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條玲奈突如其來的擁抱和李忱那句脫口而出的“我也把你當(dāng)哥哥呀”,像兩道性質(zhì)迥異卻同樣威力巨大的精神沖擊,在總統(tǒng)套房華麗卻空曠的客廳里撞出無聲的余波。
空氣凝滯了幾秒。
李忱身體僵硬得像個剛出土的石俑。脖頸間傳來的少女溫?zé)釟庀⒑偷跋忝髅鲬?yīng)該讓人心曠神怡,此刻卻像是一萬根小針在扎他的神經(jīng)。“哥哥”?誰他媽要當(dāng)她哥哥!那天在小樹林,在露臺上,他流的鼻血、拼的命、挨的打……難道都是為了當(dāng)這個狗屁“哥哥”?
一種混合著大型社死現(xiàn)場級別的尷尬和被發(fā)“好人卡”的委屈感瞬間淹沒了少年剛剛?cè)计鸬谋Wo欲和小雀躍。熱血上涌帶來的紅暈褪去,只剩下一種木然的呆滯和被誤解的憋屈。他看著懷中少女毛茸茸的頭頂,內(nèi)心小人瘋狂撓墻:‘這丫頭腦袋瓜里裝的都是什么牌子的漿糊?!我看起來有那么兄友弟恭嗎?!我這明明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啊啊!’
鳩田歧龍抱臂靠墻,嘴角揚起一個極其欠扁的弧度,眼神里赤裸裸地寫著“就這?”和“果然是個笑話”。剛才李忱瞬間炸毛又瞬間蔫掉的全過程,簡直比最土的晨間劇還讓人想開嘲諷。源一郎別過臉,肩膀可疑地聳動了兩下,努力憋笑失敗,最終化作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李雨則面無表情,但眼神在李忱那張寫滿了“我裂開了”的臉上掃過,又瞥了眼鳩田歧龍那副看好戲的樣子,最終看向玲奈渾然不覺的天真?zhèn)饶槪鄣茁舆^一絲極淡的、幾不可查的……疲憊?是對豬隊友朽木不可雕的無奈?
就在這尷尬值突破天際、李忱幾乎要原地蒸發(fā)的當(dāng)口——
“咣!”一聲巨大的、充滿狂野西伯利亞氣息的踹門聲,粗暴地撕裂了客廳的凝滯空氣。緊接著,一道宛若人形棕熊的身影裹挾著風(fēng)雷之勢沖了進來,伴隨著用字正腔圓的漢語喊出的、嗓門震得水晶吊燈都嗡嗡作響的咆哮:“老——李——!想死老子了!!!”
這聲音太熟悉了!正是剛從魯州“枯燥乏味”度假歸來的古斯塔夫·伊萬諾夫!
這一嗓子,如同九天驚雷,瞬間劈散了客廳里所有的尷尬因子。李忱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像甩燙手山芋一樣輕輕推開還懵懵懂懂抱著他的玲奈(動作甚至帶著一絲委屈巴巴的負(fù)氣),目光猛地釘在門口那個壯碩的斯拉夫身影上。
“老古!!!”李忱的聲音都喊劈了,帶著絕處逢生的狂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剛才的窘迫瞬間被強烈的重逢喜悅沖散,他一個大跨步就想迎上去來個熊抱。
然而,下一秒,他的視線就被古斯塔夫身后探出的另一個身影牢牢吸住。
那是一位極為高挑精致的北州女子。銀白色的及肩短發(fā)利落干練,肌膚勝雪,五官深邃立體,帶著典型的東斯拉夫特征,卻又融合了幾分東方特有的柔和,冷冽中帶著一種不輕易察覺的嫵媚。她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藍色獵裝,腳蹬長靴,身姿挺拔如雪原上的白樺,氣場強大而內(nèi)斂。看到客廳里的眾人,她湛藍如貝加爾湖冰面的眼眸快速掃過,微微頷首致意,姿態(tài)從容不迫,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經(jīng)歷過嚴(yán)寒風(fēng)雪的貴族般的優(yōu)雅。與粗獷豪邁的古斯塔夫站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妙的、極具張力的反差萌。
“森哥!”趙森顯然也收到了古斯塔夫要回來的消息,此刻才從自己的客臥轉(zhuǎn)出來,看到門口的場景,尤其是那張極其具有視覺沖擊力的北州美人臉,素來平靜的臉上也露出了驚訝和由衷的笑意。
瞬間——“嚯!!!”“操!老古你可以啊!!!”“我靠!”
