,旁注風逆半刻。隊伍挪到最窄那一檻時,天像把一口涼氣往人心口里灌。黑面隊長先撒灰,灰帶踩實,腳印一深一淺都看得明白。他把刀背在巖角輕輕一扣:按。水手與押車的同時點頭,手像按在看不見的節拍上。那一刻,山風壓下來又抬起,青繩在風里拉出一道緊緊的弧,車身卻沒擺。王吏目飛快寫下一枚“半步簽”,針腳朝外。太學生記“半步簽數”,旁邊添小字:函谷風注,已訖。
到了塞頂,遠處的天色有點淡金,像有一條路在云里亮了一線。隊里最小的孩子咳了兩聲。醫署的小會從后隊挪上來,先喂熱水,再摸額頭,再叮囑:“粥勺別混用,凈器分開,茅廁下風口,簾高一尺。”抱娃的娘連連點頭,眼里沒有慌。黑面隊長從旁走過,淡淡兩個字:別擠。二旦扛著門閂在邊上立著,像一根插在山口的木杵。
落塞后,往汜水方向走。汜水口驛鋪把“鋪頁—驛號”已經寫在門洞的左下。王吏目把三聯束遞過去,鋪頭順手一翻,就翻到那一頁。回空登記針腳朝外,落訖。權星站在秤邊,舉起秤舌給人看鉛封。錢樣串掛得更低,輕錢不入四個字在黃昏里發黑。一個商販想占白道的灰帶,拿著“鄉里借照”往里擠。黑面隊長不說話,先撒灰,灰線上他那只腳歪出一寸,立刻露底。徐州漢子把替車簽往他胸口一頂,二旦把門閂橫在他鼻子底下。王吏目把“回拒例”推過去:照例寫四行。商販咽了一口唾沫,自己寫完,末尾落訖。圍著看的人群像被風從中間分了一下,自個兒讓出路來。
夜色壓下來,驛燈一盞盞亮。汜水到滎陽這段路平緩,鋪鋪半日一換。鋪頭翻簿翻得利落,王吏目遞票,太學生落訖,押在角上的“訖”字像一個一個往地里壓的釘子。黑面隊長在灰帶里來回走,偶爾停在某個腳印上看一眼,再抬頭往隊里掃一眼,鼻翼動一下,算把心收回來半寸。
行到滎陽外一處都亭,陳留行郵吏已經候在亭里,手里捧著一冊薄卷。人抱拳,笑意不露在臉上,只在眼角有一條細線:“三聯對眼,省了不少口水。”他把冊子展開給王吏目看:門票驛號、鋪頁,關刺驛號、鋪頁,渡牒驛號、鋪頁,一條線到末頁,沒走丟一紙。末尾還是那六個字:孟德白,愿守格。王吏目把這紙釘到“巡牌記”的背頁,角上落訖。太學生在“半步簽數”旁添小字:今日零四,函谷一、渡口一、巷口一、橋頭一,記全。
滎陽城外風小了指頭,城里人說話帶著一點溫氣。鋪頭端來兩壺熱水,最小的一戶婦人把碗端穩,孩子喝水時眼睛睜得圓圓的。醫署里正又把“病不出坊、凈器分用”兩行字描黑了一遍。黑面隊長看一眼隊尾,淡淡兩個字:別擠。二旦把門閂往后退半步,照例丟先娃娃。徐州漢子把替車簽插在案邊,手指在簽面上輕輕彈了一下,像彈一根緊繃的弦。
這一夜,璽庫那邊按“未開訖”走一遍空格;臨祠門外白繩在燈下輕輕擺。尚書臺使吏帶著三十紙“東行告示文樣”來借急簽,王吏目照“借印登記”落字,角上落訖。來人還想問尚方印,王吏目用筆尖點了點“封庫三鑰”的板子,又點“未開訖”,來人把話吞回去,只道一聲“得”。
子初前后,北闕廊下的小會照舊。王允把“函谷風注”“三聯對眼”“借印登記”“半步簽數”攤在石案上,先看鑰同刻,再看札背三行,最后看“未開訖”。他沒多言,只吐兩句:煩,救命。蔡邕把手按在九格上,指尖摩著舊木紋,像把心氣抹順。楊彪慢聲:條理直,路就直。荀府與鐘府兩位記室郎把“函谷風注、三聯對眼、借印合式、半步簽記全、璽庫未開訖”抄在卷首,各落一個訖。
更深些,滎陽外風停了半刻。鋪門口來了兩位婦人,衣襟針腳密,邊口小回腸收得極規矩,手上各有一枚很小的指環,環面刻一絲淡淡的壽。里正把人領到案前。王吏目不變色,把司隸存案樣翻到最后一頁,照例寫:小回腸二片,小壽環二枚;持來者不名;慎;留。角上按小印,落訖。臨簽撕半遞給她們,星眼點明日右上。衛淵的目光在兩枚小環上停了一息,像有一根極細的線從胸口拉出去,落到不知名的地方,又慢慢收回來。他只輕聲道:走白道,不要擠。兩位婦人應了一聲,抱著孩子退到簾外。黑面隊長側臉看了看,鼻翼輕動,沒有問。西箱底那包小物又添一味,旁注仍是兩個字:慎,留。
丑初,成皋方向遞騎換馬,把關刺遞上案,指著札背三行嘿一聲:省多少口水你們心里有數。太學生把鋪簿樣翻開,叫他按指頭畫押,末尾落訖。遞騎仰頭灌下一碗淡鹽水,抹嘴牽馬走。黑面隊長跟出去兩步,站在灰線上看他把馬勒得平平直直,才折回來,低聲丟兩字:手穩。
快到寅時,隊里的人躺在灰帶邊靠著鋪墻打盹,粥棚的鍋還在滾,醫署的簾還高。王吏目把小匣合上,揉了揉指背。太學生把“回空登記”最后一頁穿針,針腳朝外,給自己點了點頭:今日三聯頁碼全對。黑面隊長從門外走回來,刀背在案角輕輕一敲:照板走。二旦把門閂往后挪半步,對里頭吆一嗓子:先娃娃。徐州漢子把替車簽疊得齊齊整整,塞進小箱,嘴里叼著根草,不響。
衛淵把袖里的小印按回胸口,抬眼朝東方看了一眼。天邊還黑,但云縫里似有一絲更淡的色。城里規矩立住了,路上的板也一條條寫明白。今天該說的都說了,該寫的都寫清楚了。等天一亮,照這套“門關渡三聯—鋪鋪對眼”的規矩,再往東接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