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半，蘇辰站在大禮堂入口處，手機里是鄭瑤剛發來的消息：【左側第三通道，找穿黑馬甲的小王拿票】。暮色中的禮堂燈火通明，紅色橫幅在秋風中獵獵作響，上面“慶祝華海大學成立九十三周年文藝晚會“的金字在射燈下閃閃發光。

“老蘇！這邊！“張明在臺階上揮手，身邊圍著幾個金融學院的男生，“聽說今晚節目單絕了，音樂學院、舞蹈學院、傳媒學院...“他掰著手指數，眼睛亮得嚇人，“各系女神傾巢出動啊！“

蘇辰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燙金門票，指尖摸到凸起的校徽圖案。VIP區第三排，位置正對舞臺中央。剛落座，頭頂的水晶吊燈突然暗了下來，全場響起一陣期待的騷動。

“要開始了！“張明捅了捅他胳膊，“聽說開場是舞蹈學院的《盛世花開》，領舞的是沈璐“

話音未落，一陣清脆的琵琶聲如珠落玉盤。大幕徐徐拉開，二十四名身著漸變紅紗裙的女生如花朵綻放。舞臺干冰制造的霧氣中，領舞的女生一個驚艷的控腿，修長的身形在追光燈下宛如丹頂鶴獨立。

“那就是沈璐！“后排傳來壓抑的驚呼，“去年全國大學生舞蹈大賽冠軍！“

蘇辰舉起手機，鏡頭里沈璐的腰肢柔若無骨，下腰時發髻幾乎觸地。他突然想起白天鄭瑤提到這個名字時咬牙切齒的模樣，不禁莞爾。

節目一個接一個，禮堂里的掌聲如潮水般起伏。音樂學院女生民樂合奏時，笛子獨奏的姑娘一襲白裙，吹到高音處脖頸揚起優美的弧線；話劇社表演小品時，反串女主角的男生嬌嗔的模樣惹得全場大笑。蘇辰的相冊里很快存了十幾張照片，有跳芭蕾時繃直的足尖，有彈古箏時翻飛的廣袖。

“下面請欣賞新聞傳播學院選送的女聲獨唱——《燈火里的中國》，演唱者：鄭瑤。“

主持人的報幕聲讓蘇辰猛地坐直。全場燈光驟暗，一束追光打在舞臺左側。鄭瑤穿著白天那件深藍禮服款款走來，裙擺上的亮片如星河閃爍。與白天慌亂的模樣判若兩人，此刻她下巴微揚，步伐從容得像是在云端漫步。

“多拍幾張！“張明湊過來小聲說，“這可是咱們校主持隊的臺柱子，據說央視都來挖過她。“

前奏響起時，鄭瑤的手指輕輕搭在立麥上。當她開口唱出第一句“都市的街巷已燈影婆娑“，蘇辰感覺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的聲音不像原唱那么厚重，而是清亮中帶著一絲沙啞，像月光下的溪水流過鵝卵石。

唱到副歌部分，鄭瑤突然解開禮服腰側的暗扣。全場響起一片驚呼——深藍長裙如花瓣般脫落，露出里面剪裁利落的紅色短裙。她踩著節奏走向舞臺前沿，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鼓點。

“這設計絕了！“張明激動地直拍大腿，“你看校領導們的表情！“

蘇辰的鏡頭緊緊追隨著鄭瑤。當她唱到“燈火燦爛的中國夢“時，穹頂突然灑下無數金色亮片，落在她飛揚的發絲上。最后一記高音，她看向觀眾席，目光不偏不倚正對上蘇辰的鏡頭。

掌聲如雷動中，鄭瑤鞠躬時悄悄對蘇辰眨了眨眼。這個俏皮的小動作讓他胸口一熱，相機差點脫手。

晚會結束已是九點半。秋夜的涼意漸濃，蘇辰站在禮堂側門的梧桐樹下，看著人流如彩色的溪水從臺階上淌下。手機震動，一條新微信：【看到你拍照啦~請我吃宵夜就當版權費如何？】后面跟著個饞嘴的表情包。

