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熱溶解工段的工人，已經好幾個月沒上班，對操作有些生疏了。

但好在，這次只是調試，溶解槽里的料漿相對較少，而且火爐里的煤炭也不用加滿，因此更容易控制一些。

工人們小心翼翼地控制火候，大概花了五十分鐘的時間，溶解槽中的溫度被準確地控制在了90度上下。

汗流浹背的工段長，邊用毛巾擦著脖子上的汗，邊朝秦樂走了過來。

“秦廠長，蔣主任，溫度現在已經達標了，我們這個工段的考核標準是怎樣的？”

蔣振華不說話，看向秦樂，聽他安排。

秦樂想了想說：“就按照以前正常生產時的標準來。”

“好的，明白！”工段長于是順手拿出來一張紙來，遞給了秦樂。

秦樂接過紙來，發現都有些被汗水打濕了，不由把紙甩了甩。

然后他看了一下，發現這張紙上面的內容，似乎是加熱溶解這個工段操作時的一些注意事項，以及生產要求。

其上面，主要有這樣幾條內容——

一、本環節的目的，是通過加熱光鹵石粉末與水或母液混合后的礦漿，使得氯化鉀充分溶解，從而在加熱槽上層，形成一層富含氯化鉀、及少量其余化合物的高濃度鹵水。

并將其它無法溶解的雜質，沉淀在溶解槽底部。

二、對于溶解槽內的溫度控制，主要依靠熟練工人的經驗。

通過鍋爐進行加熱后，使得溶解槽內礦漿溫度控制在90攝氏度，誤差不超過2.5度，持續時間達到半個小時以上，則說明溫度控制具有穩定性。

三、加工過程中，注意攪拌器轉速均勻翻動下層礦漿，使得溶解過程充分。

四、光鹵石粉末溶解充分，且鹵水溫度穩定在90度后，可對氯化鉀鹵水進行抽樣檢測。

如溶解度達到54g/100ml左右，則證明鹵水已飽和，制備成功。

五、保持溶解槽溫度，將檢測合格的鹵水排入冷卻結晶器，進行下一個環節的處理。

六、待上層鹵水全部排出后，需將底層沉淀物從溶解槽底部排泄口泄出。

七、注意定期對溶解槽進行清洗，以避免雜質堆積，形成難以去除的鹽斑和鹽垢。

……

秦樂看完這份工作手冊，便明白了這個工段聯調合格的驗收標準，主要有兩條。

也就是，能否準確控制溶解槽內的溫度，以及最終能否形成濃度達標的氯化鉀鹵水。

至于其余幾條，只能算是操作規范。

他看了下手表，現在已經接近九點鐘了。

也就是說，要等到九點半，才能知道結果。

秦樂揉了揉太陽穴，心想這加熱溶解的過程果然很費時間。

這次聯合調試，不過也就制備四分之一槽的鹵水，卻要花費接近一個半小時。

而就在這無聊的等待過程中，秦樂忽然聽到，車間里開始變得有些嘈雜。

他扭頭一看，發現原來是那些后續工段的工人們，由于沒有事干，已經有些等得不耐煩。

這些人開始交頭接耳，談論一些與工作無關的東西，甚至明星八卦。

秦樂只好大聲喊道：“大家耐心一點，如果沒事兒做的話，就都把操作手操再拿出來看一看！

尤其是今天新來的員工，不懂的地方多問問自己的師傅和師叔們，把重要的知識點都記牢！”

蔣振華一聽，忽然靠向秦樂，在他耳邊低聲道：“秦廠長，你說這種話，對這些老油條可不起作用啊。

廠長你缺乏經驗，看我的！”

隨即，蔣振華沿著生產線，朝車間另一邊走了過去，邊走邊使勁拍了拍手，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高聲道：

“喂喂喂！大家不要忘了，現在是工作時間，廠里要給咱們開工資的！

不管新員工還是老師傅，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自己主動找事做，不要閑聊和發呆！

我的面子你們不給就算了，現在秦廠長可是在現場指揮工作啊，你們都給我表現積極一點，不要丟了咱們二車間的臉！”

聽到蔣振華說不給他面子就算了，有幾個跟他關系好的老員工，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過，也有一些員工，立刻意識到，這其實是個嚴肅的問題。

