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真人指尖捻著的茶沫落在青玉盞沿，目光掠過竹窗欞外斜斜飄著的雨絲，才轉向階下侍立的林霧。她的聲音不高，帶著山間晨露般的清潤，卻字字砸在林霧耳中：“既然你已經突破到練氣九層了，”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青瓷茶寵上的苔蘚仿佛都凝了神，“這層關隘，光靠在這里打坐煉氣沒用。氣海的霧沒散，便是把這里的靈石燒光了也填不滿。”

林霧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緊，道袍下擺被指節頂出褶皺。他原以為真人要傳他新的吐納法，或是要他去哪里的禁地采摘靈花靈草。

他在來之前連如何感謝的話都在心里盤了三遍，卻聽山月真人續道：“你自己收拾個包袱，現在立刻下山去。機緣不在觀里的丹爐旁，而是在你沒走過的路上去找。”

“轟”的一聲，林霧只覺腦子里像有雷劫炸開。他怔怔地抬頭，檐角的雨珠正順著瓦當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細碎的水花，可他眼里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映著山月真人捻須淺笑的模樣。

這兩年哪一日不是在想！有時夢見自己突破時霞光漫了整座山，然后山月真人從他身后走來，直接將他體內的靈氣吸了一空。有時夢見靈氣逆行岔了經脈，山月真人直接一掌擊斃他。驚醒時冷汗能浸透中衣。他設想過真人要他去闖妖獸谷取靈核，設想過要他在寒潭里閉關三月，甚至設想過要他立下什么重誓，唯獨沒敢想……就這么簡單。

“真，真人……”林霧的聲音都發飄，喉結滾了滾才找回自己的聲線，“就、就這么下山？”

山月真人瞥了眼他發白的耳尖，拿起茶筅攪了攪盞中殘茶，茶湯里的山影碎了又聚：“難不成還要我擺桌酒送你？”他抬手揮了揮，袖口掃過茶案上的靈草，“去罷，日落前別讓我再在觀里看見你。”

林霧還僵在原地，階前的雨絲飄進他衣領，涼得他打了個激靈。直到山月真人端著茶盞轉進了內室，木屐踩在地板上的“篤篤”聲漸遠，他才緩緩松開手，掌心竟攥出了幾道紅痕。

下山？

風卷著雨絲掠過竹梢，林霧望著觀外被雨霧染得模糊的山道，忽然覺得丹田深處那團凝滯的靈氣，竟輕輕顫了一下。

“下山……”他又低聲重復了一遍，聲音被風卷著的雨絲打散了些，聽著竟有些飄忽。垂在身側的手松了又攥，方才被指甲掐出的紅痕還未褪去，此刻又添了幾道新的印子。他原以為突破練氣九層是道關卡，闖過去便能得真人指點，或許能摸到筑基的門檻，可誰曾想，等來的不是功法，不是靈藥，竟是“下山”兩個字。

雨似乎下得密了些，風卷著雨絲掠過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林霧下意識地攏了攏衣領，冰涼的雨絲鉆進脖頸時，他打了個寒顫，卻也猛地回過神來。真人從不打誑語，那句“日落前別讓我再在觀里看見你”，定然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