三道風(fēng)格迥異但同樣透著男人之間那種“你懂的”詭異興奮的驚呼(或者說是帶著強烈調(diào)侃意味的狼嚎)同時炸響。
李忱、趙森、古斯塔夫,三個經(jīng)歷過“影刺螳魔追殺戰(zhàn)”、“地下防空洞驚魂”、“燭龍初啼”等等一系列生死考驗的死黨兄弟,在闊別數(shù)周后重逢,還附帶一個驚天動地的“攜美歸來”的戲劇性場面,那情緒簡直堪比火山噴發(fā)。完全無視了客廳里還有其他人,三個大男孩怪叫著撞在一起,互相捶打?qū)Ψ降募绨颉⒑蟊常β暣忠暗媚馨逊宽斚品?
“脫韁了!真他媽脫韁了!”李忱一邊激動地錘著古斯塔夫硬得像巖石的胳膊(換來對方更猛烈的回?fù)簦贿吰诚蚺赃吥俏话察o站立的北州女子,眼神里充滿了“兄弟你牛逼大發(fā)了”的赤裸裸羨慕。古斯塔夫嘿嘿一笑,一把摟過那女子的肩膀,用他巨大的嗓門,中俄混用地得意宣布:“李,趙!介紹,這是葉蓮娜·伊萬諾娃,我的!女朋友!(俄語:Моядевушка!)”葉蓮娜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又縱容的笑意,顯然是習(xí)慣了男友的這種張揚做派,再次優(yōu)雅地向李忱和趙森點頭示意:“你們好,很高興認(rèn)識你們,古經(jīng)常提起兩位,尤其是李忱。我是葉蓮娜,來自北州新西伯利亞。”她的普通話略帶一絲北州口音,但吐字清晰,十分悅耳。
“你好你好!嫂子!”李忱和趙森異口同聲,擠眉弄眼。這氣氛,哪還有半點剛才的尷尬?活像三只(確切地說是兩只半,畢竟趙森的笑比較含蓄)驟然見到新鮮肉骨頭而興奮到原地打滾、繞著圈撒歡的野狗(此比喻僅針對李忱和古斯塔夫的狀態(tài))。
鳩田歧龍和源一郎對這突如其來的喧鬧場面顯然有些不適,微微蹙眉。李雨倒是挑了挑眉,對于老毛子的突然歸來似乎并不意外。九條玲奈則完全被這熱火朝天的重逢場面吸引了注意力,大眼睛眨呀眨,看著抱成一團又笑又叫的三人,也忍不住跟著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至于那句“把你當(dāng)哥哥呀”帶來的微妙漣漪,早已被這更加兇猛的熱浪拍得無影無蹤。
“走走走!傻站著干嘛?憋死我了!這里的空氣里都他媽是規(guī)矩的味道!”古斯塔夫興奮地大吼,他魯州之行的“枯燥”顯然讓他對自由的渴望飆升到了頂點,“啤的!白的!紅的!整起來!擼串!烤肉!安排!老子請客!”他揮動著蒲扇般的大手,豪邁地仿佛要包下整個燼煌城的夜場。
這號召力是巨大的。幾分鐘后,由李雨安排酒店專車(顯然是特批的),這一大群風(fēng)格迥異的人浩浩蕩蕩地殺向了燼煌·天擎酒店附近最有名的深夜燒烤廣場。總統(tǒng)套房的壓抑與規(guī)矩被徹底拋到了九霄云外。
……燒烤攤的煙火氣混合著油脂的焦香與香料的辛烈,徹底點燃了夏夜的喧囂。冰鎮(zhèn)啤酒杯壁迅速凝結(jié)出冰涼的水珠,與烤爐上跳動的火苗形成了冰與火的協(xié)奏曲。
巨大的原木長桌旁,眾人圍坐。
