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油燈火焰微微一跳,映照著顧昭夜蒼白而堅毅的臉龐。
他伸手,輕輕觸碰那名外門弟子冰冷的額頭,低聲念道:“安息吧,劍,我會為你尋回。”隨著他話音落下,弟子緊握的“青玄令”化作飛灰,最后一縷執念被燈火徹底吞噬,消散于天地之間。
“輪回值加十。任務進度,十之十。”
冰冷的提示音在顧昭夜腦海中響起,宛如宣告一個時代的終結。
剎那間,風云變色,雷鳴滾滾。
他腳下這片埋葬了三千冤魂的亂葬崗劇烈震蕩起來,泥土翻涌,枯骨錯位,仿佛有遠古巨獸即將破土而出。
一座高達百丈的青銅巨殿,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中,自地底轟然升起。
殿身遍布古老而繁復的紋路,散發著亙古的荒涼與威嚴,仿佛見證了無數次生命的輪回。
“轟隆——”
巨殿之門向內敞開,露出深不見底的幽暗。
還未等顧昭夜反應,九條鐫刻著幽冥符文的粗大鎖鏈便如九條嗜血的毒龍,從地底深處激射而出,精準無比地纏繞住他的四肢與軀干,將他猛地向后拉扯,死死地鎖在殿門之前。
一股恢弘而冷漠的意志降臨,判官的虛影在殿門上方凝聚,其聲如洪鐘大呂,響徹天地:“任務完成,輪回鏡啟!判官候補,賜汝窺因果之眼!”
話音未落,一道青光自大殿深處飛出,化作一面巴掌大小的青銅古鏡,懸浮于顧昭夜眉心。
鏡面光滑如水,卻又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
下一刻,古鏡光芒大放,徑直融入他的眉心。
劇痛襲來!
顧昭夜的腦海仿佛被億萬根鋼針穿刺,無數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入。
畫面轟然炸開。
那是一片浩瀚無垠的星空,他身著一襲象征著無上權柄的黑金帝袍,昂然立于輪回殿之巔。
他的腳下是流轉不息的星河,身后是跪伏朝拜的萬千神魔靈,口中齊聲高呼著同一個尊號——“昭夜大帝”!
他曾是這天地間輪回秩序的執掌者,手持星河長劍,一念可定眾生生死,一語可判萬古輪回。
畫面流轉,他與一名豐神俊朗的青袍修士并肩而立,于星海之中對飲,引為生死之交,甚至與對方共享了部分輪回權柄。
那人,是他最信任的摯友。
然而,信任換來的卻是最決絕的背叛。
在一個星辰黯淡的夜晚,那青袍人趁他悟道入定,手持一枚繚繞著混沌青氣的古印,從背后狠狠印向他的元神。
“昭夜,輪回之力如此浩瀚,豈容你一人獨掌?”青袍人那張曾經溫和的臉上,此刻只剩下猙獰與貪婪的冷笑。
“玄青印……”顧昭夜的意識在記憶的洪流中發出無聲的嘶吼。
畫面在此戛然而止。
現實中,顧昭夜猛地跪倒在地,喉頭一甜,一口心血狂噴而出,濺落在龜裂的土地上。
他雙目猩紅,布滿血絲,那份被摯友背叛、元神碎裂的錐心之痛,跨越了萬古時空,依舊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上一秒。
那青袍人,那張臉,那個笑容……縱然化作飛灰,他也認得!
竟是如今高高在上,統御整個仙域的盟主——玄青子!
