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再買個小撥浪鼓，寶寶出生了啊，絕對會喜歡的。”

“媽，這還沒出生呢，不用這么操心的。”

“你呀你，都快當媽的人了，給我安安穩穩地坐好來。我馬上就要有寶貝孫孫了，我不操心誰操心?我還要給小寶寶做漂漂亮亮的衣服呢！”

“誒，老婆，你也省點心吧，有蒲葦在，不會有事的，而且啊，這還不知道是男孩是女孩呢，還要幾個月呢。”

“哎呀，我就不能男孩女孩的小衣服都做嗎?更何況，蒲葦這是第一次生孩子，我可不得盡心顧著嘛，我這叫啊，‘不打無準備的仗’。”

“是是是，老婆說的是。”

“媽，您和爸的心意啊，我跟蒲葦都記著呢，知道您是為了我們好，可也別累了自己。”

“是啊，媽......”

砰——

漫天火光頃刻間淹沒了所有。

事故發生次日。

席蒲葦醒了，入目是啞光柔沙色的天花板。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眾人走了進來，有的是鈷藍色，左胸有銀質神經網絡刺繡；有的是香檳金，臂章為粉晶胎兒超聲圖……

席蒲葦呆呆的，好似沒反應過來，她問:“我的孩子呢?”

……

那輛大卡車的駕駛員因酒駕且未配備合規防鉆入梁，并造成重大事故，已被吊銷駕駛證且判刑，并支付他所能拿出的醫療費。

據司機稱，未配備合規防鉆入梁是為了省錢，把錢省下來給家里用，家里的孩子要錢念書，還要管日常開支。

鍋碗瓢盆倒是不缺，醬醋鹽油米卻不可少，他要頂起家里的一片天……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出了家，就是社會……

『琥珀光中的裂隙。

監護儀的滴答聲率先刺入耳膜，一下，又一下，像在丈量意識的深淵。席蒲葦漸漸撐開眼皮，慘白的天光泄下，每一寸都燙得人眼底發澀。消毒水的氣息蛇一般游入鼻腔，剎那間，車燈撕裂暗夜的炫光，金屬撞擊的尖嘯，裹著溫熱血腥的風猛地撞上心頭，她驚喘一聲，身體在束縛帶的包裹下徒勞掙動。

“心率135，血壓升至175/95！”護士的聲音繃緊如弦。

陳主任立刻俯身，瞳孔里盛著溫和的專注，如一片沉靜的海：“席蒲葦，聽得到嗎？車禍結束了，你在醫院，很安全。”

席蒲葦的視線渙散地漂移，掠過那些纏繞的管線、閃爍的屏幕、穿著無菌服的身影組成的蒼白叢林。最后，陳主任的聲音成了混沌汪洋中唯一可抓的浮板。他的眼安穩如磐石，他說：“放松，一切都過去了……”

過去？

一些尖銳冰冷的記憶碎片忽地刺穿意識的濃霧——爆裂的風擋玻璃四濺如冰，溫熱血腥的空氣灌滿肺葉，身體被一股狂暴之力狠狠拋擲……然而這碎片般的圖景里，一片龐大的空無忽然橫亙眼前，像記憶的地殼陡然斷裂，留下深不可測的豁口。她倏地坐起，束縛帶深深吃進肉里，嘶聲銳叫：“我的孩子呢？！”

聲音落處，是死寂。

陳醫生神色未動，眼神示意頂部的光療陣。一片溫潤厚重的琥珀色光瀑立時自穹頂徐徐垂落，在她床頭方圓一米的區域形成暖流涌動的光池。護師迅速遞過一個仿真新生襁褓般柔軟的包巾，陳醫生將其輕塞入她絞緊的手中：“看，柔軟的懷抱一直在等你……”

暖意從指尖直抵心底翻騰的驚濤。

席蒲葦下意識收緊臂彎，指節卻猛然觸到腹部層層纏裹的束縛帶，一種尖銳、奇異的虛無感擊中了她。

不，不對！

一個聲音尖叫著撕裂沉默——她狠狠將包巾摔開，嘶吼沖口而出：

“別騙我！我根本沒有孩子！”1

束縛帶被她扯得錚錚作響，像受傷野獸垂死的嚎啕。護師用身體輕柔卻堅實地壓制她失控揮動的手——那不只是為了安全，更像在穩住一艘在記憶的黑色漩渦里行將傾覆的破船。

陳醫生的目光如定海神針，穿透她散亂的瞳孔與狂跳的脈搏：“你的身體正經歷巨大的風暴，有些真實的東西暫時被云霧遮擋。孩子不在遠方，在離你心口最近的地方，和你同呼吸。”

話音未落，他側身微移。她視線所及之處，天花板上正流淌過一道如清泉般柔和的橙紅光帶——胎心監護儀的數據被詩意轉化了，那橙紅光點溫柔搏動，似小小的生命在幽深的海面下有節奏地叩擊著世界。

席蒲葦扭動的身體突兀凝滯，像被無形的線輕輕提起。一種遠古的、母體深處才有的隱秘震顫順著光點的搏動，細微而執著地爬上她的神經末梢。她的視線死死粘住那片象征生命律動的橘色光暈，被撕裂的理智深淵邊緣仿佛有暖流涌出。她慢慢松開攥緊被單的手，指尖微顫，向前探伸，猶如要觸碰星光般觸碰那小小的、溫柔搏動的存在。

“那光……”她張開口，卻只有氣音涌出，“是我的……戀秋嗎？”

光帶緩緩流轉，恍如幽邃暗流中無聲飄升的氣泡，載著遺忘之海深處沉埋的記憶碎片，向著水面，向著溫暖的虹膜與期待的世界，微微震顫、上浮，如沉船中悄然浮起的信物，在琥珀色的光影里緩緩上升。她終于抬起手，穿過濃稠的寂靜，指尖終于觸到了那片暖熱的光。

傷口在骨隙深處無聲叫囂，遺忘的斷崖依舊投下龐大沉郁的陰影，但這幽微光芒所辟出的一條裂隙——那最微弱處，生命重連的火種正在艱難點燃。

當記憶的圖景沉淪于深海，身體卻依然銘記子宮里奔流的暖意；當語言描繪的搖籃消失，脈搏卻聽見另一個心跳穿越混沌抵達耳畔。那搏動無需理解，它是烙印于血脈的潮汐——在人類無法觸及的深淵之底，有些光，總能從裂痕頑強透出。』2

社會，也有別人的家……

在院第21天。

恢復了一些精力的席蒲葦看著家人的相片，她同他們約定好，他們想做而來不及做的事，她都會一一去幫他們做好。

這來之不易的相冊她可是申請了好久，有好些照片都不在，還只能在防霧亞克力支架中看，只能看十幾分鐘。

媽最喜歡旅游，想去看遍世間的美景，然而早年貧苦，沒有錢，也沒有時間去做，到了晚年，礙于身子，亦未能成。她同媽承諾到，以后她會帶著她去盡世間繁華美景，無論是大漠的孤煙，還是江南的細雨，她都會去一一觀賞。

她還打算過幾年，等戶口落下來，就去浙江住。爸最愛喝茶，他原本打算等席蒲葦的孩子長大到五六歲的時候，就同妻子一起到浙江去住，去看云棲，品古茗。然而老天卻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丈夫熱衷于拍攝，他是拍攝的業余愛好者，拍攝水準卻是不錯的。先前礙于工作，為了賺更多的錢來照顧家人，總是拍得不盡興。這次，她要用拍攝記錄下世界的每一份美好，只是她的拍攝水準遠不及丈夫的，只望丈夫不要怪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