古斯塔夫自然是絕對的主角。他一手端著幾乎能當(dāng)小桶用的扎啤杯,另一只手里攥著至少五串肥瘦相間的超大羊肉串,正唾沫橫飛地講述他如何以“生不如死”的姿態(tài)在家族的老爺子手下熬過了魯州的“養(yǎng)生”假期。“…早上五點!五點啊朋友們!老頭子就把我提溜起來打熬那套祖?zhèn)鞯摹鞑麃喰軗湫g(shù)’!說是什么打磨筋骨,融合血脈本源!操!老子骨頭都快散架了!打完還得喝那玩意兒…烏漆嘛黑,聞著像腐爛的沼澤,喝下去…嘔…那感覺就像喝了口巖漿摻著冰溜子!跟咱李老家灶臺上的老湯一比,那特么就是化工廢水!”他灌了一大口啤酒壓驚,然后仿佛找到了救贖,眼睛放光地看向身邊的葉蓮娜:“所以!老子果斷不行了!再待下去要瘋!恰好,親愛的葉蓮娜受她家族委托,要去神州西部公干(提到這個時,葉蓮娜不動聲色地用腳輕輕碰了他一下,古斯塔夫頓了一下,跳過細(xì)節(jié)),嘿嘿,老子立刻請假,死活跟著她過來了!這就叫絕處逢生!這就叫命運使然!”他說完,得意洋洋地?fù)ё∪~蓮娜的肩膀,“啪嘰”就在她白皙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葉蓮娜臉頰微紅,輕輕推了他一下,眼神卻帶著明顯的笑意和寵溺。
這充滿異域風(fēng)情和荷爾蒙的現(xiàn)場秀,瞬間引發(fā)了一片鬼哭狼嚎般的起哄。李忱跟著哇哇亂叫,但心里的醋壇子早就被打翻了好幾輪。他看看黏糊在一起的古斯塔夫和葉蓮娜(人家正經(jīng)八百熱戀中的“海歸子弟兵”加“北州大小姐”),又看看旁邊雖然沒膩歪但明顯自成一個小宇宙、低聲交談時不時露出默契微笑的趙森和楚璃月(B - 3班那位女神級學(xué)姐,看這形勢估計已是森哥名正言順的家屬了)…最后目光在源一郎和李雨之間逡巡了一下(雖然李姐那殺氣他不敢湊過去確認(rèn),但這兩位的氛圍傻子都能感覺到不對勁),再掃過安靜吃一串烤蘑菇、似乎也成了“電燈泡組”成員的鳩田和玲奈…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濃濃檸檬汁味道的悲憤,如同發(fā)酵過頭的啤酒沫,猛地頂上了李忱的天靈蓋!
“噸噸噸噸噸…”他抓起面前的扎啤杯,猛地仰頭狂灌了幾乎半杯下去,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卻無法澆滅心頭的憋火。“砰!”他把杯子重重頓在桌上,打了個帶著濃郁酒氣的嗝,臉頰泛紅,眼神幽怨得像一條被全世界拋棄的流浪狗。他用一種控訴全世界、悲愴欲絕的語氣朝著正在胡吃海塞、吹著牛皮的古斯塔夫吼道:“老古!你他媽良心不會痛嗎?!老子拼死拼活在一軍院這個熔爐里翻滾、被白魔頭折磨、源教官嫌棄、還要防著某些人隨時下黑手…最后舔著臉想跟人說句話都被發(fā)哥哥卡!你倒好!跑去魯州度假就算了(雖然你描述得像坐牢),回來你他媽還自帶家屬?!森哥也是!說好一起當(dāng)單身狗,你怎么就先撤了呢!”他越說越激動,一根手指輪番指向趙森、古斯塔夫,最后仿佛失去靈魂般趴回油膩膩的桌面,額頭抵著冰涼的杯壁,發(fā)出了痛徹心扉的靈魂之問:“蒼天啊!大地啊!這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他媽的就我還是單身!就我還在舔——啊!!!”
