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最后一節課的下課鈴，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天籟之音，對蘇讓而言，卻可能是災難的序曲。因為本周輪到他和江曉冉負責教室衛生。

講臺上，班主任扶了扶眼鏡，例行公事地宣布：“值日生留下，其他人放學。地面掃干凈，黑板擦好，垃圾倒了。蘇讓，江曉冉，辛苦你們了。”

話音未落，教室里已是一片桌椅碰撞、書包甩動的嘈雜聲浪。蘇讓坐在位置上，身形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黑眸，此刻飛快地掃過教室地面——幾片碎紙屑、鉛筆屑、還有不知誰掉落的半塊橡皮。這場景落在他眼里，無異于戰后廢墟。

江曉冉倒沒什么反應，慢條斯理地收拾書包。她今天穿了件煙灰色的針織衫，袖口松松挽起一截，露出一段線條流暢、白得晃眼的手腕。陽光斜射進來，給她低垂的側臉輪廓鍍上一層淺金，長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安靜得像一幅古典油畫，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

人群像退潮般迅速散去，轉眼間，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們兩人。空氣里殘留著汗味、零食袋的油膩氣，還有粉筆灰特有的干澀感。

蘇讓深吸了一口氣——那動作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仿佛在給自己做某種心理建設。然后，他站起身，走向教室后面的衛生角。他的動作依舊帶著那種標志性的、拒人千里的優雅，但江曉冉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緊繃。

他先是從掛鉤上取下了那把看起來相對最干凈的掃帚，然后，停頓了一秒。他的目光落在旁邊那幾塊顏色深淺不一、顯然被不同人使用過的抹布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具污染性的生化武器。

江曉冉抱著手臂，饒有興致地倚在窗邊，看著這位潔癖同桌如何開啟他的“凈化儀式”。

只見蘇讓面無表情地打開自己的書包，從里面——是的，他自己的書包——掏出了一雙嶄新的、純白色的棉紗手套。他極其熟練地戴上手套，動作流暢得如同外科醫生準備手術。接著，他又拿出了一小瓶便攜裝的消毒噴霧（江曉冉眼尖地看到了瓶身上印著的“75%酒精”字樣）和一包獨立包裝的消毒濕巾。

裝備齊全。

蘇讓戴上手套的手，終于握住了掃帚柄。他開始了清掃。那動作，與其說是掃地，不如說是在進行一場精密的“污染源”定點清除。他小心翼翼地用掃帚尖撥開每一片垃圾，仿佛那些紙屑和橡皮屑是隨時可能爆炸的微型炸彈。掃帚移動的軌跡極其克制，只覆蓋他認為絕對需要清掃的區域，絕不越雷池半步。掃到江曉冉座位附近時，他更是停頓了一下，身體微微后仰，以一種極限拉伸的姿勢，將掃帚伸到她椅子腿旁邊，輕輕撥出下面的一片小紙片，然后迅速收回，仿佛怕沾染上什么。

江曉冉看著他這副如臨大敵、全副武裝掃地的樣子，內心那點荒謬的興味又冒了出來。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內心的OS：**污染等級：中度。清掃程序啟動。目標：最小接觸，最大清除。防護等級：MAX。**

她沒打算幫忙，也沒打算添亂。她負責的是擦黑板和倒垃圾。這兩項工作，在她看來，簡單直接，遠沒有觀賞同桌進行“無菌清掃”來得有趣。

她走到講臺邊，拿起黑板擦。粉筆灰簌簌落下，在空氣中彌漫開一片微小的白色塵霧。江曉冉微微側身，避開了粉塵最濃的區域。她動作利落，幾下就把黑板擦得干干凈凈。

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教室后門猛地被撞開，一個男生——是隔壁班出了名的體育特長生，外號“大熊”——捂著嘴，臉色煞白，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目標直奔角落的垃圾桶！

“讓……讓開！”他含糊地低吼著，聲音帶著痛苦的顫音。

蘇讓正在距離垃圾桶不遠的地方進行“精細掃尾”工作，聞聲猛地抬頭。當他看清大熊的狀態和沖過來的方向時，那張萬年冰山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近乎崩裂的驚恐！

江曉冉也瞬間明白了狀況。她瞳孔微縮，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但已經晚了。

“嘔——！！！”

一聲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在寂靜的教室里炸響。

大熊撲在垃圾桶邊緣，劇烈地嘔吐起來。中午吃的、尚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殘渣混合著胃液，帶著濃烈刺鼻的酸腐氣味，如同火山噴發般傾瀉而下，不僅灌滿了垃圾桶，還飛濺到了旁邊的地面和……垃圾桶壁上。

