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余暖

夜風吹過窗欞，帶來幾聲零星的鞭炮響，林硯秋輕輕掖了掖槐生和榴月的被角，月光透過窗紙，在孩子們臉上投下淡淡的光暈。江敘端著空了的茶碗從堂屋進來，見她望著孩子出神，放輕腳步走過去：“在想什么？”

林硯秋回頭笑了笑，聲音壓得極輕：“想著槐生剛才猜中燈謎時的模樣，眼睛亮得像星星。還有榴月吃元宵，嘴角沾著糖漬，還非要喂我一口呢。”江敘挨著她坐下，指尖碰了碰榴月肉乎乎的小手，溫聲道：“明年咱們早幾日就去鎮上，聽說前頭城隍廟要辦燈展，比今日的花燈還要多。”

這話讓林硯秋眼睛亮了亮，她想起白天在布莊看到的那塊粉綢子，原是想著給榴月做件夾襖，此刻倒有了新主意：“要是辦燈展，我給孩子們做兩盞兔子燈吧？去年見隔壁阿婆做過，用竹篾扎骨架，糊上彩紙，里頭點根小蠟燭，提著走可好看了。”江敘點頭應著，又說起今日在鎮上聽來的新鮮事——開春后縣上要開蒙館，先生是從前在城里教過書的老秀才，他琢磨著等槐生再大些，就送他去識幾個字。

夫妻倆輕聲說著話，窗外的鞭炮聲漸漸稀了，只有院角那棵老槐樹的枝椏在月光下輕輕晃動。林硯秋打了個哈欠，江敘便起身吹了燈，兩人躺在炕的外側，生怕翻身驚動了孩子們。迷迷糊糊間，林硯秋仿佛又看到白天的熱鬧景象：槐生舉著小燈籠在人群里跑，榴月抱著撥浪鼓咯咯笑，江敘站在小吃攤前，正給她遞來一串剛裹好糖霜的糖葫蘆。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榴月就醒了。她揉著眼睛坐起來，看到枕邊的撥浪鼓，立馬抓在手里搖起來，“咚咚”的聲響把槐生也吵醒了。槐生一睜眼就去摸床頭的小燈籠，見燈籠完好無損，才松了口氣，又想起昨日猜燈謎的事，湊到榴月跟前炫耀：“妹妹，我昨天猜對燈謎，攤主爺爺給我的燈籠，好看不？”榴月似懂非懂地點頭，把撥浪鼓遞給他，兩人一個搖鼓一個提燈，在炕上玩得不亦樂乎。

林硯秋進來時，正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出聲：“慢些玩，別摔著。今日娘要拆舊棉襖，你們要不要幫忙理棉絮？”槐生立馬點頭，蹦蹦跳跳地下了炕，榴月也跟著爬下來，小手抓著棉絮，卻不小心弄得滿手都是，還沾了幾根在頭發上，活像個小雪人。江敘扛著鋤頭從外頭回來，見孩子們這模樣，放下鋤頭就去逗榴月，故意伸手去拂她頭發上的棉絮，逗得她咯咯直躲。

早飯是紅薯粥配咸菜，槐生喝了兩碗粥，就拉著江敘要去院子里玩竹蜻蜓。江敘拗不過他，只好陪他在曬谷場來回跑，竹蜻蜓飛得老高，映著晨光轉著圈，榴月坐在門檻上，拍著小手喊：“飛，飛高些！”林硯秋坐在屋檐下理棉絮，看著眼前的景象，手里的活計都慢了幾分——這樣的日子，就像灶上溫著的粥，不燙嘴，卻暖到了心里。

午后，林硯秋想起昨日買的針線和布料，便找出竹篾和剪刀，打算試著扎兔子燈的骨架。槐生湊過來，好奇地看著她把竹篾彎成圓形：“娘，這是要做兔子燈嗎？”“是呀，”林硯秋讓他幫忙扶著竹篾，“你看，這是兔子的耳朵，要扎得尖一些才好看。”榴月也湊過來，小手摸著軟乎乎的彩紙，林硯秋便剪了一小塊粉紙給她，讓她在一旁疊紙玩。