最后那個拉長音調(diào)的“舔”字,哀轉(zhuǎn)久絕,聞?wù)呗錅I(大概只有趙森能稍微理解,但他有女朋友了,理解也有限度)。配合著他捶胸頓足(輕輕拍桌)的模樣,和那杯被摧殘過的啤酒,活脫脫一尊名為《求偶失敗的怨念單身狗》的行為藝術(shù)雕像。
“噗——哈哈哈哈哈哈!”這一次,哄堂大笑是徹底的,毫無顧忌的。連一直繃著臉的鳩田歧龍都不由得扯了下嘴角,源一郎和李雨更是毫不客氣地笑出聲。趙森笑著搖搖頭,拿起一串剛烤好的魷魚遞給楚璃月。古斯塔夫笑得差點把嘴里的肉串噴出來,拍著桌子眼淚都快笑出來了:“老李啊老李!你他媽…你他媽真是太絕了!舔?舔誰?玲奈妹妹嗎?那你可真是找錯方向了!玲奈妹妹一看就是那種溫柔但賊有主見的類型…哎呀葉蓮娜你別掐我!”(葉蓮娜無奈地收回了手,對玲奈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被點名“主見”的九條玲奈,正小口咬著一串烤玉米粒,聽到話題扯到自己身上,尤其是李忱那聲悲痛欲絕的“舔”,臉蛋瞬間紅得像桌上的麻辣小龍蝦。她偷偷瞄了一眼“生無可戀”趴在那里的李忱,又迅速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快速扇動了幾下。心跳莫名有些加速,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又好像…有點點難以言喻的雀躍?那句“當(dāng)哥哥”和現(xiàn)在李忱夸張的控訴在她腦海里糾纏碰撞,讓她也忍不住抿著嘴笑了起來。這個李忱君…真是…太奇怪,也太…有趣了?
喧鬧持續(xù)到凌晨一點多。杯盤狼藉,歡聲笑語不斷。兄弟重逢的喜悅、男女情愫的暗流、單身狗的痛苦(暫時只有一位)都在這燒烤與啤酒的煙火里發(fā)酵、碰撞、消散又凝聚。李忱被古斯塔夫強行灌了好幾輪,加上心情郁結(jié)(主要還是單身問題),走路已經(jīng)有點發(fā)飄了,還是趙森和稍微清醒點的鳩田架著他上的車(李雨的命令)。回到燼煌·天擎總統(tǒng)套房時,所有人都一臉疲憊卻情緒各異。九條玲奈和楚璃月低聲交談著走向一側(cè)的女賓房。鳩田歧龍全程沉默,看都沒看李忱一眼就回了自己房間。源一郎扶著有些微醺的李雨(這位姐今天沒動武,破例喝了點,但酒量似乎和武力值成反比),后者眼神迷蒙地瞥了源一郎一眼,低聲咕噥了句什么,讓源一郎耳根微紅。古斯塔夫則緊緊牽著葉蓮娜的手,無視了眾人的狗糧,兩人散發(fā)著一種旁人勿近的熱戀氣場。只有被丟在客廳大沙發(fā)上的李忱,獨自抱著一盒酒店送的醒酒酸奶,呆呆地看著趙森也攬著楚璃月的肩膀走進房間,發(fā)出了今晚不知第幾聲帶著濃濃酒氣的悲鳴:
“…狗…都是狗…甜蜜的雙向奔赴…老子…孤苦伶仃…阿正…只有你不會背叛我…”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現(xiàn)在只有睡衣帶子),又想起村正妖刀被李雨嚴(yán)令要求放在房間里特制的刀架上,以免喝多了發(fā)酒瘋傷人或傷己。就在他嘟囔的時候,隔壁李忱的房間方向,似乎傳來了一聲極其輕微、卻又透著無盡暴躁、煩悶與鄙夷(仿佛在說:閉嘴吧傻逼!)的刀鞘震動嗡鳴——“嗡…”。那感覺,就像老鐵無奈的一聲嘆息:我造了什么孽攤上這么個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