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暖陽透過明凈的窗欞，慵懶地灑在潔白的病床上，空氣里浮動著細小的微塵，如同跳躍的金色光點。
李想倚靠著柔軟的床頭，聽床邊沐浴在陽光里的少女嘰嘰喳喳，像只歡快的云雀。
一陣淡雅清甜的花香不知從何處飄來，悄然彌漫在空氣中，讓人不自覺地徹底放松下來。
“我跟你說，久川其實是座美食之都，海岸聯(lián)盟各大菜系，在久川都能找到最地道的館子！
我知道一家特別特別棒的吉恩餐廳，做的是你最愛吃的、西歐那邊的法系菜……”
“等等等等?！?
李想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目光饒有興致地聚焦在少女光潔的臉上。
“你怎么知道我愛吃法系菜？”
“素素姐告訴我的呀！”
白月魁挺直腰板，回答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李想眉毛一挑。
“你見過林素素了？”
還叫上姐了？
一股莫名奇妙的危機感涌上李想心頭。
白月魁笑得眉眼彎彎，毫無防備：
“對啊，她前幾天來看過你幾次，和我聊了不少，素素姐人超好的，上次報告廳里也是她幫我解了圍?！?
她頓了頓，笑容里摻入了一絲狡黠：
“她和我說了不少有關(guān)你的事呢！”
“她都和你說啥了？”
李想感覺自己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
少女露出壞笑：“聊你平時的習慣呀，愛吃什么東西呀，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小癖好呀，當然啦……”
“更多的是你小時候的光輝歷史！”
“是被她欺負的苦難史吧……”
李想扶額，小聲嘀咕著。
“怎么會！素素姐那么溫柔的人，哪里會欺負你，她可是一直把你當親弟弟對待的?！?
“就因為是弟弟，所以隨便欺負哇。”
李想搖搖頭，溫柔？那是你沒見過她暴捶噬極獸的樣子。
該死的林素素，就知道哄騙無知小女孩，幾天不見把白月魁調(diào)成什么樣了？
不過這話里怎么一股醋味。
李想目光掃過白月魁的臉，這意味似乎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他突然起心思想要逗弄一下少女。
他決定給白月魁講一講他與林素素故事的真實完整版本。
這是為了矯正白月魁對于林素素的錯誤認知，嗯，就是這樣。
李想于是清了清嗓子，倒豆子一樣說著他和林素素從他四歲那一年開始認識，整整二十年來一樁樁一件件瑣碎的故事。
……
聽著聽著，白月魁的微笑消失了。
她嘴角微微下撇，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聲音悶悶的：
“真羨慕你，有素素姐這么好的朋友和姐姐，我家里只有個什么都不懂的笨蛋老哥！”
（李想在平京上大學時候住的房子都是林素素的？生病還要她來親自照顧？這倆人到底什么關(guān)系？！）
“的確，雖然總是打打鬧鬧的，但我和素姐的關(guān)系一直非常好。”
李想仿佛望著天花板，語氣懷念，微微偏頭藏住了嘴角的一絲壞笑：
“按照河洛的話來說，我倆勉強算是青梅竹馬吧?！?
“嗯？”
白月魁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表情已經(jīng)崩壞了。
她聲音微微顫抖著：
“那，林素素在你心里，分量一定很重吧？”
呦，這么快就從素素姐變成林素素了。
李想仰著頭，似乎在回憶，半是調(diào)侃半是真心地說道：
“當然啦！”
“雖然她從小到大就沒停止過欺負我，但是在我心里，她一直是非?？煽康慕憬恪?
“真的是姐姐？”
“當然是姐姐，你以為是什么？”
“我……”
看著白月魁越來越垮的小臉，李想滿意地繼續(xù)出擊：
“不過嘛，我這個做弟弟的有時候也為她發(fā)愁?！?
“畢竟她那么漂亮，那么優(yōu)秀，偏偏一直單身，沒個男朋友照顧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再這么下去，我都要忍不住出手了……”
白月魁失魂落魄地看著他，嘴唇微微張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和手段。
李想仿佛毫無所覺，繼續(xù)用懷念的語氣刺出了致命一擊。
“仔細想想，林素素化起淡妝來的樣子，還真是挺好看的?！?
