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海風(fēng)帶著刺骨的寒意，卷起灰白色的浪沫，拍打著新擴建的碼頭。

十二條“浪里鉆”整齊泊岸，桐油船身在陰霾天光下泛著冷硬的烏光。

然而，碼頭上的氣氛卻有些壓抑。

“又來了！還是那幾艘鬼船！”李大嗓將分水刺重重頓在甲板上，濺起幾點水花，古銅色的臉上滿是凝重，“昨日老周帶三號船去黑石港送貨，在‘鬼牙礁’西南七十里外，又遠遠瞧見那黑影子！

跟上次一樣，隔著五六里，霧蒙蒙的，看不清旗號，但船體又高又大，速度賊快！

一眨眼就鉆進霧里沒影了！”

“不止西南！”李大海接口，聲音低沉，“前天老吳的船從望海城回來，在‘寒霧海’邊緣的‘亂流帶’附近，也撞見了！

也是遠遠吊著，不靠近，也不離開！

跟鬼似的！”

陳昀站在“鎮(zhèn)海號”新鑄的寒鐵船首像旁，靛青錦袍的下擺被海風(fēng)卷起。

他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如鷹，掃過陰郁的海面。

潮汐感應(yīng)無聲鋪開，百丈范圍內(nèi)水流、暗礁、魚群清晰無比，卻捕捉不到任何可疑的龐然大物。

“行蹤詭秘，速度驚人，不似尋常海寇……”陳昀低聲自語。

白沙灣附近海域，自從陳家崛起，伏波令高懸，早已是海寇禁地。

這些不明船只卻如入無人之境，既不劫掠，也不交涉，只是如同幽靈般徘徊窺探，反而更令人心悸。

“爹怎么說？”陳昀看向福伯。

福伯臉色凝重：“老爺說，事出反常必有妖。

命船隊加強戒備，下次再遇，若對方不主動攻擊，不必糾纏，但務(wù)必看清其旗號、船型特征！

另，已動用商行在蒼青、望海城的情報網(wǎng)，高價懸賞此類船只信息！”

…

三日后，陰云密布，海風(fēng)漸疾。

陳昀親率船隊出海。

此次并非貿(mào)易，而是例行探索，目標(biāo)直指《秘海圖》上標(biāo)注的、距離白沙灣約四百里的“千礁魔淵”外圍邊緣地帶。

船隊由四條“浪里鉆”和一條新下水的“鎮(zhèn)海級”巨艦“鎮(zhèn)海號”組成。

“鎮(zhèn)海號”如同移動的堡壘，寒鐵撞角猙獰，船體厚重，航行在波濤中穩(wěn)如山岳，為整個船隊提供著強大的安全感。

船隊駛過“鬼牙礁”，進入一片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迷霧回廊”的海域。

這里常年薄霧彌漫，暗流叢生，能見度極低。

陳昀立于“鎮(zhèn)海號”船首，潮汐感應(yīng)全力張開，如同無形的聲吶，穿透迷霧，感知著方圓百丈內(nèi)的每一絲水流異動。

突然！

嗡——！

一股極其微弱的靈力波動，猛地刺入陳昀的感知范圍！

方向，左前方，距離不足三里！

迷霧深處！

“左前方！有船！戒備！”陳昀厲喝，聲震全船！

嗚——！嗚——！

刺耳的警號瞬間撕裂海霧！

“鎮(zhèn)海號”船首，預(yù)留的熾陽石法陣被瞬間激發(fā)！

一道粗大凝練，如同烈日墜落般的刺目強光，驟然射出，狠狠刺破濃霧！

光芒所及之處，迷霧如同被利刃劈開！

一艘巨艦的輪廓，在強光中驟然顯現(xiàn)！

嘶——！

船上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那船！

通體覆蓋著一種深邃如墨、卻又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奇異鱗甲。

鱗片層層疊疊，邊緣鋒利，如同巨獸的皮膚。

船體比“鎮(zhèn)海號”還要高出半截，線條更加猙獰扭曲，船首并非沖角，而是一只巨大的，張開獠牙的黑色骷髏頭骨。

骷髏空洞的眼眶中，燃燒著兩點幽綠色的磷火。

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幟高懸主桅，旗面上繡著一個滴血的慘白骷髏頭，骷髏下方交叉著兩柄纏繞著海蛇的彎刀。

