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死寂的煉獄之地，只有風卷殘云的嗚咽和血液滴落的嗒嗒聲，殘忍地宣告著這場慘烈血宴的結束。殘陽如血，吝嗇地涂抹在焦黑的戰場上，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不祥的暗紅。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短暫的死寂。

七個巨大的身影在彌漫的硝煙與血色薄暮中顯現輪廓，踏過同伴冰冷的巨大尸體，繞過那些仍在滋滋作響的雷霆騎士殘骸和散發著焦臭的機械碎片。他們步履沉重，每一步都讓大地發出輕微的呻吟。這些巨人身上也帶著戰斗的痕跡——甲胄凹陷，皮膚上留有能量灼燒的焦痕或撕裂的傷口，但顯然并非致命傷。他們的眼神，在掃過戰場中央那如山岳崩塌般的夸父身影時，流露出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劫后余生的僥幸，有目睹強者隕落的震撼，但更深層，如同暗流般涌動的，是難以抑制的、幾乎要燃燒起來的貪婪！

天蒼走在最前方。這位巨人族中祭司殿僅次于大祭司離陽的第二掌權者，身軀比其他巨人更為魁梧高大，如同移動的黑色山巒。他的巨斧血跡斑斑，扛在寬闊的肩上。他臉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新鮮傷口，從左眉骨斜劈至右嘴角，皮肉翻卷，還在滲著血珠，但這非但沒有削弱他的兇戾，反而為他增添了幾分殘忍的威懾力。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鋼針，牢牢鎖定在夸父血肉模糊的右眼窩上，那里面蘊藏的東西，讓他喉結滾動，發出沉悶的吞咽聲。

“唔…”一聲粗啞的鼻音從天蒼身邊傳來。那是疤臉巨人衛兵隊長烏頓，他臉上縱橫交錯的舊疤在暮色中更顯猙獰，僅存的獨眼閃爍著赤裸裸的狂熱。“天蒼長老，快看！那只眼睛…夸父的右眼…傳說中的時空之瞳！”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帶著一種發現稀世珍寶的亢奮。

天蒼沒有立刻回應，只是腳步又加快了幾分，粗重的喘息噴吐在冰冷的空氣里。他徑直越過一地狼藉，在距離倚靠著斷巖的夸父僅剩十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這個距離足以清晰地看到夸父胸口的微弱起伏，以及那觸目驚心的、不斷涌出金血的時空右眼。天蒼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在那金血布滿的右瞳上反復舔舐、掂量、評估。

“哼，”天蒼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如巖石摩擦，帶著毫不掩飾的冰冷，“孫良玄這條黑暗里的毒蟲，實力倒是不弱。”他沒有看烏頓，視線依舊牢牢釘在夸父身上，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到手的珍寶。“他廢了夸父，自己也成了半死不活的爛泥。而這顆‘時空之瞳’，對于我們來說，就是探囊取物的寶貝了。”

衛兵隊長烏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獨眼中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天蒼長老！現在…現在這顆眼珠子雖然還在夸父的眼眶里，但那雜碎也只剩一口氣了！這正是天賜良機啊！”他猛地揮手，指向遠處靠在巨巖上喘息的黑影，聲音因急切而尖銳起來，“趁他病，要他命！奪回來！那顆‘時空之瞳’就該歸我們所有！只要有了它…”

“閉嘴，烏頓！”天蒼猛地低喝一聲，打斷了他過于露骨的宣言。他那布滿疤痕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獨眼兇光四射地掃過周圍同樣呼吸粗重、眼含期待的巨人同伴們。他們的眼神都聚焦在天蒼長老身上，無聲地表達著同一個渴望。

天蒼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濃重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氣似乎點燃了他體內某種更深的火焰。他轉向夸父，聲音刻意提高了些許，帶著一種虛偽的沉重與悲憫，如同祭祀時唱誦的悼詞，卻字字句句如同冰冷的毒蛇，鉆向夸父殘存的意識：

“夸父，吾族的勇士啊…”天蒼的聲音在死寂的戰場上回蕩，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看看你…昔日追逐烈日的雄鷹，如今卻折斷了翅膀，匍匐在塵埃里。你為那些飄渺而虛妄的和平流盡了神血…結果呢？天神與巨人族和平了嘛？和平者的歡呼在哪里？和平在何方？愛好和平與你并肩戰斗的天神又在哪里？沃坦可曾降下他的渡鴉，賜你一羽庇護？托爾可曾驅動他的雷霆戰車，為你掃蕩強敵？就連偉大的帝俊，賜予你時空之瞳的創世神，他也緘默不言。你看，和平是多么的可笑且不切實際。”

他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腳步激起地上的血泥。天蒼龐大的陰影籠罩了夸父半邊身軀，帶著無形的壓迫。

