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衡和戍的警戒護送下,陸昭一行人踏入了墨晶城。
城內的景象遠比在峽谷外眺望時更加令人驚嘆。腳下的道路并非泥土或石板,而是由一塊塊切割精準、嚴絲合縫的深灰色合金板拼接而成,板面刻有細密的防滑紋路和引導能量流動的凹槽。道路兩側,是風格統一的建筑:方正的主體結構由不知名的暗色金屬構成框架,大面積的墻壁和窗戶則由透明度不同的墨晶板材填充。有些墨晶呈現半透明,隱約可見內部忙碌的身影;有些則完全不透明,表面流淌著如同呼吸般明滅的幽藍或暗紫色光紋,顯然是某種能量節點或信息顯示裝置。
空氣中那股金屬、晶石與清新臭氧混合的氣味更加清晰。城市并非完全寂靜,但聲音都被控制在一個精密運轉的范圍內:小型飛行機關獸(墨璇稱之為“晶蜂”)扇動晶翼時發出的高頻嗡鳴;大型運輸機關獸(形似多足甲蟲,背負貨箱)關節處液壓裝置的規律輕響;遠處高塔上巨大墨晶棱鏡旋轉時與空氣摩擦產生的低沉嗡鳴;以及居民們壓低聲音、簡潔高效的交談。整個城市像一臺龐大而精密的機器,在沉默中高效運轉。
墨璇帶著阿礁前往位于城市中層、靠近一座巨大墨晶簇的“凈源醫館”。醫館的建筑風格更加柔和流暢,外墻流淌著舒緩的淡綠色能量流,門口懸浮著由純粹光能構成的“凈”字標識。
“陸昭先生,小鈴,還有這位老先生,”墨璇停下腳步,對老鬼頭點點頭,“醫館需要安靜的環境為阿礁進行初步治療和隔離,控制晶噬蔓延。你們可以暫時在旁邊的‘客驛’休息等候,那里有基礎的維生和清潔設施。”她指向醫館旁一棟相對樸素的小樓。
老鬼頭雖然對墨晶城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恨不能立刻去研究那些機關造物,但也明白阿礁傷勢要緊,點頭應下,目光卻忍不住瞟向遠處一座結構最為復雜、頂端有巨大齒輪狀墨晶輪盤緩緩轉動的宏偉建筑——天工閣。
墨衡則對陸昭道:“陸昭,你的情況特殊。長老會需要了解銹鐵鎮發生的事情,以及玄鐵堡追蹤你們的真正原因。請隨我去天工閣。”他的語氣依舊公事公辦,但比在城外時少了幾分冰冷,多了一絲探究。戍無聲地走到陸昭身側,表明它將繼續執行“護送”兼“監視”的任務。
陸昭微微頷首,對小鈴道:“跟老鬼頭去客驛休息,我很快回來。”小鈴乖巧地點點頭,小手緊緊抓住老鬼頭粗糙的衣角。
客驛內部簡潔實用。房間不大,墻壁是光滑的合金,地面是溫熱的晶砂地板。一張多功能晶臺(既是桌子也可調節成床鋪),一個嵌在墻內的凈水裝置,以及一個發出柔和白光的球形壁燈便是全部家具。老鬼頭像個進了寶庫的孩子,這里摸摸,那里看看,對著墻壁上看似裝飾的晶紋線條嘖嘖稱奇:“妙啊!這能量導流紋路,比銹鐵鎮那些粗笨符箓精妙百倍!”
小鈴則被窗口的景象吸引。透過墨晶窗,她看到下方一條“街道”上,幾個穿著類似墨璇服飾的孩子,正圍著一只半人高的、形似穿山甲的金屬機關獸。那機關獸背上馱著幾個小箱子,一個稍大點的孩子正用手勢指揮它前進、轉彎、停下,動作流暢。孩子們臉上帶著專注和興奮,沒有打鬧喧嘩,只有完成指令后互相擊掌的低笑。這與小鈴在銹鐵鎮看到的,那些在泥濘中奔跑、眼神麻木的孩童截然不同。
“老鬼爺爺,”小鈴輕聲問,“這里的小孩子…都在玩機關嗎?”
