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黑暗與冰冷。

意識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片，被無形的洋流撕扯推搡。疼痛是唯一的錨點，從右肩斷口處輻射開來，每一次心跳都像在焦黑的創面上擂鼓，震得靈魂都在顫抖。李覓感覺自己正在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拖拽著，沉向無底深淵。

“...覓...李覓！

一個遙遠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穿透了疼痛的迷霧，像一根纖細又堅韌的絲線，試圖將他拉回現實。

“醒醒...求求你...別死...”

是艾莉絲。

求生的本能如同冰水澆頭，讓李覓猛地一個激靈，從瀕死的麻木中掙扎出來。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眼前的黑暗中有著微弱，慘綠的光芒從四周的管壁上滲出，那是某種能在極端污染環境下生長的發光苔蘚，如同鬼火般搖曳，勉強勾勒出環境的輪廓。他們身處一條更加寬闊，老舊的管道深處，空氣潮濕陰冷，彌漫著濃重的水腥味和鐵銹味，但源質的粘稠污染感卻比上層管網淡薄許多。身下是緩緩流動的污水，深度只及腳踝。

他正半躺在污水中，上半身被艾莉絲吃力地抱著，女孩瘦小的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劇烈顫抖。她的臉上混雜著污泥、淚痕和干涸的血跡，耳垂處的灰白晶體痕跡在慘綠幽光下顯得格外詭異。她那雙大眼睛死死盯著李覓血肉模糊的右肩斷臂，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地砸在李覓枯槁布滿皺紋的臉上。

“我..沒死...”李覓的聲音嘶啞得像破舊風箱，每一個字都牽扯著肺部的劇痛和全身的虛弱。他嘗試動了一下左臂，一陣鉆心的刺痛傳來，左臂同樣遍布裂痕，皮膚灰敗，但至少在。

艾莉絲見他醒來，眼淚流得更兇了，卻死死的憋著不敢哭出聲?！澳?..你的手...沒了...”她哽咽著，目光無法從那斷臂的傷口移開。焦黑的創面邊緣，殘留著碳化的組織，沒有鮮血涌出，仿佛被熾熱烈火徹底焚毀了一切生機。斷口周圍，灰敗的皮膚如同干涸龜裂的土地，裂紋一直蔓延到肩頸和胸口。他的頭發徹底變成了毫無光澤的雪白，面容枯槁凹陷，眼窩深陷，仿佛瞬間蒼老了二三十歲。生命虹吸的代價，在強行湮滅混凝土通道的瞬間，幾乎將他徹底抽干。

“代價…而已…”李覓擠出個笑容比鬼還猙獰，試圖安慰她，卻牽動了臉上的皺紋，帶來一陣刺痛。他掙扎著想坐起來，艾莉絲連忙用瘦弱的肩膀支撐著他。

環顧四周，這條管道異常寬闊，直徑超過五米，管壁由巨大銹蝕得幾乎看不出原貌的金屬板鉚接而成，不少地方已經坍塌變形，露出后面深黑色的巖石。水流平緩，通向未知的黑暗深處。這里的環境污染濃度明顯低于上層，空氣雖然污濁，但那種令人窒息的源質粘稠感減輕了不少，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了大部分污染。這或許就是艾莉絲之前感知到的“印記”淡薄、有風流動的原因——一條被遺忘的，相對“干凈”的古老排污主干道。

“他...他還在上面...”艾莉絲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無法抑制的恐懼，小手緊緊抓著李覓破爛的衣襟，“那個...像烙鐵一樣的‘印記’在上面...移動很慢...還在找...”她指的是維克多。女孩的感知能力在經歷生死刺激后，似乎變得更加清晰和敏銳了一些。

李覓心中一凜。維克多沒有放棄！裂魂境強者的追蹤手段絕非易與。他們只是暫時躲進了更深層、更復雜的老舊管網，爭取到了一點喘息之機，但這并不安全。

就在這時。

嗚————?。。?