“沒有！什么都沒有！”天蒼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煽動性的斥責與嘲弄，如同在宣判夸父信仰的死刑。“你為和平戰斗，給天神賣力，卻被他們遺忘！你敬畏天神，卻被天神舍棄！你燃燒生命，換來的只有冰冷的拋棄和這滿目瘡痍的戰場！何其愚蠢！何其不值！最后將你打倒在地的，是誰？是我們巨人王國的勇士嘛？是國王阿拉嘛？不，是黑暗神使！是天神！”

他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尖刀，精準地刺向夸父內心最深處那因守護而生的迷茫與痛楚。夸父倚靠著斷巖的身體，似乎更加沉重了幾分，低垂的頭顱下，緊抿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只有那空洞的眼窩中涌出的金血，依舊在不懈地流淌，滴答…滴答…敲打在死寂的空氣里，像是對這殘酷控訴的微弱回響。

就連烏頓的獨眼中也閃過一絲得意而冷酷的光芒。

天蒼微微俯身，聲音陡然壓低，卻帶著更強的蠱惑力，如同惡魔在瀕死者耳邊的呢喃：

“但是夸父…我族的英雄，”天蒼的聲音突然又軟化下來，帶著一種虛假的沉痛和同族的親近感，“巨人族的血脈不容斷絕！我們，才是你最該守護的根基！看看我們，同樣傷痕累累，同樣在諸神和人族的夾縫中艱難求存！我們需要力量！需要讓九界都為之顫抖的力量，才能擺脫被奴役、被狩獵的命運！”

他再次上前一步，巨大的身軀幾乎遮蔽了夸父頭頂最后一點殘陽的光。天蒼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地、貪婪地聚焦在夸父緊閉的右眼上。

“力量…就在眼前！”天蒼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狂熱，“你體內流淌著先祖的榮光，你的右眼…蘊含著‘時空’的偉力！它不該隨著你這殘破之軀一同腐朽在冰冷的泥土里！把它交給我們！獻給你的同族！”

他猛地張開巨掌，掌心紋理粗糙如同干裂的河床，朝著夸父的面門伸去，目標直指那只緊閉的右眼！

“把這只眼睛…獻出來！”天蒼的聲音如同悶雷炸響，撕下了最后一絲偽裝，只剩下赤裸裸的索取與命令，“讓它成為巨人族重新崛起的火種！這是你殘軀所能做的…最后也是最有價值的貢獻！彌補你之前的迷失！”

這番無恥至極的宣言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其他巨人壓抑已久的貪婪與瘋狂！

“天蒼長老說得對！”疤臉巨人烏頓第一個咆哮起來，僅存的獨眼因充血而赤紅，他激動地揮舞著粗壯的手臂，“夸父！你的力量不該浪費！獻出眼睛！為了巨人族！”唾沫星子從他裂開的嘴唇邊飛濺出來。

“獻出來！”另一個身材敦實如堡壘的巨人踏前一步，沉重的腳步讓地面震動，“我們才是一族！你的犧牲必須值得！你的眼睛能讓巨人王國更強大！能帶領我們撕開阿斯加德的大門！”他聲音粗糲，帶著不容置疑的狂熱。

“沒錯！為了巨人族的榮耀！”

“別讓力量白白消散！”

“快動手，天蒼長老！趁他還活著，眼睛才有活性！”一個相對瘦小但眼神異常陰鷙的巨人舔著嘴唇催促道，聲音尖利而急迫。

貪婪的聲浪此起彼伏，如同群狼在瀕死的猛虎周圍發出的興奮嚎叫。他們圍攏得更緊，巨大的身軀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陰影之墻，將倚靠在斷巖上的夸父徹底包圍。空氣中彌漫的不再僅僅是血腥，更充斥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赤裸裸的掠奪欲念。他們的目光灼灼，如同實質的火焰，炙烤著夸父殘破不堪的生命，焦點只有一個——那只緊閉的、承載著時空奧秘的右眼！

阿拉伸出的巨爪，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和同族背叛的冰冷寒意，距離夸父那神圣右眼，已不足咫尺！

就在那粗糙、沾染著血污和同伴灰燼的巨爪即將觸碰到他緊閉右眼的瞬間——

“呵…”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從肺腑深處擠壓出來的……蒼涼笑聲，突兀地響起。

這笑聲是如此微弱，甚至被巨人貪婪的喧囂輕易蓋過。但它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一根冰冷的銀針，瞬間刺穿了所有狂熱的鼓噪。

天蒼伸出的巨爪，猛地頓在半空！

圍攏的巨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嘈雜的叫囂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帶著驚愕、不解，甚至一絲莫名的寒意，齊刷刷地聚焦到聲音的源頭——那個本該在痛苦和虛弱中沉默待斃的夸父身上。