旗幟在海風(fēng)中獵獵作響，散發(fā)出令人驚懼的兇戾之氣。

黑鱗船！

骷髏旗！

“黑鱗盜！”李大嗓失聲驚呼。

這個只在最恐怖的海上傳說中出現(xiàn)的名字，竟活生生出現(xiàn)在眼前。

對方顯然也被“鎮(zhèn)海號”突如其來的強光驚擾。

黑鱗船龐大的身軀在霧中猛地一滯。

船首骷髏眼眶中的磷火劇烈跳動。

一股更加冰冷粘稠，帶著血腥煞氣的威壓，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隔著數(shù)百丈的海面，狠狠碾壓過來。

“鎮(zhèn)海號”上，修為稍弱的船員瞬間臉色煞白，胸悶欲嘔。

連李大嗓、李大海這等悍勇之輩，也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陳昀瞳孔驟縮。

潮汐感應(yīng)瞬間提升至極限。

他強忍著那股令人窒息的煞氣沖擊，意念穿透海水，掃向?qū)Ψ酱住?

嗡！

識海中，反饋回的畫面讓他心頭劇震。

那黑鱗巨艦的船底水下部分，竟密密麻麻吸附著無數(shù)臉盆大小，形如巨型藤壺的詭異生物。

這些“藤壺”通體漆黑，外殼布滿尖銳的骨刺，中心處并非尋常的軟體，而是一張不斷開合，布滿細(xì)密利齒的圓形口器。

口器深處，隱隱閃爍著暗紅色的幽光！

更令人心悸的是，這些“藤壺”并非死物，它們?nèi)缤钗锇阄⑽⑷鋭樱谄鏖_合間，竟在緩慢地吞噬、過濾著周圍的海水，散發(fā)出微弱卻極其精純的水行靈機，反哺給黑鱗船。

同時，無數(shù)細(xì)長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觸須從藤壺底部延伸出來，深深扎入船體鱗甲縫隙中，仿佛與整艘船融為一體。

馴養(yǎng)海獸？！

共生體？！

陳昀心頭駭然。

這絕非普通海寇手段！

“弩炮準(zhǔn)備！震魂螺號預(yù)備！”陳昀的聲音冰冷如鐵，強行壓下心中的震撼。

玄鱗分水刺已悄然滑入掌心，蛇骨沉木盾虛懸身前。

“鎮(zhèn)海號”兩側(cè)甲板，改良巨弩的絞盤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淬毒的巨型弩箭閃爍著幽藍寒光，對準(zhǔn)了迷霧中的巨影。

船舷兩側(cè)，十名手持特制震魂螺號的壯漢腮幫鼓起，隨時準(zhǔn)備吹響那撕裂靈魂的尖嘯。

氣氛瞬間繃緊至極限。

海風(fēng)仿佛凝固，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單調(diào)聲響和黑鱗船上骷髏旗獵獵的破空聲。

一場慘烈的廝殺，似乎一觸即發(fā)！

然而，出乎意料。

那黑鱗巨艦在短暫的停滯和煞氣爆發(fā)后，并未發(fā)動攻擊。

船首骷髏眼中的磷火閃爍了幾下，龐大的船身緩緩調(diào)轉(zhuǎn)方向。

覆蓋船體的黑色鱗甲縫隙中，幽光流轉(zhuǎn)，整艘船的速度驟然提升。

如同一條滑溜的深海巨鰻，無聲無息地切入濃霧深處。

其速度之快，遠超“鎮(zhèn)海號”。

幾個呼吸間，那龐大的黑影便徹底消失在茫茫霧靄之中，只留下海面上翻滾的白色航跡。

“走了？”李大海有些難以置信，握緊分水刺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們在觀察我們……”陳昀緩緩松開緊握的玄鱗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剛才那短暫的對峙，對方散發(fā)出的兇悍與煞氣，遠超他遭遇過的任何海獸！