“要知道，女人會化妝，對氣質(zhì)的增色可不止一點半點……”
……
“我也可以學的！！”
白月魁幾乎是哭著喊出這句話。
房間里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李想沒再說話，只是認認真真地看著少女的眼睛。
感受到他的視線，白月魁心里的委屈、嫉妒和傷心瞬間決堤。
“我不就是不會化妝，李想，你就因為這個嫌棄我！”
白月魁的心里突然升起濃重的無力感。
她自認是個天才，十九歲就拿了塞恩獎，少女心里還是有點小得意的，但比起林素素，這份優(yōu)秀也不算太值得稱道了。
她有太多比不上林素素的地方，林素素知道李想的一切喜好，林素素一直陪著他長大，林素素參與了他人生的幾乎每個重要瞬間。
她呢，她只是個過客，突然闖進李想生命里的存在，她，她連妝都不會畫……
甚至她連爹都拼不過。
李想到底是怎么喜歡上白月魁的？
還是說……
他從頭到尾都只是在戲弄她？！
少女的眼睛里泛起紅血絲。
李想覺得火候已經(jīng)夠了，他打著哈哈解釋：
“那個，月魁，我其實……”
但他卻被白月魁帶著顫音的話打斷了。
“虧我在病床前陪著你這么久…”
李想一愣。
“我傻子一樣被你拉著到處跑，被你像洋娃娃一樣打扮……”
晶瑩的淚珠開始在白月魁眼眶里打轉(zhuǎn)，她聲音哽咽著，破碎著：
“現(xiàn)在你竟然能說出這種話?！?
“你給我買的裙子，和我跳的那一支舞，都只是玩玩嗎？”
“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一個隨便施舍一點同情就能騙到手的獵物么？”
“還是玩膩了想要丟掉的玩具？！”
同情……
玩具……
一陣強烈的后悔猛地攫住了李想的心臟。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玩得太過火，真的傷她心了。
果然情感是理性最大的敵人，戀愛會使人智商驟降，白月魁這樣的人竟也會因為吃醋失去理智。
可五十步笑百步，當少女的話如同刀子一樣扎進他的心時，李想自己也來到了失控的邊緣。
他為什么總是控制不住逗弄白月魁呢？
是因為現(xiàn)在的少女和龍骨村的白老板太反差了么？
看著少女的淚水，李想突然想扇自己兩巴掌。
他艱難地張嘴：“月魁，你聽我說……”
“啊，我明白了?！?
白月魁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眼神變得空洞，帶著一絲自嘲。
她猛地站起身，雙拳緊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你和林素素合起伙來看我笑話，對不對？”
“我……”
“明明那天在舞會上，你還親口對我說過……你說……”
白月魁說不下去了，轉(zhuǎn)身就要逃離這個讓她難堪又心碎的地方。
“我說我喜歡你啊！”
李想脫口而出，聲音沙啞中帶著一絲顫抖。
白月魁的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
“你說什么都……”
“我說！”
李想此刻什么都顧不上了，他不要命似的從病床上竄起來，掙開手上的輸液管，從背后抱住了少女顫抖的身軀。
“月魁，我喜歡你！”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對不起！我不該故意說那些混賬話逗你的！”
……
白月魁整個人都僵住了，一道清明如同閃電般劈入她混亂的腦海，蒼白的臉色好轉(zhuǎn)了許多。
回想起李想剛剛說話的表情和面容……
這家伙…
分明是在故意逗她！
哪有在一個女人面前這樣滔滔不絕地夸另一個女人的好的！
只是…
這家伙……怎么這么可惡！這么壞！
他難道就篤定了她不會當真，不會難過，不會心碎嗎？
每次是都這樣，先輕佻地惹她生氣，惹她掉眼淚，然后又馬上跑過來哄她……
她白月魁就這么好耍弄嗎？！
……
可是…
“白月魁，我喜歡你?！?
可惡。
她的心一下子又被這簡單的幾個字攪得天翻地覆，所有的憤怒和委屈被戳了一個口子，開始泄氣。
少女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顫抖著：
“真……的？”
“我喜歡你！”
李想重復(fù)著自己前世今生無數(shù)次想說出口的話，他收緊手臂，抱緊了少女溫軟的嬌軀，手上的力度讓白月魁微微一顫。
算了，算了……白月魁認命一樣在心里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算是徹底被這個可惡的家伙套牢了。
明明剛才還氣得想咬他，可一聽到這句話，心里筑起的冰墻就瞬間融化，什么脾氣都沒有了。
“那……”她聲音細若蚊蚋。
“你……再說一遍……”
“月魁，我喜歡你?！?
“只要你喜歡，這句話，我可以對你說一輩子，說到你聽膩為止?！?
可惡的李想！就該趁著昏迷把你的嘴縫起來！
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從少女的眼眶中洶涌而下。
“李想你這個大壞蛋！”
她帶著哭腔罵道。
“大騙子！”
“可惡的家伙！”
“我…”
白月魁咬咬牙。
想不通又怎樣？搞不懂他又怎樣？
喜歡就是喜歡了，坦坦蕩蕩，白月魁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掙脫李想的手臂轉(zhuǎn)過身，仰起滿是淚痕卻異常明亮的小臉，勇敢地迎上李想的目光：
“我也喜歡你?。 ?
……
失而復(fù)得的驚喜如同重錘敲擊著李想的心臟，他眼神一下子亮的驚人。
“真的？”
“嗯！”
少女重重點頭，臉頰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李想得寸進尺地湊近，嘿嘿笑著。
“再說一遍給我聽聽，剛才沒聽夠?！?