“偷拍被發現了？“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鄭瑤已經換回了牛仔外套和短裙，發梢還沾著沒卸干凈的亮片，在路燈下一閃一閃。

蘇辰晃了晃手機：“技術太差，沒拍出你十分之一好看。“

“油嘴滑舌。“鄭瑤皺皺鼻子，身上飄來淡淡的卸妝水味道，“我知道有家砂鍋粥開到凌晨，他家的膏蟹粥...“她突然捂住嘴，“啊，你是不是要跟室友一起...“

不遠處張明等幾個男生看到美女主持人主動過來搭訕，暗叫一聲蘇哥牛逼，擠眉弄眼地比了個“我們先走“的手勢，怪笑著消失在林蔭道盡頭。

“他們突然都有事了。“蘇辰一本正經地說，“膏蟹粥在哪？“

鄭瑤帶他去的是校門外巷子里的一家小店。紅白格子的塑料桌布，墻上貼著泛黃的老電影海報，吊扇在頭頂慢悠悠地轉著。老板娘熟絡地招呼：“小鄭來啦？老位置給你留著呢！“

“你常來？“蘇辰用開水燙著碗筷。鄭瑤的側臉在蒸汽里朦朦朧朧的，睫毛投下小小的陰影。

“嗯，排練完經常來。“她掰開一次性筷子，“有次背稿子到凌晨三點，老板還送我回家。“突然壓低聲音，“其實是因為他們家的貓...“

話音未落，一只橘貓從柜臺后踱出來，熟門熟路地跳上鄭瑤膝頭。

“這是阿橘，鎮店之寶。“鄭瑤撓著貓下巴，笑得眼睛彎彎，“它只親近常客的。“

砂鍋粥上桌時騰起帶著海鮮香氣的白霧。鄭瑤舀了一勺金黃粥油，突然正色道：“對了，白天的事故...“

“我下午去4S店問過了，“蘇辰給她碟子里夾了塊腌蘿卜，“修車燈大概一千二。“

鄭瑤立刻放下勺子去摸錢包：“我現在就給...“

“騙你的。“蘇辰忍不住笑出聲，“根本沒什么大礙，拋個光就行。“

“蘇！辰！“鄭瑤抄起菜單作勢要打，阿橘嚇得竄下地去，“害我內疚一整天！“氣鼓鼓的樣子比臺上更鮮活。

“所以為什么選金融系？“鄭瑤咬著吸管喝酸梅湯，“你看起更像搞藝術的。“她指了指他掛在胸前的相機。

“父母覺得穩定。“蘇辰轉動著相機鏡頭蓋，“其實我更喜歡攝影，特別是拍攝電影。“

鄭瑤眼睛一亮：“下周我們社團要拍個短片，正缺個攝影師...“突然又搖頭，“不行，陳導肯定要請專業團隊。“

“我可以去幫忙。“蘇辰脫口而出。

兩人同時笑起來。店里的老式收音機正在放《夜來香》，窗外有學生騎車經過，車鈴叮叮當當混著笑聲。

結賬時鄭瑤搶著要結賬，蘇辰卻已經掃碼付了款。“那...“她站在路燈下絞著手指，“下次我請？學校后門有家東北燒烤...“

“下次是什么時候？“蘇辰問得直接，聲音在夜風里顯得格外清朗。

鄭瑤被他直白的詢問弄得一怔，耳尖微微泛紅。她歪著頭作思考狀時，一縷發絲從耳后滑落，在路燈照耀下泛著蜜糖般的光澤。“周三下午我沒課...“她用手指卷著那縷頭發，“可以請你吃飯。“