那是一種純粹的，為殺戮而生的冰冷意志。

更可怕的是那詭異的藤壺海獸和驚人的速度。

“記下！黑鱗覆甲，骷髏血旗，船首巨骨，藤壺共生，速度極快！”陳昀聲音沉凝，一字一句，“速返航！稟報父親！”

……

陳家大宅書房，氣氛凝重如鉛。

陳觀海端坐書案后，聽完陳昀的詳細(xì)稟報，指尖在粗糙的檀木桌面上緩緩劃過，發(fā)出沙沙輕響。

他面前，攤開著那張巨大的鯊魚皮秘海圖。

“黑鱗船……骷髏血旗……藤壺共生……”陳觀海低聲重復(fù)，眼中寒光閃爍。

他看向侍立一旁的福伯：“商行和萬寶樓那邊，可有消息？”

福伯連忙呈上一份密報：“回老爺！萬寶樓劉掌柜動用總號關(guān)系，查到了！

此船特征，與橫行于‘黑潮群島’海域的‘黑鱗盜’主力戰(zhàn)艦‘黑蝰級’巡海艦高度吻合！

黑鱗盜，乃盤踞黑潮群島近百年之巨寇。

勢力龐大，兇名昭著。

其核心成員疑似有邪修或強大海族支持。

以劫掠遠洋商船、控制黃金航線、探索深海秘寶為業(yè)。

其戰(zhàn)艦覆蓋的‘黑魔鱗甲’堅韌異常，可抵御尋常法器攻擊。

船底馴養(yǎng)的‘噬靈藤壺’，可吞噬海水靈機反哺戰(zhàn)艦，更能釋放劇毒粘液腐蝕敵船。

其手段兇殘，所過之處，寸草不留！”

“黑潮群島……”陳觀海的目光落在秘海圖東南方一片被特意標(biāo)注為墨黑色、形如猙獰海獸的群島區(qū)域，“距離白沙灣……直線距離超過三千里！

中間隔著‘風(fēng)暴角’、‘死寂海’等數(shù)道天塹！

他們?yōu)楹螘霈F(xiàn)在這里？”

“劉掌柜推測，”福伯聲音發(fā)緊，“可能與近期傳聞有關(guān)！

有商隊傳言，在‘風(fēng)暴角’附近發(fā)現(xiàn)過黑鱗盜的蹤跡！

他們似乎在尋找什么！

目標(biāo)……可能指向‘千礁魔淵’或……更東方的‘黑淵海盆’！”

千礁魔淵！

黑淵海盆！

陳觀海心頭猛地一沉。

這正是秘海圖上標(biāo)注的，可能存在水魄玉髓和定海珠的區(qū)域。

黑鱗盜的目標(biāo)，竟與陳家不謀而合？！

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陳觀海的心臟。

黑鱗盜的兇名與實力，絕非白沙灣周邊那些小股海寇可比。

那是真正的深海巨鱷。

陳家這艘剛剛啟航的船，在對方眼中，恐怕連塞牙縫都不夠。

書房內(nèi)一片死寂。

海風(fēng)穿過窗欞，帶來刺骨的寒意。

就在這時。

“老爺！老爺！”青禾略帶激動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大少爺……大少爺回來了！還……還帶了仙門的貴客！”

什么？！

陳觀海猛地抬頭。

陳昀眼中也爆發(fā)出一絲驚喜之色。

“驍兒回來了？還有仙門貴客？”陳觀海霍然起身。

“快！開中門！迎接！”陳觀海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沉聲下令，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陳昀緊隨其后，心中同樣激蕩難平。