不等他從這驚天秘聞中掙脫,眉心的輪回鏡再度閃爍微光,冰冷地補充著缺失的因果線。
新的畫面浮現。
玄青子轉世之后,憑借著前世竊取的部分輪回感悟,修行一日千里,最終創立仙域盟,成為了世人敬仰的盟主。
而他,為了阻止玄青子徹底掌控輪回大道,將一縷殘魂投入輪回,卻因此世世都遭受厄運與磨難。
更讓他心膽欲裂的是,畫面中出現了林浩軒的身影。
他今生最大的仇敵,那個將他推入亂葬崗的紈绔,前世竟是昭夜大帝座下最忠心耿耿的仆從。
正是玄青子用花言巧語蠱惑了這名忠仆,讓其在關鍵時刻打開了昭夜大帝的護殿大陣,才有了那致命的偷襲。
而那名忠仆,也因背主之罪,靈魂被輪回所棄,今世才會淪為一個靈根駁雜、心性頑劣的紈绔。
“呵呵……呵呵呵呵……”顧昭夜低著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最終發出一連串低沉而壓抑的冷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是我顧昭夜天生命賤,不是我時運不濟……是你們,是你們所有人都他媽的——欠我的!”
他猛然抬頭,猩紅的雙目中燃燒著不共戴天之恨。
輪回鏡的力量隨其心念而動,鏡光穿透虛空,竟讓他短暫地看穿了百里之外,青玄宗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
大殿內,林浩軒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柄銹跡斑斑的殘破古劍。
那古劍雖已殘破,劍身上卻隱隱有青光流轉,劍格處依稀可見兩個古字——青玄!
正是那名外門弟子臨死前念叨的青玄劍!
就在此時,一道蒼老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顧昭夜身旁,正是那名引他來此的老樵夫。
他面色平靜,伸手一招,那盞曾為顧昭夜指引方向的油燈便飛回他手中,火焰隨之熄滅。
“鏡已啟,路已明。”老樵夫聲音沙啞,“但你要記住,輪回鏡看得見因果,卻救不了執迷之人。你若只為復仇而強行扭轉因果,最終,也只會被因果的洪流反噬,萬劫不復。”
顧昭夜的目光從遠方收回,緩緩看向輪回鏡中映照出的自己。
那張年輕的臉龐,與記憶中黑袍帝王的面容漸漸重疊,眼中交織著今生的屈辱與前世的霸道。
他緩緩開口,聲音冰冷而決絕:“我不需要救誰,更不求誰來救我。我只要……讓那些曾經踩在我頭頂上的人,親眼看著我,如何一步一步,重新踏上九天!”
老樵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言語,身形如青煙般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纏繞在顧昭夜身上的九條鎖鏈應聲縮回地底,那座巍峨的青銅巨殿也開始緩緩下沉,重歸幽冥。
在殿門徹底關閉的最后一刻,一道印記從殿中飛出,烙印在顧昭夜的左手掌心,形成一個微縮的殿門圖樣,隨即隱沒不見。
亂葬崗恢復了死寂,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幻夢。
顧昭夜站起身,毫不猶豫地撕下身上那件早已破爛不堪的青玄宗道袍。
他咬破指尖,以身為筆,以血為墨,在身旁一塊巨大的巖壁上,一筆一劃,寫下了八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昭夜不死,輪回為證!
字跡深入巖石,帶著滔天的恨意與不屈的意志。
寫完,他不再回頭,轉身朝著黑暗的山林深處走去。
背影孤高而蕭瑟,卻蘊含著即將燎原的怒火。
也就在這一刻,百里之外的青玄宗大殿內。
正把玩著古劍的林浩軒,忽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讓他心神不寧。
他低頭看去,只見手中那柄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青玄殘劍,竟發出一陣輕微而急促的嗡鳴,劍身顫抖不休,仿佛感應到了某種……來自幽冥地府的注視。
與此同時,離開亂葬崗的顧昭夜,剛踏入山林邊緣,便感到一股巨大的排斥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這片剛剛被清算過的土地,仿佛活了過來,正瘋狂地驅逐他這個身負輪回印記的異類。
陰風怒號,林木搖曳,腳下的大地開始龜裂,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威壓。
眉心的輪回鏡雖然賦予了他窺破因果的神通,但強行灌輸的記憶與力量,也讓他的凡人之軀瀕臨極限。
每走一步,都像是背負著一座無形的大山,骨骼在哀鳴,經脈在刺痛。
他沒有回頭,只是拖著被因果之力撕扯得幾近崩潰的身體,一步一步,朝著山外的無盡黑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