——實際上，蔣振華之前在吃晚飯的時候，就已經選擇性地跟幾名工人，透露了一些關于廠里今后人事改革的信息。

他告訴那些人，別看新來的秦廠長出手很大方，但白云化肥廠這1.5倍的工資，以及雙倍加班工資，可不是白拿的。

尤其是等這段時間過了以后，聽說秦廠長就要開始執行全面考核與末位淘汰制度。

到時候，表現不好的工人，會被直接辭退！

蔣振華敢把這些事提前透露給工友，那自然是經過了秦樂授意的。

按照秦樂的意思，就是要讓他通過這種非正式的方式，先把消息散布出去，這樣一來，在正式宣布這些制度之前，就好觀察一下工人們對此的態度與反應，從而提前做一些更詳細的規劃。

總之，競爭機制肯定是要有的，但同時也要考慮實際情況，合理照顧工人們的感受。

蔣振華當時，本來只把這些消息，告訴了四五個人。

而現在，經過口口相傳，已經有一半的工人，都知道了這些信息。

所以此刻，這些人意識到，蔣主任可不是在開玩笑。

溶解結晶工段的工段長趙崇山，本來正在跟另一名老工人，聊著這段時間看的一部叫作《渴望》的電視劇。

他覺得，里面那個叫‘王滬生’的家伙，很不是個東西。

結果聽到蔣振華剛才這么一說，心明眼亮的趙崇山，立刻就停止了閑聊。

他眼珠子一轉，隨即從巨鐘一般的蒸發結晶器后面繞了出來，朝著自己今天剛收的徒弟大聲說道：

“少華，你過來！

我們這個工段，是整個生產流程里面最復雜的！

這部分的業務流程，我再給你詳細地講解一遍，你做好筆記！”

“好的趙師傅，那就麻煩你了！”

張少華連忙應道，拿著筆記本，小跑著來到了趙師傅面前。

“少華，你聽好了，現在我就從這真空蒸發結晶器的工作原理開始講起！

首先，都說真空真空，可你知道，這真空是怎么來的嗎？”

“我知道，書上講過，是空氣泵產生的。”張少華回答。

“錯！不是空氣泵，而是蒸汽噴射泵！”

“文丘里效應你聽說過嗎，就是利用高速氣體流經管道‘喉部’所產生的負壓，這是伯努利原理的一種應用。

而伯努利原理的本質，則是能量守恒定律在流體力學里的體現！

你知道伯努利方程吧？

就是說當流體在管道中的流速增加時，靜壓力就會降低……”

趙崇山一講起這些理論來，顯得頗有激情，似乎想要將自己腦子里的知識，一股腦地全都傳授給自己的徒弟。

而在旁邊，脫水工段那里。

今天與張少華一起剛剛入職的小李，心思也同樣敏銳。

他一聽到蔣振華剛才說的那些話，心中便意識到了關鍵所在，于是趕緊拿起之前扔在一旁的操作手冊，認真地看了起來。

旁邊，他的師傅看到徒弟這么主動學習，默默點了點頭——嗯，孺子可教也！

秦樂此刻，冷眼看著車間里逐漸發生的變化。

他自然知道，這些家伙突然變得這么主動，是有在演給自己看的成分。

而且，演的成分還很多。

不過呢，無論他們現在的行為是否出于真心，至少的確是沒有繼續閑聊了，所以再怎么說，也是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的。

哪怕師傅給徒弟講一些之前講過的東西，那師傅至少也復習了一遍，而徒弟也能加深印象。

反正再怎么說，這些家伙在主觀能動性上，至少比自己強一些……

要知道，秦樂以前在廠里上班的時候，每次遇到領導來視察工作，他可是連演都懶得演一下！

“蔣主任，看來我讓你透露出去的那些人事改革消息，已經開始發揮效果了呀。”

秦樂見蔣振華走了回來，小聲對他說。

蔣振華苦笑道：“是啊，秦廠長，現在就連我都很有壓力呀！”

于是就這樣，半個小時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加熱溶解工段的工段長，再次來到秦樂的面前。

“報告廠長，恢復生產線后的第一槽氯化鉀鹵水已經制備完畢，剛才技術員已經檢測過，濃度完全達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