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4章

落葉死亡預告

暴雨裹挾著森林,仿佛要將整片山巒都浸泡在墨色的深淵里。林風裹緊身上早已被濕氣浸透的厚外套,手中的強光手電奮力劈開稠密的黑暗。光束掃過之處,雨水如斷線的珠子,從焦枯的枝葉間瘋狂墜落,砸在滿地層層疊疊的枯葉上,發出沉悶而細碎的聲響,像無數微小的骨骼在腳下悄然碎裂。空氣里彌漫著腐爛草木和濕透泥土混合的濃烈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深秋特有的、冰冷入肺的寒意。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濕滑的落葉層上,每一次落腳,都伴隨著枯葉被碾碎的、令人心悸的細微脆響。護林員的路,從來都不好走,尤其在這樣一個連山鬼都該蟄伏的雨夜。林風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泥濘小徑兩旁堆積的落葉。這是他早已無法擺脫的習慣,也是纏繞他數年的夢魘。七片葉子,七個名字,七條無可挽回的、被死神精準收割的生命。那些被葉脈扭曲勾勒出的名字,如同烙印,滾燙地刻在他記憶深處——隔壁村醉酒失足墜崖的趙老四,采藥被落石砸中的李寡婦,甚至鎮上那個突發心梗的壯年校長……每一次,他都試圖嘶吼著去警告,卻如同對著深不見底的枯井吶喊,除了空洞的回音,只剩最終傳來噩耗時那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雙無形的手,在葉脈的迷宮里,無聲地書寫著無法違逆的死亡判決。而他,不過是那個偶然瞥見了判決書的、被恐懼徹底攫住的可憐蟲。

手電的光柱晃動著,驟然照亮了前方小徑中央一點突兀的金黃——一片被雨水沖刷得格外干凈的銀杏葉,孤零零地躺在泥濘之中,宛如黑暗中突然睜開的一只眼睛。林風的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腳步僵在原地,一種源于骨髓深處的寒意瞬間沿著脊椎爬升,凍僵了四肢百骸。喉嚨干澀發緊,每一次吞咽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

終于,他還是緩緩彎下腰,指尖帶著細微的、難以自控的顫抖,捻起了那片濕冷的銀杏葉。葉片在刺目的白光下無所遁形。他屏住呼吸,強迫自己將目光聚焦在那縱橫交錯的葉脈之上。線條在雨水的浸潤下,清晰得詭異,它們不再是自然的脈絡,而是被一種超越凡俗的力量強行扭曲、重組——三個熟悉的漢字,帶著審判的冰冷力量,直刺眼底:

林風。

嗡——

世界在瞬間失重。手電筒從麻木的手中滑脫,“啪”地一聲悶響,砸在厚厚的落葉堆上,光束斜斜向上,徒勞地切割著濃稠的黑暗和傾瀉的雨幕。冰冷的雨水肆無忌憚地沖刷著他的臉,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只有一種靈魂被硬生生抽離軀殼的虛脫感,仿佛腳下的泥土正在無聲地塌陷、流動,要將他徹底吞噬。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恐懼、所有那些被死亡預告折磨得輾轉反側的夜晚……原來最終指向的,竟是自己這卑微而倉皇的終點。

不知在泥水和落葉中癱坐了多久,直到骨髓深處都滲入了刺骨的寒意,一個模糊的念頭才如幽靈般浮現:去那棵樹下。那棵巨大的、傳說中已逾千年的銀杏古樹。它是這林子的心臟,也是那些致命落葉最頻繁飄落的源頭。仿佛那里,才是他這出悲劇注定的落幕之所。

他掙扎著爬起,摸索著撿起滾落的手電,像一個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的提線木偶,踉蹌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森林更深的腹地。雨水澆灌著他的絕望,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在告別。

古銀杏龐大的輪廓終于在雨幕中顯現,像一座沉默的黑色山丘。虬結的枝干在風雨中伸展,宛如無數伸向天空的、祈求或控訴的手臂。就在那巨大傘蓋投下的、最為濃重的陰影邊緣,一個身影靜靜佇立。

白衣勝雪。

在這狂暴的雨夜,在這無人的密林深處,這抹突兀的白色如同寒夜里凝結的霜花,帶著一種非塵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靜謐。一柄素凈的紙傘,穩穩地撐在她頭頂,隔絕了傾盆而下的雨水。傘下,一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在黑暗中幽幽浮出。她的眼睛,深不見底,目光穿透雨簾,平靜地落在林風身上,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千年。

林風的血液瞬間凍結。他僵在原地,喉嚨里像是塞滿了冰冷的鉛塊,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牙齒在無法控制的顫抖中輕微磕碰。

“林風。”女子的聲音響起,清冽得像深秋掠過石縫的溪水,卻又帶著一種金屬般的穿透力,輕易蓋過了喧囂的雨聲,清晰地送入他耳中,“久候了。”

