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襄依靠在門邊,笑了,所謂導盲之術,何以這么簡單。
“公子錯了,首先,即便是健全人,這世上大部分的人,也都不會離開他生活的環境太遠。”
許多人窮極一生,可能都生存在彈丸之地。
何況,這里是咸水鎮。偏遠貧瘠,這里的農戶,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會離開咸水鎮,甚至都不會離開生活圈子的三條街外。
“哦?”魏瞻這句話帶著一絲譏色。“那即便沒有阿襄姑娘,假以時日,那些瞎子也總能適應周圍的環境。”
又何須什么導盲人。
阿襄一點也沒有被冒犯的感覺,輕飄飄拋了回去,“那公子可以試試。”
魏瞻保持坐姿坐在桌邊,半晌一動未動。
阿襄唇邊一勾:“筷子在公子左邊兩寸之余的碗上放著。”
魏瞻的手指骨很長,尤其是,他對阿襄的指令理解的很精準。幾乎話音落,他就捉住了筷子。
阿襄無聲地一笑。
“公子左手邊第一道菜是蟹粉獅子頭,第二道是清蒸鱸魚,右手邊第一道菜是桂花素雞,第二道小蔥拌豆腐——中間的主菜是,云母參湯。”
這個豐盛,不愧是大戶人家。
魏瞻握著筷子卻沒動,半晌忽然說道:“飯菜如此多,阿襄姑娘一起吧?”
阿襄愣了一下,狐疑地看著魏瞻:“公子忘了,我來的第一日,你親口告訴我不得近身你三步內。”
和他同桌吃飯,不就破了這個規矩。
桌邊,魏瞻微微轉臉,似是對著阿襄的方向:“彼時與阿襄姑娘不熟,難免有所戒備,如今自是不同。”
自是不同?哪里不同。剛認識的人和認識三天的人,有很大區別嗎。阿襄瞇了瞇眼。
“之前是魏某對阿襄姑娘有所失禮,這頓飯,就當是我對姑娘的賠罪。”魏瞻再次說道。
阿襄聞言,眸內卻有些意味深長。賠罪?
她目光不由再次掃向那桌上的菜,唇邊緩緩一笑:“既然魏公子這么有誠意,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空氣中,隱約聞見裙裾微揚,魏瞻能感覺到有一道身影朝著他靠了過來。他下意識捏緊了骨筷。
這道身影輕盈緩慢,還帶著一縷幽幽的清香。
不是任何的花香胭脂香,而是一種少女身上清新宜人的味道。
旁邊,凳子被拉開的聲音,魏瞻知道,阿襄已經坐下了。
魏瞻這才意識到什么:“是否需要讓下人多備一雙筷子……”
阿襄卻已經打斷道:“不需要,我已經自備了。”
只見阿襄袖中靈活滑出一只竹筒,細長的竹筒擰開,一雙筷子已然出現在她手里。
最主要的是,阿襄這雙是銀筷。
銀,可試毒。
魏瞻聽著耳側的聲音,終于緩緩落筷。
一餐飯五道菜,阿襄用銀筷一一碰過,皆無問題。
“這道云母參湯很美味,阿襄姑娘多吃一些。”
魏瞻用飯的動作也很慢條斯理,人是瞎了,可他用筷的動作還帶著骨子里的修養。
阿襄沒客氣,直接把那道菜吃了一半。
每道菜可謂烹飪的恰到好處,美味營養,皆是大補之物。
然而魏瞻卻每樣幾乎只動了一點,就放下了筷子。
“公子用完了嗎?奴才這就進去給您收拾。”
小廝的聲音從院外傳了進來,他進門之后,看見阿襄依然倚靠在門邊,而魏瞻則已經坐回了床上。
桌上的飯菜,明顯每一樣都被動過了,小廝眼底似乎一閃而過喜色。
然后他就麻利地收拾了桌子,笑著對阿襄道:“阿襄姑娘來了之后,公子連用飯都比之前好多了呢。”
小廝看樣子是在恭維阿襄,可目光卻在阿襄和魏瞻之間瞟。
阿襄隨便他看,直到魏瞻冷冷說了一句:“還不滾?”
小廝這才惶恐地低頭,抱著食盒從屋內退出去了。
阿襄這才慢慢看向魏瞻,似有揶揄。
“方才公子對我說云母參湯很是美味,可公子自己卻一口都沒動呢。”
還勸她多吃點。
魏瞻厚厚的黑布遮掩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我之前已經吃過許多次了。自然知道很美味。”
阿襄看著他,那道參湯里,加入了白肉,可以讓湯更鮮美。可是,另一道菜清蒸鱸魚。
湯里的白肉若是和魚肉一起食用,比砒霜還毒。
剛剛魏瞻獨獨沒碰參湯,而阿襄獨獨沒吃鱸魚。
和早前的藥一樣,單獨喝沒有毒,可一旦和院中白蘞草的屬性交加,就會要命。
藥如是,如今連飯菜,也如是。
一件事是巧合,兩件就是刻意。再來一件,就是陰謀。
早晨送藥的那個丫鬟,又出現了,她靦腆地給阿襄送來了她的午飯,一盤小菜,兩個饅頭。
阿襄面不改色地把菜和饅頭都吃了。
丫鬟見狀,露出放心的微笑,開始拉著阿襄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阿襄姑娘可還適應?少主他的脾氣有些古怪,還望姑娘多擔待一點……”
阿襄看著她,很好,又是一個人跟她說少主脾氣古怪了。
她進來不過三日,已經有好幾個人明里暗里告訴她少主的“古怪”。
阿襄從容說道:“那是自然,拿人錢財,予人消災。”
魏府出了五百兩,讓阿襄進門幫助魏瞻。
丫鬟又是靦腆一笑,“管家吩咐過了,阿襄姑娘有任何要求都盡可以提,為了少主,闔府上下一定會盡力配合姑娘的。”
阿襄點點頭:“明白。”
得到阿襄的回應后,丫鬟似乎再也沒什么可說的了,這才低頭走遠了。
等到她一走,阿襄就迅速找了個角落,手指扣進喉嚨里,哇一下把剛才吃的吐了出來。
娘的,差點撐死她了。
這還不是最緊要的,只見被阿襄吐出來的饅頭里,有一條細長的東西靈活鉆了出去。
阿襄的腳更快,一腳踩中了那蟲子,面無表情地碾死了。
是蠱蟲。
吃進去之后,短期內盤旋在腹腔,然后吸食血液,不出三月,人就會枯竭而亡。
屋內這時候傳來魏瞻冷冷的聲音,“吐完了就進來吧。”
魏瞻已經醒了。
阿襄拉下臉,推開房門,看到了已經恢復坐姿的魏瞻。
她靠著門扇,涼涼地看著魏瞻:“你這活真的不好接,得加錢。”
魏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