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海神湖染成金紅色，湖面波光粼粼，倒映著岸邊的垂柳與遠處史萊克教學樓的剪影。

穆恩正半躺在藤椅上，眼簾低垂，看似閉目養神，周身卻縈繞著深海般沉靜的氣息。

開學前的這段時間，姜皓會隨著眼前的老人修行。

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穆恩超過兩百年的閱歷，其眼界與思想境界都不是目前的姜皓能比的。

即便他有著帝天記憶這本隨時都能翻閱的百科全書，但帝天的記憶終究不是姜皓自己的閱歷。

否則他就不是姜皓，而是另一個帝天了……

“老師。”姜皓躬身行禮。

“倒是遲了些。”

“下午時與木槿老師見了一面。”姜皓略微做出解釋。

此前因穆恩和王冬的事情，姜皓與霍雨瞳兩人赴約稍遲，剛進門便被木槿溫和的目光籠罩。

木槿先是接過木巖拜托姜皓送來的家書，指尖觸到信箋上反復折疊的紋路，眼底泛起暖意，又轉向霍雨瞳，輕聲詢問其武魂與魂環。

當霍雨瞳怯生生報出靈眸與白色魂環時，木槿先是蹙眉，以為是姜皓粗心選了十年魂環，語氣帶著幾分責備。

可當霍雨瞳釋放精神探測共享，將百米內的茶盞紋路、飛鳥軌跡乃至行人手勢清晰傳入眾人腦海時，木槿的責備瞬間化為驚嘆，連稱她是天生的魂師統帥。

“九寶琉璃宗安排倒是周全，寧承宗對這個繼承人很重視。對你也是。”

“無非是合作關系罷了。”姜皓搖了搖頭，“他們想要綺羅郁金香，我想要他們助力，以及其中的另外一株仙草。”

“合作，你這小家伙倒是周轉于四方不沾身。”

姜皓欲言又止。

“無需解釋。”穆恩沒有睜眼，聲音帶著夕陽般的慵懶，“陪老夫坐會兒。”

姜皓在藤椅旁的青石上坐下，脊背挺直，掌心悄然懸浮起一團淡金色光球。

那是他嘗試凝聚君臨天下的雛形，光芒忽明忽暗，顯然還未掌握訣竅。

“琢磨得怎么樣了？”穆恩終于睜開眼，渾濁的目光落在那團光球上，帶著幾分審視。

“還在摸索‘力與意合’。”

姜皓坦誠道，指尖微動，光球又黯淡了幾分，“血脈里的力量用著順，但像您那樣把意志揉進每一縷魂力里，總覺得隔著一層。”

穆恩輕輕嗯了一聲，目光轉向湖面，聲音忽然沉了幾分：“你知道差在哪嗎？”

姜皓微怔，靜待下文。

他知道穆恩眼光毒辣，卻沒想到對方能一眼看穿問題核心——

“你身上的龍族血脈很強，強到能壓制老夫的光明圣龍武魂。極致之光與龍王級血脈…真龍體…真是不錯的名字。”

穆恩的視線重新落回姜皓身上，帶著幾分探究，“可你用這力量時，更像在‘借’，不是在‘用’！揮拳時只靠血脈本能爆發，卻沒問過自己，這拳到底想打什么，想護什么，你揮拳的意義何在？”

這話像一顆石子，瞬間打破了岸邊的寧靜。

姜皓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緊，心口的逆鱗似乎也感受到他的震動，微微發燙。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主動掌控血脈，可穆恩的話點破了他不愿承認的事實。

他依賴的是體內那股霸道的龍血力量，是心口逆鱗帶來的底氣，卻從沒認真想過，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老師……”姜皓想反駁。

“先別急著說。”

穆恩抬手打斷他，語氣里多了幾分閱歷沉淀的悵然，“你和老夫對拳那天，力量夠猛，魂技也夠準，可我從你拳里沒看到‘姜皓’！只看到一股蠻勁，像被什么東西推著走，要么是血脈的慣性，要么是你心里的‘該做的事’。”

他頓了頓，目光飄向遠處的海神閣，聲音輕了些：“老夫活了兩百多年，見過太多人被‘該做的事’綁著。你呢？要變強？要護著身邊的人？可這是你想做的，還是‘你覺得該做的’？”

姜皓垂眸，夕陽余暉映著他的影子，卻像隔著一層霧。

穿越那天起，他就把“護著魂獸、打破某種枷鎖”當成了必須完成的責任，甚至默認這就是自己的目標。

可穆恩的話讓他突然恍惚，如果沒有這股龍血，沒有心口的逆鱗，他自己想做什么？

“你護著的那叫霍雨瞳的丫頭，”穆恩忽然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宿舍區的方向，“是真的想幫她，還是因為覺得她對你有用？”