“美得你！”
少女嗔怒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力道卻輕得像撓癢癢。
“我就說一遍！聽不清你活該！”
“嘿嘿嘿…”李想傻笑著。
“那…你和林素素？”
“真的是姐弟，比親姐弟還親！我發(fā)誓！”
“好吧，信你?！?
白月魁吸了吸鼻子，故作兇狠地瞪著他。
“但你以后不許再逗我！”
“我保證?！?
李想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輕輕為她擦去臉上未干的淚水。
“那個，李想。”
“嗯？”
他微微低頭看著白月魁的小臉。
然后，少女帶著一絲羞怯，帶著一絲勇敢，緩緩地貼近，直到柔軟的櫻唇附上他因為缺水而開裂的唇瓣。
李想感覺一只濕潤的小舌頭悄悄伸出來舔了一下他的嘴唇。
“給你的獎勵，但不許得寸進尺?！?
少女的聲音柔柔的。
“這輩子，你只許喜歡我一個人，聽到了嗎？”
“嗯?！?
“我李想這輩子，都只是你的人?！?
……
二人在潔白的病床上相依而坐。
白月魁將頭靠在李想的肩膀上，溫軟的身軀緊緊貼住李想的胸膛，李想用一只手臂環(huán)著她的腰，五指輕輕貼在少女緊致的小腹，透過衣服傳來的熱量，讓二人都有些心猿意馬。
“接下來什么打算？去洛城探親？”
白月魁抽了抽鼻子：
“嗯，在這耽誤了七天，其實我太奶奶的壽辰都過去了，但我還是想回去看看，畢竟老人家那么想我?！?
“不過也不是特別著急的事，我還想在平京停留幾天。”
她的目光帶著一絲期盼：
“或者，李想，你和我一起回洛城？那里不也是你的故鄉(xiāng)么？”
“我當然想啊，只是，我可能暫時沒法離開平京?！?
李想苦笑著，白月魁輕輕攥住他的手。
有些事情二人心知肚明，但都默契地沒有提起。
“關(guān)于你的秘密，我先不打算問了，只是你什么時候想說，可以告訴我啊?！?
“有些煩惱，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擔的！”
“等時機成熟了，我會把一切告訴你的。”
李想微微笑著。
“只是現(xiàn)在，維持點神秘感不好么，你說呢，女朋友大人？”
“嗯?！?
少女的聲音像化了蜜一般，兩個人的手再次十指交握。
這就是戀人間對話的感覺么？
感覺心里好暖，好癢，好甜，只想和眼前的人更緊密地黏在一起。
“陪我玩幾天，好么？”
“當然，平京城金牌導(dǎo)游，李想，悉聽白月魁小姐吩咐！”
“那好！現(xiàn)在是上午十點半，我們第一站！”
少女的眼神亮起來。
“先去吃抻面！”
“啊咧？月魁你就那么喜歡他們家的面？”
“很有紀念意義不是么，再說他家老板做的面真的好吃欸！這次我要試試番茄湯面！”
李想捂了捂肚子，這七天他完全靠吊葡萄糖續(xù)命，此刻胃里早空了。
“好吧，我也餓了，那就立刻出發(fā)吧！”
他從床上站起來。
“等等等一下……”少女臉色微紅，“我去上個廁所，你……你先在外面換衣服！”
說完白月魁風一樣跑進了衛(wèi)生間，把門砰地關(guān)上。
李想好笑地脫下身上的病號服，換上了衣架上掛著的衣服，那還是7號晚上他穿的那套，不過看上去一塵不染，像是被仔細洗過了。
換完衣服，他招呼著白月魁，二人挽手走出了病房。
然后碰上了迎面而來的林素素。
……
氣氛忽然有些尷尬，白月魁宣誓主權(quán)似的揚了揚她與李想此刻交握的雙手。
林素素笑了。
“小魁還有祥子，看來你們進展得不錯?。 ?
“嗯！”
白月魁有些得意地應(yīng)了一聲，同時用警惕的目光看著這位前兩天還在給她出謀劃策的美麗女人，李想的玩笑實在把她嚇壞了。
“干嘛用那種眼神看我！姐姐我會傷心的！”
林素素故作受傷地捂了捂胸口，轉(zhuǎn)向李想道：
“睡美人醒啦，準備和小魁出去玩么？”
“是，素素姐，那個……”
“醫(yī)院這邊我會幫忙應(yīng)付，暫時你醒的事情只有我們?nèi)齻€知道。”
沒等李想說完，林素素就仿佛心有靈犀地答道：
“我還能幫你拖出幾天時間，抓緊時間陪陪小魁吧?！?
“好，素素姐，你……保重?！?
李想神色復(fù)雜地看了林素素一眼，帶著白月魁消失在走廊盡頭。
林素素輕輕嘆了口氣，暗紅色長發(fā)披散，嘴角依舊掛著溫柔的笑意。
……
錯過，錯過。
她和李想之間沒有錯，只是過了而已。
她有時也會想，五年前，如果她再主動一點，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可世上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