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自習課，教室里的氣氛有些浮躁，臨近周末的興奮感在低語和翻書聲中彌漫。沈煜煬正和一道解析幾何的輔助線死磕，思路卻像打了結的毛線，煩躁感如同藤蔓纏繞。

他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起身想去圖書館借本參考書換換腦子。

圖書館里很安靜，只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和空調低沉的嗡鳴。午后的陽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沈煜煬穿梭在高大的書架間，尋找著目標書籍，就在他轉過一個轉角，目光習慣性地掃向靠窗那片光線最好的閱讀區時，腳步猛地釘在了原地。

又是他們。

謝清曜和梁甄萱。

這次沒有隔著桌子。兩人并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離得很近。梁甄萱手里捧著一本攤開的精裝畫冊，正指著其中一幅畫，微微側仰著頭，輕聲細語地對謝清曜說著什么。她的長發柔順地垂在肩側，陽光給她白皙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暖金色，眼神專注而明亮，帶著分享心愛之物的喜悅。

謝清曜微微低著頭，目光落在畫冊上，神情是沈煜煬很少見的那種…專注的傾聽？他甚至微微彎著腰，肩膀幾乎要碰到梁甄萱的肩膀，以便更好地看清畫冊。

他偶爾點頭，嘴角噙著一絲極淡的、帶著欣賞意味的笑意。那笑意很淺，卻像投入沈煜煬心湖的巨石，瞬間激起千層冰冷的、帶著酸澀的浪！

梁甄萱似乎察覺到謝清曜的靠近，身體幾不可察地、極其自然地朝著謝清曜的方向又傾斜了微不可查的一點點。

她抬起手指向畫作細節時，纖細白皙的手腕，幾乎要擦過謝清曜撐在窗臺上的手臂。她微微側過臉，看向謝清曜，陽光恰好勾勒出她優美的頸線和唇邊那抹溫柔羞澀的笑意。

謝清曜的目光從畫冊移到梁甄萱臉上，迎上她的視線。他沒有立刻移開，也沒有像往常那樣露出爽朗的大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溫和，甚至帶著一絲…沈煜煬無法解讀的、近乎專注的探究？

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下頜線，褪去了球場上的張揚，顯出一種沉靜的、帶著磁性的吸引力。

那一刻，窗邊的兩人，被金色的陽光溫柔地包裹著，像一幅精心構圖的青春電影海報。靜謐，美好，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緊的、不言而喻的曖昧氛圍。空氣里仿佛都飄散著一種名為“心動”的、甜膩的粒子。

沈煜煬站在書架的陰影里，像被施了定身咒。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緊接著是瘋狂的、帶著鈍痛的擂動！

血液沖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刺骨的寒冷。胸口那股熟悉的、尖銳的酸澀和灼燒感再次排山倒海般涌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清晰！

他看到梁甄萱眼底毫不掩飾的情愫。

他看到謝清曜那專注溫和的、不再是兄弟間坦蕩的眼神。

他看到兩人之間那幾乎為零的距離。

他看到那無聲流淌的、該死的“曖昧”！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猛地沖上喉嚨！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腥甜。眼前陣陣發黑，書架仿佛都在旋轉。

他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沖出了那片區域，逃離了那幅刺眼的畫面，像逃離一場瘟疫。他胡亂抓了一本書架上的書，甚至沒看清書名，就沖到借閱臺，手指顫抖著刷了卡，然后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圖書館。

冰冷的空氣吸入肺里，卻無法平息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灼燒感和那滅頂的恐慌。他扶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著氣，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腦海里反復回放著剛才的畫面——謝清曜看梁甄萱的眼神，梁甄萱羞澀的笑容，那近在咫尺的距離…每一個細節都像淬毒的針，反復扎刺著他脆弱的神經

周六傍晚，天空陰沉得如同潑墨，醞釀著一場大雨。

沈煜煬剛從醫院出來，心情如同這天氣一樣沉重。

母親下午的復健很不順利，疼痛加劇，情緒也低落到了極點。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想找個地方透口氣。

轉過一個街角，前面步行街熙攘的人流中，一個熟悉的高大背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

是謝清曜。

他穿著休閑的衛衣和長褲，雙手插在兜里，步履輕松。而他旁邊，并肩走著的，是穿著米白色連衣裙、外罩一件淺藍色針織開衫的梁甄萱。梁甄萱微微側著頭，似乎在跟謝清曜說著什么，臉上帶著輕松愉悅的笑容，不時抬手攏一下被微風吹亂的發絲。