姜皓猛地抬頭，眼底滿是驚愕。

穆恩不知道他的具體身份，也沒見到他剛穿越時的狼狽和得到帝天幫助時的感受。

卻從與他交手的一瞬間以及霍雨瞳異常的白色魂環，看穿了他藏在表面守護下的小心思。

“你游離在各大勢力之間，想要憑借一些大秘拉攏這些勢力，”穆恩繼續道，語氣輕得像湖面的風，“你覺得自己是操控一切的棋手？有或者是不甘于被人操控的棋子？”

每一句話都像重錘，砸在姜皓的心上。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主動選擇承擔責任，可現在才明白，他是躲在責任的殼里，用該做的事當借口，逃避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重量；

用守護當理由，不敢面對自己其實厭惡被神所操控的本能。

“這世上的路，從來不是只有守護一條。”

穆恩的語氣緩和下來，目光重新投向湖面，夕陽的余暉在他眼底晃蕩。

“老夫不知道你和那些需要守護的存在有什么淵源，但你要明白，‘打破枷鎖’的‘意志’，不代表要沿著別人的腳印走。”

“君臨天下的要義在于‘欲’！即‘我所欲也’，當你找到了你想做的事，你的君臨天下便水到渠成了。”

姜皓攥緊心口的逆鱗，那枚鱗片在夕陽的照耀下泛著冷意，像是在印證他最初的承諾。

穆恩的話在他耳邊回響。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姜皓的聲音有些沙啞，第一次在別人面前露出徹底的迷茫，“我以為，按著心里覺得該做的事走，就是對的。”

“‘對的’不一定是‘你想的’。”

穆恩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幾分溫和的點撥，“別人的‘對’，是別人走出來的路；你的‘對’，得是你自己踩出來的。老夫收你為徒，不是想讓你成為老夫的繼承者，是想教你成為‘姜皓’，成為你自己。別讓血脈、讓心里的‘該做的事’，把你自己蓋過去。”

姜皓抬眼望向湖面，腦海里閃過很多畫面。

剛穿越時面對風狒狒的絕望，帝天傳承血脈后的興奮、劫后余生的慶幸、給九寶琉璃宗畫餅時的緊張、第一次見到小蝶時的悸動、霍雨瞳依賴的眼神……

還有他自己偷偷想過的，如果不用扛著那份責任，他或許也想看看，這片大陸除了戰斗，還有什么。

“您是說，我該先弄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姜皓輕聲問道，語氣里帶著不確定。

“不是‘先弄清楚’，是‘別丟了’。”穆恩指了指姜皓的心口，“你可以扛著心里的責任，但別讓這責任變成你的全部。”

“此外，你還缺少一股‘霸道’。”

“霸道？”姜皓微微皺眉，不解的看著穆恩，身為龍裔，怎么會缺少霸道？

穆恩搖了搖頭，看出了少年內向所想：“老夫說了，你的‘意’更像是‘借來的’，而不像是你本身就擁有的，這令老夫也十分不解。”

“此外，那日對拳，盡管當時你爆發出了遠超同齡天才的實力，可也并非你的全力吧。”

姜皓默然不語，但穆恩只是淡笑著繼續開口：“這可不是老夫窺探你的秘密，老夫浸于光明之道不說當世第一，但好歹也與光明相伴兩百余年，況且老夫有一摯友，武魂乃是與老夫同級別的黑暗圣龍，年輕時我與他乃是亦敵亦友，甚至是兄弟之交。”

姜皓垂眸，黑暗圣龍——龍皇斗羅，龍逍遙！

這位在黑暗之道上的修為可謂是僅次于如今的帝天了，與他交好的穆恩，定然看出來自己潛藏在光明之下的黑暗。

況且當初尚未獲得小蝶本源時，自己背后的龍是黑龍。

見到姜皓又在思索，穆恩搖了搖頭，“你的心思太重了，這對你未來是禍非福。年輕人當有年輕人的朝氣，你這小小年紀就一把年紀的，可不是少年人該有的蓬勃生機。”

穆恩的聲音慢了些，“你還年輕，往后的路還很長很長。”

夕陽漸漸沉入湖面，最后一縷金光掠過姜皓的發梢。

“我知道了，老師。”

姜皓抬起頭，“我會慢慢想的。”

穆恩看著他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這個關門弟子，他很滿意。

純粹的光與暗交織的血脈，就如同一只大手，將當年的他與龍逍遙揉搓到了一起。

在姜皓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屬于光暗雙龍的時代即將再次降臨。

他重新閉上了雙眼：“不急，慢慢來。老夫還能陪你看幾年海神湖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