鄭瑤背著手往前蹦了兩步，帆布鞋踩碎了一片梧桐葉。“作為交換——“她拖長音調轉過身，倒著走路時馬尾辮一甩一甩，“你得把今晚拍的照片都發我。“

“包括沈璐的獨舞？“

“蘇！辰！“鄭瑤作勢要打，腳下卻絆到突起的樹根。蘇辰下意識伸手去扶，她整個人跌進他懷里，洗發水的茉莉香撲面而來。兩人都僵住了——蘇辰的手還虛扶在她腰間，鄭瑤的手抵在他胸前，隔著襯衫能感受到加速的心跳。

“咳...那個...“鄭瑤慌亂地站直身體，指了指岔路口，“我宿舍往這邊...“聲音越來越小。

“我送你。“蘇辰不由分說地往前走，“反正順路。“其實金融學院的男生宿舍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們沿著櫻花大道慢慢走，秋夜的校園安靜得能聽見昆蟲振翅的聲音。路過的圖書館還亮著零星幾盞燈，有考研的學生伏在桌前苦讀。鄭瑤突然停下腳步，指著三樓一扇窗戶：“那是我常占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鐘樓。“

“這么巧？“蘇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我之前常在那個角落...“。

繞過人工湖時，水面倒映著細碎的月光。鄭瑤蹲在岸邊撿了塊扁石頭，側身打了個水漂。石子在水面彈跳五次，驚起一圈圈漣漪。

“厲害啊。“蘇辰也蹲下身，挑了塊石頭。他擲出的石子卻“撲通“一聲直接沉底。

鄭瑤笑得前仰后合：“你們南方人不玩這個嗎？“她自然地抓過蘇辰的手腕，“要這樣...“引導著他的手勢，拇指抵在他虎口處，“用巧勁不是蠻力。“

蘇辰卻走神了——她的指尖微涼，掌心卻溫暖干燥。第二次嘗試，石子在湖面畫出三個完美的圓弧。

他們并肩站在湖邊，影子在鵝卵石小路上交疊。夜風掠過水面，帶來潮濕的水汽和隱約的桂花香。鄭瑤抱著手臂輕輕打了個顫。

“冷？“蘇辰已經脫下牛仔外套。

鄭瑤搖搖頭，卻在他遞來外套時乖乖接過去披上。袖子太長，她不得不挽起兩折，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謝謝。“聲音悶在衣領里，帶著幾分柔軟的鼻音。

路過音樂學院時，隱約傳來鋼琴聲。鄭瑤跟著哼了幾句，是晚上她唱過的《燈火里的中國》。“其實今天...“她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最后那個高音差點破音。“

“完全沒聽出來。“蘇辰誠懇地說，“你站在光里的樣子...“他頓了頓，“像幅畫。“

鄭瑤突然加快腳步走到前面，但月光還是泄露了她通紅的耳尖。“到了。“她停在岔路口的玉蘭樹下，“前面就是女寢了。“

蘇辰這才注意到他們已經走到了生活區。遠處宿舍樓的燈光像無數個小方格，陽臺上晾曬的衣物在風中輕輕搖擺。有女生抱著臉盆從他們身邊經過，好奇地看了兩眼。

“那...周三見。“鄭瑤脫下外套還給他，發梢還殘留著洗衣液的清香。

回到宿舍，張明立刻從床上彈起來：“怎么樣？拿下校花了沒？“

“就是吃個飯。“蘇辰把相機放進防潮箱，嘴角卻控制不住地上揚。

“得，看你這表情。“張明扔過來一包薯片，張明擠擠眼睛，“不過追她的人能從新聞學院排到西門，學生會主席、研究生學長...“

蘇辰沒接話，只是打開微信，把今晚拍得最好的一張照片發給鄭瑤。畫面里她站在金色亮片雨中，紅裙如火，笑容比燈火更燦爛。

幾乎立刻收到回復：【把我拍這么好看，必須請你吃燒烤了】后面跟著個轉圈的小兔子表情。

蘇辰摩挲著手機屏幕，窗外傳來隱約的吉他聲。有人在不遠處的草坪上唱《成都》，跑調的歌聲融進秋夜的霧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