林風猛地一顫,這個名字從她口中吐出,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酷。

“你……你是誰?”他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

女子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幾乎不能稱之為笑容,更像冰面上一道轉瞬即逝的裂痕。

“我?”她微微歪了歪頭,動作優雅卻毫無溫度,“你可以叫我‘秋’。落葉的編織者。”她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林風手中那片宣告他死亡的銀杏葉,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件早已完成的、無關緊要的作品。“時間到了。你該死了。”她的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最尋常不過的事實,每一個字卻重逾千鈞,狠狠砸在林風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這片林子,是該好好清理了。”

最后一絲微弱的僥幸徹底熄滅。巨大的恐懼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灌滿了林風的四肢百骸,連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動。編織者……“秋”!原來一切詭異的源頭,就站在這里,如此優雅,如此平靜地宣告他的終結。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困惑,都在這個自稱“秋”的女子面前,找到了那個冰冷而殘酷的答案。

他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沖刷著他的臉龐,混合著某種滾燙的液體流下。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鉛,膝蓋一軟,他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地向前跪倒在冰冷的泥濘和厚厚的落葉之中,頭顱深深垂下,等待著那最終一刻的降臨。是利刃?是毒藥?還是某種更為詭譎莫測的方式?他不再去想。在這掌控著死亡編織的“秋”面前,任何反抗都顯得可笑而徒勞。

雨水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加清晰,敲打著樹葉,敲打著地面,也敲打著他等待終結的、死寂的心。時間在黑暗中被無限拉長。

然而,預想中的終結并未到來。

只有一片冰涼的東西,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有生命般的觸感,輕輕落在了他無力垂在身側的手背上。不是雨滴。那觸感更薄,更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質地。

林風猛地一震,下意識地睜開被雨水模糊的雙眼。

一片葉子。

但與他見過的所有落葉都截然不同。它漆黑如墨,仿佛吸收了世間所有的光線,連他手電筒微弱的光暈投射上去,都無法激起一絲反光。它靜靜地躺在他沾滿泥濘的手背上,像一塊凝固的深夜碎片,又像一只沉睡的、沒有眼白的瞳孔。

他茫然地抬起頭,視線越過冰冷的雨水,看向傘下的“秋”。

“清道夫從不退休,”秋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神諭的意味。她臉上那抹難以捉摸的弧度加深了,這一次,林風清晰地從中捕捉到了某種冰冷而深刻的玩味,如同毒蛇纏繞上獵物的脖頸。“只是換一種方式工作。”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裹挾著冰渣的寒風,瞬間凍結了林風所有的思維,連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成堅硬的冰棱。清道夫?工作?退休?這些冰冷的字眼在他混沌的腦海里瘋狂碰撞,卻無法拼湊出任何能夠理解的意義。他像個溺水者,徒勞地想要抓住一根浮木,目光死死鎖在傘下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人氣的臉上,試圖從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找到一絲戲謔或謊言。

然而沒有。只有一片亙古不變的、非人的平靜。

他下意識地、幾乎是痙攣般地低下頭,視線重新聚焦在自己沾滿泥濘的手背上。那片漆黑的葉子,如同一個活物,一個擁有自己冰冷意志的活物。它不再是單純的植物殘骸,更像是一枚來自深淵的徽章,一枚烙印。

就在他的注視下,那漆黑的葉面似乎微微起伏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巨獸開始蘇醒的呼吸。一種難以抗拒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召喚感,伴隨著一種冰冷的、令人作嘔的誘惑力,如同無數細微的黑色冰針,順著他的指尖、他的手臂,無聲無息地刺入骨髓,深入大腦。

它需要一個歸宿。

一個黑暗的、永恒的歸宿。

林風的手,那只剛剛還在絕望中顫抖的手,此刻卻像被無形的絲線操控著,完全違背了他殘存的意志,五指緩緩地、僵硬地彎曲起來。粗糙的、沾滿泥水和枯葉碎屑的指尖,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覆蓋向那片靜臥在皮膚上的漆黑。他幾乎能“聽”到那片葉子無聲的、貪婪的吮吸,仿佛在等待這具軀殼成為它新的容器。

在指尖即將徹底觸碰、將那絕對的黑暗納入掌心的最后一剎那,林風的目光猛地抬起,再次撞向傘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不再是漠然。

那是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期待。像獵人看著陷阱中終于放棄掙扎的獵物,走向既定的結局。那眼神穿透雨幕,穿透皮囊,仿佛直刺他靈魂深處某個被遺忘的、布滿塵埃的角落——一個被刻意掩埋、被時間風干的角落。

一個……關于“同類”的角落。

嗡——

林風的大腦深處,仿佛有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在接觸到那目光的瞬間,驟然崩斷!伴隨著一聲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來自靈魂深處的轟鳴。

主站蜘蛛池模板: 玉林市| 武乡县| 乳山市| 犍为县| 松桃| 沙坪坝区| 丰台区| 江川县| 松桃| 稷山县| 辰溪县| 黎平县| 交口县| 兴山县| 江口县| 南丹县| 玛曲县| 屏边| 宁安市| 陇南市| 和政县| 洛川县| 西畴县| 同仁县| 延川县| 呼图壁县| 密云县| 建水县| 屯昌县| 绍兴县| 昔阳县| 中江县| 赣榆县| 都兰县| 惠东县| 浮山县| 南部县| 兰州市| 伊宁县| 长汀县| 南木林县|