老鬼頭湊到窗邊,獨眼放光:“玩?不,孩子,這可不是玩。這是在學‘工巧’!是墨家安身立命、對抗道門的根本!你看他們指揮‘晶鼬’搬運,那是基礎的空間定位和指令邏輯訓練!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的教育方式!”他的語氣充滿了羨慕和贊嘆。
天工閣是墨晶城的核心與象征。它并非孤零零的高塔,而是一片依附著山體最大墨晶簇建造的、層疊錯落的復合建筑群。巨大的金屬管道和能量導管如同巨樹的根系,深深扎入墨晶簇內部,又從建筑各處延伸出來,連接著城市各處的能量節點。空氣中彌漫著更強烈的能量波動和一種…類似無數精密零件協同運轉的“意志”感。
墨衡帶著陸昭穿過數道由旋轉晶盤構成的門禁,戍緊隨其后。內部空間宏大而復雜,光線主要來自墻壁和穹頂鑲嵌的墨晶,散發出穩定而充足的光亮。隨處可見忙碌的身影:有的在巨大的晶板前用手指劃動,操控著懸浮的光影界面;有的圍在復雜的機械結構旁進行調試,工具在手中靈巧翻飛;有的則驅動著小型的飛行或爬行機關獸,運送著零件或信息晶板。所有人都沉浸在工作中,對墨衡和陸昭的到來只是匆匆一瞥,便繼續專注于手頭的事務。效率與專注是這里的唯一旋律。
他們最終來到一個相對安靜的圓形大廳。大廳中央懸浮著一塊巨大的、不斷變幻著復雜幾何圖案和能量流數據的墨晶棱柱。棱柱周圍,環繞著七個懸浮的金屬座椅,此刻只有三張座椅上有人。
居中而坐的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臉上皺紋深刻如同墨晶的天然紋路,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銳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他穿著深紫色、繡滿銀色能量回路的袍服,手中拄著一根頂端鑲嵌著拳頭大小、內部仿佛有星云流轉的墨晶手杖。他便是墨晶川現任大長老——墨衍。
左側是一位面容嚴肅、身形精干的中年女子,她穿著深藍色工裝,頭發一絲不茍地挽起,眼神如同最精密的卡尺,正快速掃過面前懸浮的光幕數據。她是負責城防與機關造物制造的墨鋒長老。
右側則是一位氣質溫和、眼神中充滿智慧與悲憫的老婦人,她穿著銀灰色長袍,袍角繡著代表生命循環的藤蔓與晶石紋樣。她是主管民生、醫療與能量循環的墨霖長老。
“大長老,鋒長老,霖長老。”墨衡恭敬行禮,“此人名為陸昭,自稱來自銹鐵鎮,因被玄鐵堡追殺,乘坐一艘非制式幽玄梭迫降于墨晶川外圍。同行者中有一人感染嚴重晶噬病,墨璇已帶往凈源醫館。此人…”他看了一眼陸昭,“氣息特殊,疑似身負道法,但駁雜異常,且帶有一種…被強大存在標記的微弱氣息。玄鐵堡追蹤手段已現,追兵恐不久即至。”
三道目光瞬間聚焦在陸昭身上,帶著審視、探究與凝重。大廳中央的墨晶棱柱上,代表陸昭的能量輪廓和幾種交織駁雜的力量波動(包括那被極力壓制的“甜腥味”)被迅速勾勒出來,旁邊滾動著快速分析的數據流。
墨衍大長老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共振,仿佛整個天工閣都在回應他:“陸昭…遠道而來的客人。墨晶川不問出身,但求存續。玄鐵堡的‘獵隼’已在你墜落之地盤旋,其爪牙向來如跗骨之蛒。告訴我,你為何引來玄鐵堡的追殺?你身上駁雜的道法之力,尤其是那道被刻意壓制的‘印記’,又是什么?”他的目光仿佛穿透皮囊,直視陸昭金骨左臂深處的隱患。
墨鋒長老的視線則緊緊盯著棱柱上顯示的幽玄梭結構圖,尤其關注其核心驅動部分,眉頭緊鎖:“這艘梭…并非道門制式。其核心驅動原理…竟有幾分我墨家失傳的‘虛空折躍’雛形?它從何而來?”她的問題直指核心技術。
墨霖長老的目光則更多停留在代表阿礁晶噬病的數據上,眼中憂色更濃:“晶噬蔓延至臟腑…玄鐵堡又在濫用那些禁忌的晶化武器了嗎?此地的墨晶場域雖能暫緩,但根除…難。”她看向陸昭,“那孩子,還有那個叫小鈴的女娃,她們與此事又有何關聯?”
壓力無形地籠罩下來。陸昭站在這個代表著墨晶川最高意志的地方,面對著三位掌握著這座城市命運的長老。他知道,接下來的回答,將決定他們一行人在此地的命運,甚至可能影響這個在夾縫中求存的奇特城邦的未來。玄鐵堡的追兵如同懸頂之劍,而他體內道骸之種的危險氣息,在這純凈的墨晶能量場中,似乎變得更加敏感了。
他深吸一口氣,迎著墨衍大長老仿佛能洞察靈魂的目光,準備開口。戍在他身側,晶石眼眸中的紅光微微閃爍,忠實地記錄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