一聲前所未有的，仿佛從地核深處傳來的，低沉而宏大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席卷了整個地下空間！這聲音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骨骼內臟乃至靈魂！管道壁上的銹蝕鐵屑簌簌落下，污水表面蕩起密集的漣漪。

李覓和艾莉絲瞬間感到心臟一股窒息感，幾乎停止跳動！強烈的惡心感和眩暈感襲來！艾莉絲更是痛苦地捂住耳朵，耳垂的灰白晶體再次閃爍起微弱而不穩定的光芒。

這嗡鳴聲持續了大約十秒，才如同退潮般緩緩消失。但緊接著，一種更加令人心悸的變化出現了。

嗡鳴聲消失后，并未恢復死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的，極其細微的“滋滋”聲。這聲音仿佛來自四面八方，來自空氣本身，來自流淌的污水，甚至來自他們自己的身體內部！同時，兩人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感受到了一種微弱的，持續不斷的靜電般的酥麻感！

李覓地抬頭，看見管壁上方那些慘綠色的發光苔蘚。只見那些原本穩定散發綠光的苔蘚，此刻光芒正在劇烈地、毫無規律地閃爍、明滅！有些甚至開始迅速枯萎！

“源質...源質在暴動！”李覓瞬間明白了那嗡鳴和“滋滋”聲的來源！這是整個磐石鐵穹范圍內，源質能量場被某種巨大的力量強行擾動后，重新激發的現象！是最高級別的環境警報！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他們頭頂上方，那厚重得難以想象的地層和金屬結構之外，隱隱約約傳來了凄厲，急促，密集的警報聲響！那是成千上萬個警報器在同時嘶吼！如同整個城市都在垂死哀鳴！

與此同時，李覓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那幾乎枯竭的、源自“源初歸零”核心的微弱力量，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像是沉睡的火山被地殼的劇變驚醒，一種純粹的冷，仿佛能湮滅萬物的本能正在他靈魂深處不安地躁動，呼應著外界那席卷天地的源質狂潮！

“統御總局！緊急通報！全域最高警戒狀態升級！”

一個急促、失去了所有機械平穩感的聲音，竟然穿透了層層地層和金屬，通過某種深埋于管網結構中的老舊應急廣播系統，斷斷續續地在這條古老管道中響起，帶著刺耳的電流雜音：

“監測中心...緊急報...坐標：低污區C-7段，原‘哭泣陶罐’收容點下方...偵測到...無法解析的規則級能量擾動…代號：‘歸零效應’

“污染指數...突破...突破所有監測上限！重復！突破所有監測上限??！”

“規則污染模型…崩潰…無法預測擴散范圍及后續影響…”

“警告！警告！該效應已引發全域源質場連鎖性規則崩解反應！污染濃度異常飆升！畸變誘發率...指數級增長！！”

“重復！滅世級規則污染事件確認！源頭鎖定：個體李覓！執行最高優先級清除協議！不惜一切代價！重復！不惜一切代價??！”

廣播聲在刺耳的電流干擾中戛然而止。但最后那句“不惜一切代價”，李覓和艾莉絲感到一陣極致的壓抑。

地下管道內一片死寂，只有那無處不在的“滋滋”聲和苔蘚明滅的光芒，無不地訴說著外界正發生的事。艾莉絲的小臉慘白如紙，身體顫抖著，看向李覓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茫然。規則崩解，源頭鎖定，不惜一切代價清除。

李覓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僅存的左手摳進身下污濁的淤泥里?？蓍碌哪樕蠜]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陷的眼窩中，透露著化不開的冷。

呵呵，這樣??！

他凈化了哭泣陶罐，救了艾莉絲，付出的代價是生命力的枯竭和一條手臂，換來的不是感激，而是“滅世級污染源”的污名。如今，他為了逃脫維克多的絕殺，強行爆發能力湮滅通道，造成的能量真空和對源質規則的擾動，竟然被統御局的監測系統判定為足以引發“全域源質場連鎖性規則崩解”的滅世災難！

他用能力，試圖對抗污染，拯救生命的力量，在這個污染即根基的世界里，本身就是最危險的“規則污染”！是對現有秩序和力量體系的根本性顛覆和破壞！

荒謬！極致的荒謬！卻又不得不面對這可笑的現實！

“滋滋”聲更響了。李覓低頭，看著自己焦黑的右肩斷口。在那碳化的邊緣，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深邃黑暗，正如同活物般，極其緩慢地蠕動著，蔓延著。生命虹吸的代價并未停止，反而因為剛才外界源質場的劇變和他自身能力的悸動，似乎…發生了一些難以言喻的異變？一種更深層、更本質的虛空，正在那創口處悄然滋生。

他望向管道深處那未知的黑暗。白發如雪，斷臂殘軀，身負“滅世”之名。前路，好像絕望得可怕，真的能活著嘛？

磐石鐵穹之上，滅世警報響徹云霄，猩紅的光束如同審判之眼掃視大地。而在其最污穢的底層深處，一個被認定為“災禍之源”的白發少年，帶著他最后的救贖與累贅，正艱難地爬向更深的黑暗。規則的崩解，才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