正忙活著，院門外傳來腳步聲，是隔壁的王嬸。王嬸手里端著一碗芝麻糖，進門就笑著說：“硯秋，昨日去鎮上看花燈了沒？我家那小子回來，說看到你們家槐生猜中燈謎，得了個小燈籠呢！”林硯秋趕緊起身讓她坐，又喊槐生把小燈籠拿來給王嬸看。王嬸夸了槐生幾句，又說起鎮上的新鮮事：“今日布莊打折，我去扯了塊藍布，打算給我家老頭子做件褂子。對了，后日是鎮上的集日，聽說有賣麥芽糖的，孩子們準喜歡。”

林硯秋記著這話，等王嬸走后，就跟江敘說：“后日集日，咱們去買些麥芽糖，再給孩子們買些橘子。槐生上次說想吃橘子，一直沒見鎮上有賣的。”江敘應著，又說起今日去地里看的情況：“麥地里的雪化得差不多了，再過幾日就能松土了。今年要是收成好，咱們就把西廂房修一修，給孩子們當書房。”

傍晚時分，天陰了下來，風也比白天涼了些。林硯秋把曬在外頭的棉絮收進來，又去廚房燒了熱水，給孩子們洗手洗臉。槐生玩了一天，臉上沾了不少灰，林硯秋用熱毛巾給他擦臉時，他還惦記著兔子燈：“娘，兔子燈啥時候能做好呀？”“等娘把骨架扎好，糊上彩紙就快了，”林硯秋笑著刮了下他的鼻子，“說不定趕得上十五的月亮呢。”

晚飯是玉米餅配炒青菜，還有昨日剩下的元宵，林硯秋熱了熱，給孩子們各盛了一碗。榴月吃著元宵，突然想起什么，指著窗外說：“月亮，亮。”眾人抬頭看去，只見烏云散了些，一輪圓月從云里探出來，灑下清輝。江敘放下碗筷，對槐生說：“走，爹帶你去院子里看月亮。”

父子倆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江敘指著月亮給槐生講嫦娥奔月的故事，槐生聽得入了迷，時不時問一句：“爹，嫦娥真的住在月亮上嗎？玉兔會搗藥嗎？”江敘耐心地答著，林硯秋抱著榴月站在門口，看著月光下的父子倆，嘴角噙著笑。榴月靠在她懷里，小手揪著她的衣角，眼睛盯著月亮，小聲說：“月亮，像盤子。”

夜深了，孩子們睡熟后，林硯秋又回到桌邊，繼續扎兔子燈。江敘坐在一旁，幫她遞剪刀和竹篾，偶爾幫她扶著骨架。燈光下，兩人的影子落在墻上，隨著燭火輕輕晃動。林硯秋看著手里漸漸成型的兔子燈，輕聲說：“等開春了，咱們去后山采野菜，再挖些春筍，給孩子們做春筍炒肉吃。”江敘點頭：“好，后山還有野草莓，到時候帶孩子們去摘。”

窗外的月亮越發明亮，透過窗紙照在兔子燈的骨架上，仿佛給那竹篾鍍上了一層銀。林硯秋放下手里的活，伸了個懶腰，江敘便起身吹了燭火，扶著她的肩說：“別忙了，明日再做也不遲。”兩人回到炕上，孩子們睡得正香，槐生還咂了咂嘴，像是在做什么好夢。

林硯秋閉上眼睛，耳邊是江敘平穩的呼吸聲，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她想起剛嫁過來的時候，家里還很拮據，冬天連件厚棉襖都沒有，如今不僅能給孩子們買新衣，還能帶著他們去鎮上看花燈、猜燈謎。這樣的日子，雖平凡，卻滿是安穩。她在心里默默盼著，來年的上元節，孩子們能提著她做的兔子燈，在鎮上的燈海里笑著跑著，而她和江敘，就跟在他們身后，看著他們一點點長大。

夜漸深，月光依舊溫柔，籠罩著這個小小的院落，也籠罩著一家人的幸福時光。而那盞未完成的兔子燈，靜靜躺在桌角，等著被糊上彩紙，點亮燭光，在未來的某個夜晚，照亮孩子們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