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推開那扇刷著暗紅色漆的木門時，指腹蹭到了一塊翹起的木刺。她下意識地縮手，木刺卻像枚細小的驚嘆號，在掌心留下淺淺的紅痕——就像這棟樓給她的第一印象，陳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樓道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混雜著隔壁張婆婆家腌菜壇子里飄來的酸香。聲控燈在她踏上第三級臺階時“咔嗒”亮起，昏黃的光線下，墻皮剝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青磚，像老人臉上褪不去的斑。外婆去世三個月后，林默終于有勇氣回到這里。

“小林”？二樓的鐵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張婆婆的腦袋探出來，灰白的頭發用一根烏木簪子綰著，“可算回來了，你外婆那屋……我每天都幫你開窗透透氣。”

林默點點頭，喉嚨有些發緊。外婆走得突然，凌晨在陽臺晾衣服時失足墜落，警察定論為意外。可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就像此刻踩在樓梯上的腳步聲，總比記憶里沉了半拍。

打開外婆家的門，灰塵在斜射進來的陽光里跳舞。客廳的藤椅還保持著外婆生前的樣子，椅墊上有塊洗得發白的補丁，是她小時候用縫紉機歪歪扭扭縫的。林默走過去坐下，藤條發出“咯吱”的呻吟，恍惚間仿佛看到外婆坐在這兒，手里攥著毛線針，眼睛瞇成一條縫看窗外的梧桐樹。

“外婆，我回來了。”她輕聲說，聲音撞在墻上，彈回來時竟帶著點回音。

整理遺物是從衣柜開始的。外婆的衣服都疊得整整齊齊，領口縫著小小的布條，上面用藍線繡著名字。林默把衣服放進紙箱時，指尖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是本牛皮封面的日記，邊緣已經磨得發毛。

她坐在地板上翻開，外婆的字跡娟秀，帶著點顫巍巍的弧度。前面記的都是些家常：“今天買的茄子太老了”“隔壁周明送了袋櫻桃，真甜”……直到翻到上個月的頁面，字跡突然變得潦草：

“他又來了。閣樓的鎖被撬了，一定是他。”

“不能讓小林知道，絕對不能。”

“第三塊磚后面，要藏好。”

林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想起警察說外婆的窗戶鎖有撬動痕跡，當時以為是年久失修，現在看來……

窗外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林默沖到窗邊，正看到對門的周明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抬頭時正好對上她的目光。他咧嘴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和照片里那個陌生男人一模一樣。

“林默姐，整理完了嗎？我媽讓我問問要不要幫忙。”周明的聲音隔著窗戶飄進來，帶著點刻意的輕快。

林默捏緊手里的日記，指尖泛白。她注意到周明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鮮的劃痕。

當晚，林默抱著日記坐在客廳，樓道里的聲控燈不知壞了還是怎么，一直亮著，昏黃的光透過門縫滲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凌晨三點，她突然聽到閣樓傳來“咔噠”一聲——像是有人在開鎖。

她抓起桌上的水果刀，躡手躡腳地爬上閣樓。樓梯是木質的，每踩一步都發出“吱呀”的慘叫，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閣樓的門虛掩著，里面透出微弱的手電筒光。

“找到了嗎？”一個壓低的聲音響起，是周明。

“別急，老東西藏得深。”另一個聲音嘶啞，林默沒聽過。

“我外婆的死，是不是和你們有關？”林默推開門，水果刀在手里微微發抖。

手電筒的光突然照向她的臉，晃得她睜不開眼。周明的聲音帶著點驚訝：“林默姐？你怎么還沒睡？”

“別裝了。”林默舉起日記，“這里面寫的‘他’，是不是你們？”

黑暗里傳來一聲冷笑，那個嘶啞的聲音說：“既然看到了，就別怪我們不客氣。”手電筒的光移向墻角，林默這才看清，那里站著個佝僂的老頭，臉上有道疤，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

“你外婆當年卷走了我們的貨，害我們蹲了二十年大牢。”老頭一步步逼近，“她以為藏起來就沒事了？那筆錢，我們找了整整二十年！”

周明突然擋在林默面前：“王叔，別傷害她。”

“你個叛徒！”老頭揚手就給了周明一拳，“要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

混亂中，林默的目光落在墻壁上。她想起日記里的話，伸手去摳第三塊磚。磚縫很松，一摳就掉了下來，后面果然藏著個鐵盒。

“在那兒！”老頭撲過來，林默卻搶先一步打開鐵盒——里面沒有錢，只有一沓泛黃的照片，和一張診斷書。照片上是年輕的外婆和三個男人，其中一個就是臉上帶疤的老頭，另一個……是周明的爸爸。診斷書上寫著：肺癌晚期。

“我外婆不是卷款跑路，她是拿了錢去給你爸治病。”林默的聲音帶著哭腔，“你爸當年得了肺癌，是我外婆賣了房子湊的手術費！她怕你們不肯要，才說是卷走了貨！”

老頭愣住了，手里的手電筒“啪”地掉在地上。周明撿起診斷書，手指撫過上面的日期，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我就說我爸臨終前怎么總念叨要找陳阿姨道歉……”

聲控燈不知什么時候滅了，閣樓里一片漆黑。遠處傳來晨練老人的咳嗽聲，天快亮了。林默抱著鐵盒走下樓，看到張婆婆站在客廳門口，手里端著杯熱牛奶。

“都知道了？”張婆婆把牛奶遞給她，“你外婆總說，人這輩子，總得為值得的人扛點事。”

林默喝了口牛奶，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像是外婆在輕輕嘆息。她突然明白，有些秘密藏了一輩子，不是為了欺騙，而是為了守護。

三天后，林默鎖上老樓的門。周明站在樓下等她，手里拿著那本日記：“這個，還是留給你吧。”

林默搖搖頭：“燒了吧。該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走到巷口時，她回頭望了一眼。老樓在晨光里靜默著，墻皮上的斑駁像是被歲月吻過的痕跡。風穿過樓道，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誰在低聲說著再見。

林默轉身，一步步走出巷口。陽光落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她知道，有些回憶會永遠留在老樓里，但生活總要向前走——帶著那些被守護的秘密，和從未說出口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