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雙非女大學生的困境
天色還沉浸在夜的余溫里,我已習慣性地在鬧鐘響起前睜開雙眼。洗漱鏡中那張掛著倦意的臉,似乎總被一層薄霧蒙著,永遠看不真切。輕輕帶上門,父母房間里隱隱傳出壓抑的咳嗽聲,這聲響已扎根在我每日醒來的剎那晨光里。在奔赴兼職公交站的路途上,城市的鋼筋森林尚未完全蘇醒,風裹著些微涼氣掠過脖頸。每一次呼吸,都像費力攫取著這城市縫隙里的空氣。
校園里,總有些“學姐們”的身影如旗幟般招展——她們妝容精巧如畫,言談舉止間自然流淌著某種我費力也無法抵達的自信姿態。我低頭經過時,聽見她們的談笑聲,話題似乎圍著誰新購置了哪個牌子的包,誰又有機會去了哪座遙遠海島旅游;而那些遙遠名字拼湊成的異國地名,仿佛某種語言密碼,清晰地將我隔絕在圈子之外。
課堂上,前排座椅被各類競賽組織核心成員們牢牢占定,他們眼神銳利如獵鷹,提問迅速,反應敏捷;有時講師也會望向他們,目光里不吝贊許。偶爾我也曾咬緊牙關,鼓足勇氣舉手提問,話音在寂靜片刻里顯得格外薄弱無力。旁邊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氣,像是要碾碎什么——那細微的聲響沉沉叩擊在我耳膜上,終究未能持續多久,我的手無意識地松軟了下去,垂下頭顱,將自己湮沒進講臺上白板投射的光芒無法穿透的暗影之中。
夜幕垂落,宿舍里逐漸被熟悉而壓抑的氣息籠罩。李靜坐在桌旁,雙手緊緊揪著頭發,桌上攤放著被反復揉皺的一張紙——那“教師資格證”考試分數又一次將希望打落在地。孫梅床鋪的小桌燈依舊昏黃亮著,屏幕熒光襯著她疲倦不堪的臉孔,她面前展開著一片求職信息的洪流:本地一所幼兒園教師,月薪三千;鄉鎮教育機構班主任,包住但地方偏遠。
我盯著手機屏幕上閃爍的“校園貸款”通知提醒,那冰冷的五位數金額靜靜躺在那里。它沉重地壓著我的胸口,每次跳動仿佛都帶著利息回響的嘶嘶聲,我幾乎能觸摸到那些數字后面延伸出去的漫漫光陰——打工的日子被提前預支,如繩索般套牢頸項。手機熒光如毒刺灼傷雙眼,但我卻無法移開目光。
手機又一次震動,母親的呼喚自百里之外鉆入耳內:“閨女,”聲線里浸滿疲憊卻竭力上揚著,“工作還順利不?別太累著...家里都好,都好。”屏幕那頭的字句編織著安心的網,可我在電話這頭早已熟稔這網后編織的紋路——那些被刻意隱去的困頓與現實冰冷的棱角。我只能咽回喉嚨口的話語,那些“都好”便輕易替代了原本難以啟齒的拮據與疲憊。
一次招聘會現場,我投出了幾份簡歷,緊張地站在招聘攤位前。那位戴著金絲眼鏡的HR目光快速掃過我那份僅一頁的簡歷,輕輕揚起眉梢:“噢?xx大學?沒怎么聽過哦。”他隨即抬起頭,眼睛透出幾分客套審視的光:“形象不錯,以后的工作得跟各種人打交道,能喝酒吧?”那目光分明已經越過了我的額頭與肩膀,投向后面的什么虛空里去了。我點點頭,可心底某個角落驀地裂開一個小口,風穿隙而來。
我緩緩穿過喧囂的人群,那些光鮮的履歷和名牌大學標簽如巨幅海報掛在他們胸前;耳中是陣陣招聘者清晰響亮的名校生名字,我則縮進角落,任由衣角揉搓在我掌中,企圖熨平所有褶皺痕跡下蟄伏的不安。
我坐在教學樓的臺階上,指尖撫過圖書館被磨得光滑冰涼的金屬扶手,四年來那是我最熟悉的觸感。遠處操場上,一群新生踢著球奔跑,無憂的笑聲穿破空氣,像遙遠天際的浮云。
腳步不自覺地邁向了圖書館老地方。指尖拂過冰冷光滑的金屬扶手,卻意外地停了下來。那個熟悉的、我坐了四年的一方小小的天地已經被占據。一張寫著“考研占座”的紙貼在桌角,下面壓著厚厚的新版教材——印刷日期清晰可見。書脊上那幾位炙手可熱的考研名師的名字如滾燙烙鐵,灼灼地宣告了它專屬的新季節。
我轉身步上頂樓露臺,凝望整個校園在我腳下鋪展。燈火通明的教學樓與遠方城市的霓虹交織流淌,匯成一條光的河流。曾經那些無聲啃噬著我的隱憂和挫敗漸漸沉淀,像是懸濁的泥沙緩緩沉底。一種奇異的感覺升騰起來,這不再是恐慌,不再是局促。此刻腳下這片土地,是雙非印記無法涂改的坐標,也是我拼力伸展的根蔓與觸角汲取光線的方向。四年歲月刻下的每一道痕跡,縱使無法漂洗成耀眼的勛章,卻早已澆灌出了獨屬于我自己的韌性——在這平凡之地長出的韌草縱不炫目,卻更懂得如何扎根深牢。
風吹拂著臉龐,呼吸間盡是涼意,心里卻前所未有地澄澈明亮。前方的路依然被夜色籠罩,無法一眼洞穿,然那份源自困境中被反復錘打過的韌勁在血液里涌動,如同引擎啟動前隱隱的轟鳴。我轉過身,向著那片尚不明朗卻已經屬于我的微光未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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