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王朝最北的鎮魔關。

葉修拄著飽飲魔氣的長劍，單膝跪在尸山血海之中。

身后是綿延萬里的魔淵，此刻正被一道橫貫天地的金色光網死死鎖在邊境。

網線上流轉的符文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魔族不甘的嘶吼。

那是他十年心血鑄成的鎮魔劍陣。

以自身精血為引，耗損壽元為代價，終于將吞噬了無數生靈的魔族徹底釘在了疆域之外。

“終于結束了……”

十年了，從一個初來乍到的穿越者，到如今被譽為大玄第一劍修。

他從未求過什么封王拜相，每日以血祭劍，忍受罡風蝕骨，不過是想守住身后的山河，守住京城那座小院里的妻女。

“婉娘，念兒，我回來了。”

葉修抹去臉上的血污，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卻難掩急切的眼。

他猛地起身，身形已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千里之外的皇城掠去。

……

皇城，葉府。

朱門緊閉，門前的石獅子蒙了層薄塵，不復往日的鮮活。

葉修落在門前，心頭莫名一緊，抬手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吱呀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巷子里顯得格外刺耳。

院內空空蕩蕩。

葡萄架下的石桌蒙了灰，角落里的水缸結了層薄冰。

這不是他記憶里的模樣。

婉娘總愛把院子打理得干干凈凈，念兒的笑聲會填滿每個角落，哪怕他十年不歸，這里也該有生活的氣息。

可現在，怎么看都像座荒宅。

“婉娘？念兒？”

葉修的聲音在空院里回蕩，無人應答。

他快步沖進正屋，桌椅擺放整齊，卻落了厚厚的灰塵，顯然許久沒人住過。

他又沖進臥房，床頭那對他親手雕刻的木娃娃還擺在枕邊，可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像是再也沒人躺過。

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沖出院子，剛好遇到隔壁正在曬被子的張嬸，便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張嬸！我妻兒呢？她們去哪了？”

張嬸被他嚇了一跳，看到是葉修，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支支吾吾道：“葉……葉將軍？你回來了？”

“我問她們在哪！”葉修的聲音陡然拔高，十年鎮魔的煞氣不經意間外泄，嚇得張嬸手里的杯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們……她們……”張嬸眼神躲閃，不敢看他，“前陣子宮里來人，把她們接走了，說是……說是女帝有旨，讓她們去宮里住些日子……”

“什么時候的事？”

“大……大概三個月前……”

葉修松開手，張嬸踉蹌著后退幾步，本來還想著說些什么，卻被他眼中的驚惶止住，只留下一句“將軍還是去問宮里吧”，便匆匆躲回了自家院子，“砰”地關上了門。

不對勁。

婉娘性子恬淡，最不喜宮廷紛擾，女帝怎會突然召她們入宮？更何況三個月了，為何連一封家書都沒有？

葉修轉身就想沖向皇宮，可剛邁出兩步，天邊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鐘鳴，三長兩短，是宮里傳召重臣的信號。

緊接著，一道明黃的圣旨伴隨著兩名金甲侍衛，落在了葉府門前。

“葉修接旨！”

侍衛展開圣旨，尖細的嗓音劃破長空。

“奉天承運，女帝詔曰：鎮魔關守將葉修，十年戍邊有功，然魔族已鎮，邊關無虞，今召葉修即刻入宮覲見，另有要事相商。欽此！”

葉修盯著那道圣旨，眉頭緊鎖：“要事？是關于我妻兒的事嗎？”

侍衛面無表情：“葉將軍入了宮，自然便知。”

他壓下心頭的不安，跟著侍衛往皇宮走去。

街上的百姓看到他，眼神都有些異樣，竊竊私語聲不斷，卻沒人像往常那樣上前問候，反而紛紛避之不及，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獸。

“那就是葉修？聽說把魔族打退了？”

“噓……小聲點，女帝說了，他能鎮住魔族，全靠祭天庇佑……”

“可不是嘛，要不是女帝每年獻祭，咱們早活不成了……”

斷斷續續的議論聲鉆進耳朵，葉修的腳步猛地一頓。

祭天？什么祭天？

他沒再多問，加快腳步踏入皇城。

太和殿內，氣氛肅穆。

女帝高坐龍椅，鳳袍曳地，臉上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

殿下文武百官分列兩側，看向他的眼神各異，有冷漠，有鄙夷，唯獨沒有半分久別重逢的敬意。

“葉修，你回來了。”女帝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

葉修抱拳，聲音沙啞：“臣，參見女帝。敢問女帝，臣的妻兒何在？”

女帝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慢悠悠道：“你鎮守邊關十年，可知這十年為何魔族始終無法越界半步？”

葉修皺眉：“自然是靠鎮魔劍陣與將士們的血拼！”

“呵。”女帝輕笑一聲，將茶杯頓在案上，“葉修啊，你還是太天真了。

這天地之間，豈是人定勝天？你能守住鎮魔關，不過是托了上天庇佑。”