大哥此時歸來，還帶著仙門中人，莫非……

陳家大宅中門洞開，紅毯鋪地。

陳觀海帶著周氏、陳昀、陳薇及一眾核心仆役，肅立門前。

海風(fēng)拂過，帶來一絲清冽的仙靈之氣。

只見遠處海面，一艘通體潔白如玉、形如飛梭、船身流淌著淡淡水紋光暈的靈舟，正破開波浪，朝著白沙灣疾馳而來！

舟首，三道身影迎風(fēng)而立！

居中一人，劍眉星目，身姿挺拔如松，一襲伏波仙宗外門精英弟子的水藍云紋勁裝，氣息沉凝如淵，引氣境巔峰的威壓雖刻意收斂，卻依舊令人心折！

正是陳驍。

他臉上帶著久別重逢的激動與一絲風(fēng)塵仆仆的疲憊。

左側(cè)一人，是一位身著月白道袍、面容清癯、眼神溫潤如玉的年輕修士，背負(fù)一柄古樸長劍，氣質(zhì)出塵，修為赫然也是引氣后期。

他好奇地打量著白沙灣，目光在陳家宅院和那面高懸的伏波令上停留片刻，微微頷首。

而右側(cè)那位，則讓陳觀海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一位身著深藍色，繡著銀色浪濤紋路道袍的老者！

老者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海。

他負(fù)手而立，周身并無刻意散發(fā)的威壓，卻自然流露出一種令人心生敬畏的氣度。

他腰間懸掛著一枚非金非玉、雕刻著復(fù)雜海浪符文的令牌。

伏波仙宗外門長老令！

仙舟靠岸，靈光微斂。

陳驍率先躍下舟舷，快步上前，對著陳觀海深深一揖，聲音很是激動：“爹！孩兒回來了！”

“驍兒！”陳觀海扶住兒子手臂，上下打量，眼中滿是欣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陳驍直起身，側(cè)身引薦：“爹，娘，昀弟，薇妹！

這位是柳江師兄，我在巡海堂的同門好友，精通陣法符箓之道！

這位……”他語氣轉(zhuǎn)為恭敬，“是外門傳功長老，玉衡真人！

真人聽聞我出身東海漁家，又恰逢宗門任務(wù)路過此地，特允我返鄉(xiāng)探望，并……順道來我陳家小坐一二。”

“柳師兄！玉衡長老！”陳觀海連忙帶著家人躬身行禮，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柳江已是引氣后期精英弟子！

而這位玉衡真人，竟是外門傳功長老。

位高權(quán)重。

這等人物，竟親臨陳家？！

玉衡真人目光平和，掃過陳觀海，在陳昀身上微微一頓，又看向那面高懸門楣，靈光流轉(zhuǎn)的伏波令，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他微微頷首，聲音溫潤平和：“陳家主不必多禮。老夫此行，一為順路，二為……看看能培養(yǎng)出陳驍這等良才的家族，是何等氣象。伏波令在此，看來仙緣不淺。”

柳玄云也拱手笑道：“陳伯父，久仰大名！

陳驍師弟在門中，可是屢立奇功，深得諸位師叔看重！

此次小比第三，更是轟動外門！

玉衡長老正是陳驍師弟的傳功恩師之一！”

陳觀海心中狂喜！

面上卻愈發(fā)恭敬從容：“犬子頑劣，全賴仙宗栽培，長老教導(dǎo)！

寒舍簡陋，長老與柳仙師不棄蒞臨，實乃陳家滿門之幸！

快請入內(nèi)奉茶！”

他一邊熱情引路，一邊用眼神示意陳昀。

陳昀會意，立刻悄然退后，低聲吩咐福伯：“速去！將書房內(nèi)關(guān)于黑鱗盜的密報和海圖，全部收好！待會看時機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