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潼打了個寒顫，感覺觸碰到了不該提及的話題，好不容易緩和的氣氛又被自己搞僵了。

她耷拉著眼，蜷腿縮在椅子上，“我覺得是假的。”

“哦？”云澤仰頭灌了一杯酒。

“人肉有什么好吃的，我不信。”

“但我真的殺了他。”

他沒自稱孤，姜清潼察覺到身旁人語氣里的恍然，悄悄抬眼偷看，卻猝不及防與他的眸子對上。

云澤再次重復，“我殺了他。”

“那不該嗎？殿下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保衛齊國百姓，你不殺他他自殺你，姜國如此，他亦如此，兜兜轉轉，誰也說不清錯在何處。”

“你不怪我滅了姜國？”云澤目光凝在她身上，帶著骨子里嗜血的殺氣。

姜清潼毫不畏懼地正視他：“不怪，姜國于我，早已沒了念想。”

云澤想起她的身世，母死父嫌，人憎狗厭，確實沒了念想。

他抬手，夾了一塊豆泡繼續吃。

沒頭沒尾的談話，沒頭沒尾的火鍋宴，后來的事姜清潼就不知道了。

夏荷說，太子殿下沒等到新的肉片來便走了，他臨走前在睡著的公主面前站了許久，最后…

說到這她腮畔泛起薄紅，“最后好像捏了下您的臉，還說了句話，但奴婢沒聽清說了什么。”

捏我的臉？姜清潼摸了摸自己臉頰，天殺的云澤，我說我醒來怎么感覺臉蛋又僵又痛的，合著是你這烏龜王八蛋搞的鬼！

算了，當務之急回房睡覺，外面冷死了。

她牽著夏荷暖乎乎的手回了內間，路上忽然想到什么，詢問道：“夏荷，你知道云澤十三歲殺了敵國皇子的腦袋下酒喝的傳言嗎？”

夏荷頃刻間臉色慘白，恨不得上前捂住姜清潼的嘴。

“公主慎言！太子殿下最忌諱宮人議論此事，先前柳貴妃身邊有幾個得寵的婢子亂嚼舌根，結果直接被太子殿下拔了舌頭扔去亂葬崗了！”

姜清潼睡意褪去，磨著夏荷陪她回房好好講講：“好夏荷，這又沒別人，你給我講講吧，否則我不知道啥時候就得罪太子殿下了。”

夏荷也知道此事的嚴重性，遂點頭應允，“公主要記牢了，千萬不要在殿下面前提起此事。”

姜清潼嗯嗯答應，但心里：已經提了腫么辦？

涼拌，老實聽八卦吧。

原來，當年云澤為磨礪心性，特意隱去真實身份，在兩國邊境地帶行走歷練。

一次途經荒僻山谷時，恰逢離國三皇子遭刺客追殺、身受重傷倒地。

他見對方雖狼狽卻難掩風骨，便動了惻隱之心，不僅出手擊退追兵，還用隨身攜帶的傷藥為其療傷續命。

那時兩人都默契地不曾問起對方的來歷身份，只在朝夕相處中漸漸投緣。

三皇子談吐間的家國抱負、云澤行事的磊落擔當，讓彼此都將對方視作難得的知己。

他們曾在月下對飲，暢談天下民生；也曾在篝火旁論劍，笑說兒女情長，不知不覺便成了以心相交的好友。

可安穩的日子并未持續太久。

隨著離國與齊國在邊境領土上的摩擦日益加劇，坊間漸漸傳出離國兵匪越境侵擾、劫掠齊國邊境百姓的丑聞。

一時間兩國群情激憤，戰火的引線被徹底點燃。

直到戰前清點情報時，云澤在一份標注著離國皇室宗親的密函上，看到了熟悉的畫像。

他這才驚覺，那個與自己抵足而眠、曾說“愿天下無戰”的至交好友，是離國的三皇子。

可仗要打，百姓要護，個人情義終究如早春殘留的冰霜般，日頭一曬便融了個干凈，只余下冰冷的責任與立場。

二人就此恩斷義絕，再見時已是沙場對峙。

最終，齊國勝，離國降。

而那場慘烈的決戰盡頭，云澤的長刀還是刺穿了三皇子的鎧甲。

此事便也成了他的禁區，更別提什么人頭下酒喝的傳聞，那是在拿刀生生剜他的心。

姜清潼不禁為自己捏了把冷汗，妹子你可太勇了，下次別再仗著酒膽亂說話了嗷。

太子寢宮

女子肌膚軟滑的觸感還殘留在指腹，云澤將虎口彎成半圓，指尖在昏黃的油燈光暈里輕輕摩挲，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當時，他的掌心已扣上姜清潼纖細的脖頸，指節微收便能輕易捏碎那脆弱的骨節，只差最后一分力氣。

這些年，誰敢在他面前提起那個人，他便讓誰再也說不出話。

姜清潼是有些用處，可這世上有用之人多如牛毛，殺了她，再找便是。

就在指力將吐未吐的瞬間，云澤腦中卻突兀地撞進她清脆的賣乖聲。

“太子殿下你也太好了吧，我好喜歡呀。”

“殿下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保衛齊國百姓，你不殺他他自殺你。”

他本想厲聲喝止讓她閉嘴，指尖卻鬼使神差地偏了方向，轉而掐住她飽滿的臉頰。

稍一用力擰轉，那皮肉便像含著水似的糯糯回彈，竟讓他心頭無端漾起幾分奇異的快感。

像是抓了只炸毛的小貓，明知該松手，卻偏忍不住想再用力捏捏那軟乎乎的肉墊。

“罷了，孤既吃了你的鍋子，便饒你這遭，權當扯平。”

冽冽寒風撲來，他立于熟睡的少女身前，衣袍被風掀起邊角，聲音落進呼嘯的風里，輕得像一片將化的雪。

少女輕蹙的眉尖微微舒展，無意識呢喃了句什么。

睡夢里她忽覺身側漫過一陣暖意，那割面的寒風像是被無形的屏障擋了去，連呼吸都染上幾分溫潤。

待云澤的身影消失在風幕盡頭，不過片刻，姜清潼便被刺骨的寒意驚醒。

原來風從未停過。

院里的柿子樹晨間打了霜，秋菊說這樣會更甜，但摘的時候也得更小心伺候著。

“紅霞白霜，摘柿摞桑”，霜后果子熟透了，自然也就軟透了，所以采摘時要打起精神。

昨夜公主臨睡前交代夏荷說她今日指不定什么時候能醒，便索性不參與她們的摘果活動。

只央著秋菊要說話算數，給她做柿子雞蛋餅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