倚靠著斷巖的龐大身軀極其緩慢地動了一下。仿佛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在榨干他所剩無幾的生命力。布滿裂痕的脖頸吃力地抬起，牽動著頭顱，發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

他抬起了頭。

布滿血污、塵土和灼痕的臉上，那雙一直緊閉的左眼，倏然睜開了！

剎那間，時間仿佛凝固。

那只右眼，并非血肉凡胎應有的模樣。它的瞳孔深處，并非純粹的黑暗，也不是燃燒的烈焰，而是……一片深邃無垠的星空！無數細碎、璀璨、冰冷的光點在其中緩緩旋轉、生滅，如同將整個旋轉的銀河微縮其中！星芒流轉間，映照出宇宙的浩瀚、時空的深邃與一種亙古不變的……漠然！

這漠然的目光，穿透了天蒼伸出的巨爪，穿透了周圍巨人貪婪扭曲的面孔，甚至穿透了這片染血的暮色戰場，投向虛空深處無法理解的某個維度。

緊接著，夸父干裂、沾滿血跡的嘴唇，極其輕微地、極其費力地扯動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種肌肉無力的抽搐，卻勾勒出一個無法言喻的、充滿了無盡蒼涼、悲愴與徹悟的弧度。

一個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幾乎被風徹底撕碎的聲音，艱難地從他破碎的胸腔中擠出，斷斷續續，卻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巨人貪婪鼓動的耳畔：

“原來……”

“守護……”

“不義……”

“本身……”

“……就是罪……”

每一個字，都仿佛用靈魂深處最后的力量淬煉而出，帶著千鈞的重量，重重砸在凝固的空氣里。那聲音里蘊含的疲憊、失望與洞穿世情的悲涼，比最寒冷的冰風更刺骨，比最鋒利的刀刃更傷人。

天蒼伸出的巨爪，硬生生僵在了距離夸父眉心不足一尺的空中！他那張兇戾而自信的臉龐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錯愕與僵滯。獨眼中的貪婪被一種猝不及防的茫然和隱隱的不安所取代。這低語，這眼神，這笑容…完全超出了他預想中一個瀕死獵物應有的反應。那不是恐懼，不是哀求，而是一種…俯瞰塵埃的洞悉與徹底的…死寂？

“你…胡說什么？！”天蒼猛地回過神來，被那“罪”字刺得神經一跳，一股被冒犯的暴怒瞬間壓過了那絲不安，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試圖用吼聲驅散心頭那詭異的寒意，“背叛同族的懦夫！你懂什么守護？！”

然而，其他幾個巨人卻沒有阿拉那樣的定力。當他們驟然對上夸父那只睜開的、流轉著冰冷星河的右眼時，一股源自靈魂本能的、無法言喻的巨大恐懼攫住了他們！

那不是對強大力量的恐懼，更像是一只渺小的螞蟻，偶然間抬頭，窺見了浩瀚宇宙冰冷的真容！那是生命層次上絕對的碾壓，是渺小面對無限時本能的顫栗！

“神眼變成魔…魔眼了！”烏頓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利扭曲的怪叫，僅存的獨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恐，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夢魘！他龐大的身軀不受控制地踉蹌著倒退一步，沉重的腳步踩碎了一塊焦黑的雷霆騎士鎧甲殘片，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那…那不是眼睛！是…是深淵！是虛空！”那個敦實如堡壘的巨人臉色煞白，盡管他黝黑的皮膚很難看出，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巨大的身體竟然在微微發抖。

“魔…魔鬼！”陰鷙巨人更是嚇得肝膽俱裂，猛地尖叫出聲，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腳掌，龐大的身軀竟然后跳了一步，笨拙地撞在后面另一個巨人的身上，引起一陣混亂和驚叫。

巨人們瞬間騷動起來，包圍圈下意識地松動、后退。貪婪被突如其來的、深入骨髓的恐懼硬生生撕裂。他們看著夸父那只漠然的、映照著宇宙星河的眼睛，仿佛在看一個從遠古深淵爬出來的、不可名狀的恐怖存在，再沒有一個敢上前一步，甚至連對視的勇氣都在急速流失。剛才喧囂的掠奪場，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巨人粗重而混亂的喘息聲。

唯有天蒼，他的巨爪雖然停頓，但兇戾之氣并未消散，反而被夸父那詭異的笑容和低語徹底激怒，獨眼中燃燒起更加瘋狂的火焰。

“裝神弄鬼！”天蒼的怒吼如同滾雷炸裂，將同伴的恐懼強行壓下些許。他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扭曲著，如同活過來的蜈蚣，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兇殘徹底取代！“把眼睛挖出來！它就只是一件工具！一件屬于巨人族的武器！”他像是在說服同伴，更像是在給自己強行注入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