那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胃酸、食物發酵和絕望的氣味，瞬間如同實質性的沖擊波，席卷了整個教室后部！

時間仿佛凝固了。

江曉冉清晰地看到，蘇讓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如同被瞬間冰封。他戴著白手套的手還握著掃帚，但那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他原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此刻徹底褪盡了最后一絲顏色，變得慘白如紙，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黑眸，此刻瞪得極大，瞳孔深處是毫不掩飾的、如同目睹世界末日般的極致驚駭和……絕望。他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

如果說之前的粉筆灰是“微型生化危機”，那么此刻，就是一顆當量巨大的**“生化核彈”**在蘇讓精心維護的“無菌結界”核心區域轟然引爆！

大熊吐完，虛脫地靠在墻上喘著粗氣，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制造了怎樣的人間慘劇。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教室后部，只有大熊粗重的喘息聲和空氣中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在無聲蔓延。

江曉冉的目光從慘不忍睹的垃圾桶，緩緩移到旁邊石化的蘇讓身上。他那副搖搖欲墜、仿佛靈魂出竅的模樣，讓她心底那點看戲的興味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有點同情？有點好笑？但更多的是對他此刻承受極限的震驚。

蘇讓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目光死死鎖在那片狼藉上，眼神里充滿了毀滅性的崩潰。江曉冉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考慮要不要直接把這間教室連同他自己一起人道毀滅掉。

幾秒鐘后，蘇讓像是終于從巨大的沖擊中找回了一絲殘存的理智。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那地獄般的景象。他幾乎是踉蹌著沖到自己的書包旁，動作粗暴地翻找著。

江曉冉以為他又要拿消毒噴霧。

但她錯了。

蘇讓掏出來的，是一個比之前那瓶大得多的、看起來就威力十足的噴霧罐！罐體是醒目的警告黃色，上面印著骷髏頭和交叉骨標志！江曉冉眼尖地看到標簽上印著幾個小字：**強效環境消毒劑（含氯）**！

他拔掉安全蓋，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然后，他對著那片被污染的空氣區域，狠狠地、連續不斷地按下了噴頭！

“嗤——嗤——嗤——！！！”

濃烈到刺鼻的、帶著強烈漂白水氣味的白色霧氣如同滅火器的泡沫般狂噴而出，瞬間籠罩了以垃圾桶為中心的一大片區域！那霧氣濃得幾乎化不開，帶著極強的腐蝕性和刺激性，連站在講臺附近的江曉冉都忍不住蹙眉捂住了口鼻。

蘇讓像是瘋了一樣，對著空氣狂噴，仿佛要用這化學武器徹底凈化掉空氣中每一個被污染的分子。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濃烈的消毒水氣味和嘔吐物的酸腐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更加詭異、更加令人窒息的“地獄雞尾酒”味道。大熊被這突如其來的化學攻擊嗆得連連咳嗽，驚恐地看著狀若瘋狂的蘇讓，連滾爬爬地溜出了教室。

江曉冉看著那片被白色濃霧籠罩的區域，以及霧氣中那個仍在瘋狂噴灑消毒劑的、模糊而決絕的身影，再低頭看看自己手里還拿著的黑板擦，一時間竟有些無言。

值日？

這哪里是值日，這分明是**臭氧層保衛戰**！而她的潔癖同桌，此刻正化身成最悲壯的、試圖用消毒水撲滅地獄之火的戰士。

她默默地放下黑板擦，走到教室前門，把所有的窗戶都開到最大。初秋的冷風呼呼地灌進來，試圖驅散這令人絕望的混合氣味。

當蘇讓終于噴完了大半罐消毒劑，那片區域被濃重的白色消毒霧氣徹底覆蓋，幾乎看不清垃圾桶的輪廓時，他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他握著空了大半的消毒罐，胸口微微起伏，臉色依舊慘白，眼神里殘留著劫后余生般的驚悸和疲憊。他看了一眼那片白霧，又看了一眼旁邊地上還沒清理干凈的紙屑，最后，他的目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求助般的茫然和無措，竟然……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向了窗邊的江曉冉。

隔著漸漸散去的消毒霧氣，隔著那道無形的“三八線”，隔著空氣中彌漫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和若有若無的、被強行鎮壓下去的酸腐氣……

江曉冉清晰地看到，蘇讓那總是抿得死緊的薄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一個干澀的、帶著不易察覺顫抖的聲音，艱難地擠了出來：

“你……有濕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