謝清曜微微低著頭聽著，側臉線條在傍晚灰暗的光線下顯得柔和。他沒有像在球場那樣大聲談笑，只是偶爾點頭，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回應著梁甄萱的話語。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卻透著一股自然而然的親近感。

沈煜煬的腳步瞬間僵住，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他像被釘在了原地，眼睜睜看著那兩人說笑著，拐進了旁邊一條相對僻靜的、種滿梧桐樹的小巷。那是去附近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的方向。

一股冰冷又灼熱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沈煜煬所有的理智！嫉妒、痛苦、委屈、還有那被壓抑到極致的恐慌，像失控的野獸在他胸腔里瘋狂咆哮！他想也沒想，幾乎是本能地、像幽靈一樣跟了上去，閃身躲進了巷口一家店鋪的陰影里。

小巷里行人稀少，昏黃的路燈剛剛亮起，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謝清曜和梁甄萱的身影在不遠處。

梁甄萱似乎被旁邊櫥窗里精致的小飾品吸引了，停下腳步，指著櫥窗對謝清曜說了句什么。謝清曜也停下，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這時，一陣裹挾著濕氣的冷風猛地灌進小巷！

“呀！”梁甄萱低呼一聲，她肩上那件輕薄的針織開衫被風吹得滑落了一半，露出了里面連衣裙纖細的肩帶。

謝清曜幾乎是下意識地、極其自然地伸出手，動作快得像條件反射——他一手輕輕扶住了梁甄萱被風吹得微微晃動的身體，另一只手則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保護性的體貼，幫她將滑落的開衫重新拉回了肩膀上。他的手指甚至不經意地、極其短暫地觸碰到了梁甄萱裸露的、微涼的肩頭皮膚！

動作流暢，一氣呵成。帶著一種男生對女生再自然不過的、紳士般的照顧。

梁甄萱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隨即臉頰瞬間飛起紅霞，在昏黃的燈光下格外明顯。她微微低著頭，小聲說了句“謝謝”，聲音帶著明顯的羞澀和…一絲甜蜜？她沒有立刻躲開，反而就著謝清曜幫她拉衣服的動作，微微側仰起頭，看向謝清曜。

謝清曜似乎也愣了一下，隨即收回了手，插回褲兜，臉上又恢復了那副慣常的、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容，擺擺手說了句什么，大概意思是“小事”。

昏黃的路燈下，細雨開始飄落，細密的雨絲在燈光里織成朦朧的紗幕。少女羞澀微紅的臉頰，少年收回手時那短暫觸碰留下的余溫，空氣中彌漫的細雨氣息和那無聲流淌的、剛剛被“英雄救美”催化過的曖昧…一切都像被慢鏡頭放大，清晰地投射在沈煜煬劇烈收縮的瞳孔里！

轟——！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沈煜煬的腦海里徹底炸開了！比圖書館那次更猛烈！更直觀！更…殘酷！

他看到謝清曜的手碰到了梁甄萱的肩頭！

他看到梁甄萱那羞澀甜蜜的眼神！

他看到謝清曜那若無其事卻又該死的體貼笑容！

他看到這雨巷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構成的、令人窒息的曖昧世界！

巨大的眩暈感猛地襲來！沈煜煬眼前一黑，腳下發軟，踉蹌著向后倒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店鋪卷簾門上，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響！

這聲響在相對安靜的小巷里顯得格外突兀！

不遠處的謝清曜和梁甄萱同時被驚動，愕然轉頭望來！

當謝清曜的目光穿過朦朧的雨幕和昏黃的光線，精準地捕捉到陰影里那個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絕望、像一尊被雨水打濕的破碎雕像般的沈煜煬時，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瞳孔猛地收縮！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冰冷的雨水打在沈煜煬臉上，混合著眼角無法控制的、滾燙的液體滑落。他看著謝清曜眼中清晰的錯愕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也許是尷尬？也許是別的什么？他看著梁甄萱困惑又帶著點被打擾的不悅的目光…

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干了。所有的偽裝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撕碎。他像個被當場抓獲的、最卑劣的偷窺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處遁形。巨大的羞恥、恐慌和那滅頂的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吞噬。

他沒有怒吼。

沒有質問。

甚至沒有力氣再挪動一步。

他只是深深地、絕望地看了雨幕中那個他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復雜到無法言說的東西——痛苦、嫉妒、自我厭棄、以及一種近乎死寂的…訣別。

然后，他猛地轉過身，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氣，像一只被徹底擊潰的敗犬，跌跌撞撞地、頭也不回地沖進了身后更加幽深黑暗的雨巷深處，消失在茫茫的雨夜之中。

留下身后一片錯愕的寂靜，和謝清曜僵立在原地、被雨水打濕的、寫滿震驚和不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