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坐在輪椅里，由青禾推著，穿過滁州城并不算寬敞的街道。

他手里把玩著一把象牙骨的小折扇——這是他從自家?guī)淼亩Y物之一，心里琢磨著等會兒的見面。

按地址尋到周文清府上時，蘇硯差點以為找錯了地方。

門臉兒窄小，連個看門的門房都沒有，只有兩扇木門虛掩著。這……這真是滁州別駕、一州副手的宅邸？

“我這師兄……混得有點慘啊？”蘇硯心里嘀咕，面上卻不動聲色，“青禾，敲門。”

青禾上前叩了叩門環(huán)，里面半天沒動靜。她又加重力道敲了敲，還是沒人應(yīng)。

“殿下，好像……沒人？”青禾回頭，有點無措。

“沒人就進去等。”蘇硯懶得再耗，示意鄭大上前推開那扇木門。

院子倒是收拾得干凈。幾竿翠竹，一口老井，墻角堆著些劈好的柴火，樸素得簡直像哪個老秀才的院子，絲毫看不出官宦人家的氣派。

剛進前院，旁邊廂房的門簾一掀，一個穿著青布長衫、管事模樣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他一抬頭看見院子里這陣仗，明顯愣了一下。

隨即，他目光落在蘇硯臉上，像是認出了什么，臉上瞬間掠過一絲驚訝，趕緊上前幾步，躬身行禮：“草民周安，見過……寧王殿下！”

嗯？蘇硯眉梢微挑。認識我？

“你見過本王？”

周安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恭敬答道：“回殿下，今日殿下入城時，草民恰好在城門口采買，有幸遠遠瞧見殿下風姿。”

“哦？你倒是眼尖。”蘇硯笑了笑，倒是省了他自我介紹的功夫。

“周大人在府上嗎？本王特來拜訪。”

“在的在的！老爺正在書房！”周安態(tài)度恭敬，側(cè)身引路。

“殿下請隨我來，老爺若是知道殿下親至，定會十分欣喜。”

他一邊在前引路，一邊忍不住多說了兩句，語氣里帶著由衷的敬佩：“殿下莫看我們老爺府上簡陋，老爺他兩袖清風，心系百姓，是個頂好的官！這滁州地界，誰不夸我們周別駕一聲清正！”

“哦？看來周大人風評極佳啊。”蘇硯隨口應(yīng)著。

心里卻想：清官是好，可太清了，在這龍蛇混雜的滁州，怕是也難混得開吧？我這師兄，不知是真耿直，還是另有門道？

穿過小小的庭院，來到書房外。

周安先進去通稟，很快里面?zhèn)鱽硪魂囕p微的響動和壓低的人聲。

過了一會兒，書房門打開，一個穿著半舊藏青色儒袍、年約四十的中年人快步迎了出來。

他見到蘇硯，立刻便要躬身行禮，神色間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恭謹。

“下官周文清，不知寧王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周大人不必多禮。”蘇硯抬手虛扶，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

“你我可算得上是師兄弟，孟師在京中常與我提起師兄之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般虛禮，就免了吧。”說著，他對青禾使了個眼色。

青禾立刻捧著那封孟玄林的親筆信上前。

周文清聽到師兄弟的稱呼，臉上露出一絲惶恐：“殿下折煞下官了，下官豈敢與殿下同門相稱。”

話是這么說，但他接過孟玄林的信時，眼神明顯亮了一下，小心地拆開閱讀。

看完信，他再看向蘇硯時，目光里的恭敬沒變，但多了幾分同情？

蘇硯：？？？同情？幾個意思？孟老頭到底在信里寫了啥？不會又把我癱了的事兒拿出來賣慘了吧？

“殿下一路辛苦，快請到這邊用茶。”周文清將信仔細收好，引著蘇硯到旁邊的茶桌坐下。茶水也就是普通的粗茶，茶具更是普通。

兩人客套寒暄了幾句，話題很快就被蘇硯引到了滁州的風土人情……以及正事上。

“周師兄，本王初來乍到，對這滁州水患乃至地方情勢，可謂兩眼一抹黑。還望師兄賜教。”蘇硯態(tài)度擺得很端正。

周文清嘆了口氣，眉頭擰成了疙瘩：“殿下，滁州之地，唉，說來話長。水患連年，民生艱難，此乃天災(zāi)。其二是人禍。”

“滁州城中有一幫派，名為漕幫，勢力極大，幾乎把控了滁州水陸碼頭、倉廩運輸。其幫主徐文，相傳武道修為已半步踏入三品，為人霸道，手眼通天。”

“這漕幫來路不明，卻發(fā)展極快，其勢力已深入滁州方方面面。下官懷疑，州府官員之中，必有人與其勾結(jié)，暗中竊取利益，甚至……操縱某些事務(wù)。殿下此番治水，所需錢糧民工、物資轉(zhuǎn)運，恐怕都繞不開這漕幫。若他們從中作梗，或是與之勾結(jié)的官員陽奉陰違，只怕……殿下事事艱難。”

漕幫？徐文？半步三品？蘇硯聽得眼睛微微瞇起。

半步三品，這配置放在京城，都算得上是頂尖戰(zhàn)力了，難怪能在這橫行霸道。

蘇硯面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多謝師兄提點，本王會謹慎行事。”

接著他又隨意地問，“卻不知這州府之內(nèi)，諸位同僚……性情如何？也好讓本王心里有個數(shù)。”

周文清便將自己對刺史張文博、長史、司馬以及幾位實權(quán)參軍等人的了解、風評、可能派系，一一說與蘇硯聽，分析得頗為客觀透徹，顯是下了功夫的。

蘇硯聽得認真，心里的小本本默默記下：張刺史，老成但可能滑頭；李長史，似與漕幫有牽扯；王司馬，脾氣臭但管兵……嗯，有點意思。

又聊了片刻，見窗外天色漸晚，蘇硯便起身告辭：“時辰不早，本王還需回府稍作準備，赴張刺史的接風宴。今日多謝師兄指點迷津。”

“殿下客氣了，若有任何需要，盡管差人來尋下官。”周文清一路將蘇硯送至院門口，態(tài)度始終恭敬而不失分寸。

離開周府，坐在回程的馬車上，蘇硯揉著眉心。

半步三品……嘖，感覺鄭大鄭二都不太夠看了。這下有點意思了。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是人是鬼，今晚就讓我見見吧。

與此同時，遠在黑石城。

野狗巷口，趙鐵山扛著刀，結(jié)束了一天的忙碌，正往家走。

快到巷口時，他眼角余光瞥見一個有點眼熟的黑壯身影在巷子口走出。

趙鐵山腳步頓了一下，但沒喊人，徑直走向自己的破屋，推開木門。

屋內(nèi)一切如舊，破敗，清冷。

唯一不同的是，木桌上，赫然放著一個眼熟的、鼓鼓囊囊的錦袋。

趙鐵山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反手關(guān)上了門。

終于到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