“上天庇佑？”葉修心頭的不安越來越濃，“臣不懂。”

“不懂？”女帝抬眼，目光銳利如刀，“那便讓你懂懂。這十年，本宮每年都要挑選八字相合的女子祭天，祈求上蒼鎮壓魔族。而今年，本宮尋遍了整個皇城，發現最合天道的八字，便是你妻蘇婉，與你女葉念。”

轟——

葉修如遭雷擊，腦子里一片空白。

蘇婉……葉念……祭天……

這幾個字像是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他的心臟，讓他瞬間無法呼吸。

他怔怔地看著女帝，看著她臉上那理所當然的神情，喉嚨里像是堵了塊滾燙的烙鐵，半天才擠出一句：“你……說什么？”

“葉將軍年紀不大，耳朵倒不好使。”戶部尚書出列，尖聲道，“女帝陛下為保大玄江山，犧牲小我，每年祭天祈福，才換得你鎮魔關十年安穩！你妻女能為天下蒼生而死，是她們的榮幸！”

“榮幸？”葉修猛地轉頭，雙目赤紅如血，十年鎮魔積累的煞氣瞬間爆發，嚇得那尚書踉蹌后退，“我妻女遵紀守法，與世無爭，憑什么要用她們的命來換所謂的安穩？！”

“放肆！”丞相怒喝，“葉修，你可知你在跟誰說話？女帝陛下是為了天下！你一介武夫，懂什么天道輪回？若不是陛下祭天，你以為你那破劍陣真能擋住魔族？”

“就是！”兵部侍郎附和，“我們的家人能平平安安，全靠女帝陛下！你妻女死得其所，你該感恩戴德才是！”

“感恩？”

“我十年浴血，以命鎮魔，換來的就是你們把我的妻女推上祭壇？！”

他猛地看向龍椅上的女帝，聲音嘶啞卻帶著滔天怒火：“她們在哪？！”

女帝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祭壇之上，魂歸天地。葉修，念你十年有功，本宮不與你計較今日的無禮。退下吧，好好做你的功臣，享受你的榮華。”

“享受？”

葉修的目光掃過滿朝文武，掃過那些冷漠、鄙夷、幸災樂禍的臉，最后落在女帝身上，一字一句道，“把她們還給我。”

“冥頑不靈！”女帝臉色一沉，“葉修，你可知毀天滅地的大不敬之罪？她們早已化作祭品，魂歸上蒼，你還想如何？”

“如何？”

葉修猛地拔出長劍，劍身嗡鳴，十年飲魔的戾氣在此刻徹底爆發。

他轉身沖出太和殿，朝著皇城深處那座高聳入云的天道祭壇狂奔而去。

“攔住他！”女帝厲聲喝道。

無數侍衛涌上，卻被葉修一劍劈開，人擋殺人，佛擋弒佛！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座祭壇，那座埋葬了他全部念想的煉獄！

祭壇之上，香火繚繞，符文閃爍。

葉修一腳踹開祭臺大門，入目是滿地干涸的血跡，正中央的石臺上，刻著無數密密麻麻的名字，最頂端的兩個，正是“蘇婉”、“葉念”。

石臺下，有兩具被白布覆蓋的軀體，早已冰冷僵硬。

葉修一步步走過去，顫抖著揭開白布。

婉娘的臉上沒有痛苦，仿佛只是睡著了，只是那雙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

念兒蜷縮在她懷里，小小的身軀早已冰冷。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響徹皇城。

葉修抱起妻女冰冷的尸骨，十年未曾落淚的鐵血漢子，此刻淚水決堤，滾燙地砸在她們冰冷的臉上。

他抬頭看向天空，看向那些盤旋在上空的符文，眼中是焚盡一切的瘋狂。

“天道？上蒼？”

他猛地抬手，長劍橫掃！

“我守此山河，護此蒼生，你們卻奪我妻兒！”

“這狗屁天道，這骯臟祭壇，留之何用！”

轟！！！

鎮魔劍裹挾著十年積郁的怒火與煞氣，狠狠劈在祭壇核心！

金色的符文瞬間崩碎，高聳的祭壇轟然倒塌，煙塵彌漫中，葉修抱著妻女的尸骨，一步步走下廢墟。

皇城之外，百姓們看到倒塌的祭壇，瞬間炸開了鍋。

“他毀了祭壇！他瘋了！”

“沒了祭壇庇佑，魔族會回來的！”

“殺了他！殺了這個瘋子！”

“他毀了祭壇，他會害死我們所有人的！”

怒罵聲、詛咒聲如潮水般涌來，砸向那個浴血的身影。

葉修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那些曾經他舍命守護的面孔，此刻卻寫滿了猙獰與怨毒。

原來，這就是他用十年血汗換來的結果。

原來，他守護的，就是這樣一群東西。

懷中的尸骨冰冷刺骨，葉修低頭，輕輕拂去婉娘臉上的灰塵，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焚盡天地的決絕。

“婉娘，念兒，別怕。”

“我們回家。”

“誰攔著，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