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實驗室的冰冷與喧囂,如同退潮般徹底遠去。VIP病房里,恒溫系統維持著恰到好處的暖意,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卻不再刺鼻,反而帶著一種潔凈的安寧。窗外,城市的燈火流淌成一片溫柔的星河,無聲地映照著窗內。
林疏月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薄毯。那只纏著紗布的左手腕,已經拆除了厚重的包扎,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如同葉脈般蜿蜒的新生疤痕,在暖黃的床頭燈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的右耳,不再需要助聽器。世界的聲音,以一種全新的、帶著細微顆粒感的清晰度涌入她的感知——窗外遙遠車流的低鳴,儀器平穩的滴答,護士輕柔的腳步聲,甚至……枕邊那枚懸浮的、散發著溫潤金光的銀杏葉,在空氣中微微振動的、幾不可聞的嗡鳴。
那片由光刀虛影燃燒升華而成的金色銀杏葉,此刻靜靜地懸浮在床頭柜上方,如同一個微縮的、永恒的太陽。它的光芒不再熾烈,而是如同呼吸般柔和地脈動著,葉脈間流淌的金色光暈,如同生命之河的涓涓細流,無聲地滋養著這片小小的空間,也無聲地撫慰著她靈魂深處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縫隙。
門被輕輕推開。顧沉舟走了進來。他沒有穿筆挺的西裝,只著一件質地柔軟的深灰色羊絨衫,整個人褪去了往日的冷硬與鋒芒,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如同大地般的沉靜。他手里端著一個素凈的白瓷碗,碗里是溫熱的、散發著淡淡清香的百合蓮子羹。
“感覺怎么樣?”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如同被泉水浸潤過的玉石,溫潤而平和。他走到床邊,將瓷碗放在床頭柜上,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眼底翻涌起一絲復雜的心疼,隨即又被更深的溫柔覆蓋。
林疏月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那雙曾經盛滿恐懼、空洞和疲憊的眼睛,此刻清澈如同雨后的天空,雖然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脆弱,卻沉淀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寧靜與力量。她微微彎起唇角,一個極其淺淡、卻無比真實的笑容在她唇邊漾開。
“好多了。”她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的絲綢,卻不再破碎,帶著一種新生的韌勁,“能……聽見很多聲音。”她頓了頓,目光轉向那片懸浮的金葉,“它的聲音……很安靜。”
顧沉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片金葉的光芒似乎因為她的注視而微微亮了一瞬。他伸出手,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過那片溫潤的葉面。沒有實體的觸感,只有一種溫暖的能量流順著指尖流淌,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慰藉。
“它……在守護你。”他低聲說,目光重新落回林疏月臉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也會。”
林疏月的心弦被輕輕撥動。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信任的橋梁,在廢墟之上悄然重建,每一塊磚石都浸透著淚水與疼痛,卻也無比堅實。
顧沉舟拿起瓷碗,用勺子舀起一小勺溫熱的羹湯,細心地吹了吹,然后遞到林疏月唇邊。動作笨拙而小心翼翼,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虔誠的專注。
林疏月微微怔了一下。她看著眼前這個曾經高高在上、冰冷如霜的男人,此刻笨拙地做著這樣細致的事情,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澀,溫暖,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她微微張開嘴,溫熱的羹湯滑入口中,清甜的滋味瞬間彌漫開來,帶著百合的淡雅和蓮子的軟糯,一路暖到心底。
“甜嗎?”顧沉舟輕聲問,目光緊緊鎖著她的表情。
“嗯。”林疏月輕輕應了一聲,聲音低柔,“……謝謝。”
簡單的兩個字,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顧沉舟的心湖里漾開圈圈漣漪。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緒,只是更加專注地、一勺一勺地喂著她。
病房里一片靜謐。只有勺子偶爾碰到碗壁的輕響,羹湯吞咽的細微聲音,以及那片金葉無聲脈動的光芒。窗外的城市燈火,如同無聲的幕布,映照著這劫后余生的、帶著暖意的寧靜。
一碗羹湯見底。顧沉舟放下碗,拿起溫熱的濕毛巾,極其輕柔地替她擦拭嘴角。他的動作很慢,很輕,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
“白月閣……”林疏月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氣象臺……還能修嗎?”
顧沉舟擦拭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抬起眼,深深地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沒有了恐懼的陰影,只剩下一種純粹的、帶著執著微光的……期待。她不再逃避那片承載著痛苦記憶的土地,而是……想要去面對,去修復,去賦予它新的意義。
一股暖流瞬間涌遍顧沉舟的四肢百骸。他放下毛巾,伸出手,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溫柔,握住了她放在薄毯上的右手。她的指尖微涼,他用自己的掌心,溫暖地包裹住。
“能。”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磐石,“我們一起。”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最簡單的承諾。卻重若千鈞。
林疏月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縮了一下,然后,緩緩地……回握住了他。指尖的冰涼,被他的溫暖一點點驅散。
窗外,一陣微風拂過,吹動了厚重的窗簾。風帶來了遠處城市模糊的喧囂,也帶來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如同嘆息般的……風聲。
林疏月微微側過頭,清澈的眸光望向窗外。她安靜地聆聽著。
顧沉舟看著她專注的側臉,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眼睫,看著她唇邊那抹寧靜的弧度。他握緊了她的手。
風過境。留下傷痕,也留下新生的葉脈。
風再起。帶來回響,也帶來……未來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